书城文学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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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花生米猪脚汤

新化农村把美味的猪脚列为边角料的脚崽脑壳之列,可见其是最不受欢迎的食材之一。新化农民喜欢大块吃肉的感觉,在他们的眼里吃满口的净肉,他们才感觉舒服、爽快。农民只有这样吃才觉得有种实在感觉,他们不是追求口味和口感,而是弥补一年到头难以吃到油水的缺欠。

新化农民很少有人特意花钱去买猪脚吃的,他们觉得吃猪脚就是啃骨头,划不来,还不如吃一坨净肉来得舒服、有味,俗话说“吃进去是块骨头,吐掉又觉得是坨肉”,就是形容新化农民对猪脚的一种直观、形象的感受,刻画得非常到位。

新化农民家吃的猪脚,主要来源于过年时杀的年猪。一个猪有四条腿,杀了就会有四个猪脚。在杀年猪的时候,农村的屠夫会按着主妇的意思去砍肉和分配肉,绝不会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如果不砍猪腿,就要砍下四个猪脚再砍肉。有的时候,主妇要砍个肘子招待正月里的新客(头年结婚的新郎、新妇),那会猪脚的砍法也就不一样了。

一般家庭,它们很少要砍猪腿和肘子的,屠夫就会砍下四个猪脚,有时四个猪脚砍得一样长。家里有小孩,孩子们又喜欢吃猪脚或者啃骨头的,主妇就会交代屠夫猪脚砍长点,多砍些腱子肉在上面;家里人不喜欢吃猪脚的,主妇就会吩咐屠夫猪脚砍短点,砍掉爪子就行,屠夫就会齐大肘骨砍下,猪脚就只有蹄尖,五六寸长。

新化农民不习惯吃新鲜猪脚,他们无法处理好猪脚上的腥臭气味。农民吃猪脚,有两种简单的吃法:一种是粗盐腌制后炖着吃,一种是腌制后烟熏做成腊猪脚炖着吃。老年人喜欢用粗盐腌制猪脚,在腌腊肉的时候把刨干净、去掉蹄甲的猪脚放在腌腊肉的木桶之中,让粗盐水浸泡几天,这样就可以去除腥臭味。中年人喜欢吃腊猪脚,把经过粗盐腌制的猪脚与腊肉一起挂上房梁,经过烟熏火燎,猪脚皮变得坚韧无比,菜刀无法切进去,只能用斧头砍。熏制的腊猪脚肉不多,吃起来真的净是骨头,猪脚皮却韧性很强,蹄筋也坚韧有度。

新化农村进入隆冬季节之后,开始大雪封山,农民无法进山劳作,除了进山挖笋、烧炭的农民,其他人就不出去干活了,他们蜷缩在家里,享受炭火取暖的舒适和休闲。主妇们除了纳鞋底做针线活之外,就会想起些事情来做。她们不愿意整天烤炭火,炭火烤久了会头痛,还要花钱。她们愿意用柴生火,大多用树蔸、杂木来生火,既经烧,也有明火烤,又不会浪费木炭,还可以在灶上炖点东西。

主妇们利用这个闲暇,想把猪脚、猪皮、筒子骨等东西消化一些。猪脚、猪皮、直骨头(筒子骨)、火铲骨等在腊肉挂上房梁之后捡在一起,没有熏,等待哪天煮汤喝。新化农民有自己的饮食习惯,他们喜欢用直骨头、火铲骨炖嫩玉米籽,猪脚、猪皮炖花生,这样的搭配,他们说营养,吃起来舒适。

我十岁以前,我们家主要吃腊猪脚,母亲把猪脚腊干了,到来年四五月炖了吃;我十岁以后,母亲觉得腊猪脚只有骨头没有肉,就渐渐不喜欢吃腊猪脚了,改为吃粗盐腌制的鲜猪脚,在腊月里炖了吃;我二十六岁结婚之后,大姐、二姐早已结婚生子,我定居长沙,很少回老家长住,家里只有老父老母和弟弟三人,杀了年猪,母亲炖个猪脚,喝猪脚汤要吃三五天,她只好把剩下的猪脚挂房梁上熏起来,春节之后带给我。

母亲冬天不喜欢烤炭火,她喜欢烤明火,常在灶里放几根粗柴或者一个树蔸,这样,慢慢地烧着,也有火烤。母亲手上忙着针线活,不是纳鞋底就是织毛线衣。为了让我们姐弟们吃得好点和解决那些剩在盆里的猪脚、骨头、肉皮等东西,她就到房里拿出一个硕大的猪脚,足有五六斤重,剁碎成鸡蛋大小一块,用个烧水的生铁锅炖半锅清水,把温水清洗过的猪脚放在锅里,不用加盐,放在灶上小火熄着,文火慢慢地煨着。猪脚煨上一个小时,母亲就喊我们姐弟去仓里拿两升花生来,我们边玩边吃边剥壳,四姊妹十几分钟不到就剥完了花生壳。母亲拿了花生米,用水把花生米洗一下,放到锅里,继续小火煨着。一直炆三四个小时,到下午三四点钟,我们姊妹几个上午十点左右吃的饭已经消化完,有些饿了,就老是往厨房跑,看母亲有什么反应没有。直到我们姐弟四人都来到厨房,再也不走开了,母亲才说:你们每个去搞碗猪脚汤泡饭吃吧。

我们吃的饭是早上的剩饭,我们每人盛一坨冷饭到碗里,把碗递给母亲,母亲给我们每人舀一些猪脚汤,再舀一两坨猪脚,加些花生米,把饭按在汤里,米饭就泡热了。我们姐弟几个趁着温热的猪脚汤,窸窣窸窣地吃下这些泡热的冷饭,直到吃完那碗饭,才知道自己的嘴巴两个角黏住了。猪脚汤炆了三四个小时,那胶质物全炖出来,汤汁非常稠,汤稍微凉点,就凝固起来。我们不得不用湿毛巾把嘴巴角搽干净,再接着吃猪脚。

猪脚外壳看上去很完整,肥肉炖成了豆腐脑,放在嘴边轻轻一吸,就吸溜一下进入嘴里,迅速滑进喉咙,消失得无影无踪。肥肉不再油腻,还很爽口,有股温温的感觉。猪脚里的腱子肉是精肉,外形看上去包裹得一团团的、暗红色,非常紧促,精肉里包含汤汁,一吸就是精肉丝,稍微有点质感和弹性,柔软,舒适,清爽。花生米已经完全炆烂,虽然有花生皮裹着,只要咬破花生皮,花生肉就成了粉末和一包汤,滑到舌尖上。

到了下午六七点钟,母亲忙完了自己的针线活,招呼着我们姊妹几个煮饭,她又炒一两个干菜,或者还炒一个黄牙白,作为我们的晚饭用菜。

父亲七八点才回家,我们一家才正式用晚餐,一起吃猪脚汤。父母为了让我们姐弟几个吃饱,最多各人吃一坨猪脚尝尝味道,就吃其他菜肴。他们喜欢喝汤,吃花生米。等我们姐弟几个吃得差不多饱了,依次放下碗筷,父母才相互给对方夹一坨猪脚,母亲喜欢吃蹄尖,父亲喜欢吃腱子肉。他们边说边吃,讨论一些事情,我们也早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