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五色丹的前一日,午霖精神好了几许,几乎没有困意,心情大好,所以沐羲送合灵水来的时候,午霖提出想去其他地方走走玩玩,这两日只能在湖中竹屋走动,委实令人憋闷。
沐羲道:“这里有趣的地方不多,除非是冬日。”
午霖以为沐羲这么说是在委婉地拒绝,心里有失落,可也理解,本是自己唐突,现在是在上神家乡做客却如此麻烦上神,抬眼时却惊奇地发现,眼前开阔的湖面上,涟漪和波纹正以竹屋为中心渐渐静止了,不,是结冰了,水晶般的冰层不断凝固直至岸边,四围群山的郁郁葱葱,层层叠叠转瞬枯黄叶落,随后一枝枝绽出梅花,恍若季节做的一个梦。
午霖怔怔无言,上神的幻术竟这样好。
“上湖走走吧,冰层已足够厚了。”沐羲道。
不是幻术,是真的。
午霖欣然,南岱极少见雪。
冰雪,不止冻住了湖面,好似也冻住了时光。
身侧伸出一只手,挡住了正要扑向冰面的午霖,声音如絮:“你现今是凡人,容易受凉。”
沐羲手上已多了件衣裳,这件隐隐散着紫光的单衣,才上身,便隐去了形状。明明只是披了件单衣,午霖全身都暖起来,像是走在春日湖畔。
午霖极少滑冰,但滑得不差,不知不觉就到了对岸的山脚。
“这些梅花好美。”午霖赞叹,在花树间穿梭。
“你最喜何花木?”
午霖思虑再三:“这世间的花木都招人欢喜。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迎合上神你,我最喜的是梅。”
身后没有了脚步声,午霖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瞧了眼沐羲,沐羲方回过神的样子。
“你可累了?不累的话,山腰处有株五色梅……”
午霖眼中闪过星光:“五色梅?传说中才有的奇珍?可以带我去瞧瞧吗?”
“走吧。”
山上的梅花品类不一,但散发出类似的好闻味道,午霖转过头:“这下梅花花龄应都有百年了,
且都有被修剪过的痕迹,看来上神对其倾注了许多。”
“它们也有五百岁了,不知不觉长得这样盛。”
“花木有情,上神定是用了心才有了漫山花树。”
五彩梅花名不虚传,远远就引人瞩目——不仅仅是因它被栽种在山腰处单独开辟的土地上,还因它自身散发着莹莹微光,就算是白日也可看到的微光。
午霖绕着五彩梅细细观赏,满树纯白重瓣花朵,正想着为何五彩梅只一种颜色,那纯白就悄然蜕作了墨绿。
沐羲自言自语:“原以为是老龙王识错了宝,想不到它真的会变幻色彩。”
隔了一树的花,午霖听不真切沐羲的声音。
“沐羲上神你方才说了什么?”
“这株树冬日一直是白色。”
“上神,看来我的眼福不浅,恰赶上它变色了。”
午霖手指触上花枝,清浅的墨绿又变幻成浓烈的嫣红,更让午霖心觉神奇的是,如此娇艳亮丽的颜色竟没让自己眼晕,恩,果然是奇珍中的奇珍,可惜了它还未结果,不然就可以在无芳斋也种一棵。
想到无芳斋,午霖心口一息微窒,不禁自嘲一笑——回不去的地方还总这样想起来。
茂盛的花枝中,有一条缃色的缎带在轻柔飘舞。
午霖微笑起来,莫名就想起送给罗浮的一件生辰贺礼,就是像这样的一条缎带。不知为何,罗浮从不戴簪钗一类的发饰,午霖便挑了条发带赠她。那时罗浮拿在手中很是欢喜,荷风信誓旦旦要替罗浮好好地系上却不小心系成死结,三人笑骂不止,这画面就如在眼前般。
午霖回过神,呵,今日怎的这样念旧了,老是想起过往。
“为何而笑?”沐羲走近。
“这缎带很好看。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午霖忽转过身粲然一笑,道:“上神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沐羲有片刻的停滞:“说吧。”
“我想回一趟南岱。”
沐羲语气温和:“等过了明日,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沐羲有多认真地讲出方才的那句话可能永远只有他自己明白了,听在午霖耳中,像在哄小孩。
午霖继续道:“我知道,如果妘璮说的都是真的,过了明日我可能再不是原来的午霖了,我想在我还是午霖的时候再看一眼菡萏姑姑,这是我的心愿,希望上神能成全。”
寒风吹来,枝头有梅瓣带着清冷气息下落。
“好,我答应你。”
仅仅三月,南岱好似换了个模样。午霖站在沐羲的云头俯瞰南岱,觉得自己已离开了它几百年的岁月,在这三月的梦境中,无论噩梦美梦,几乎都与它有关,尤其昨夜,午霖梦到了从小到大的许多事物,有笑有泪,恍若重生了一回。
一路无人阻拦直至流云殿,兰沁已等在殿外。
上回见兰沁还是在莲台斗法,那时兰沁被罗浮打伤败下阵来,伤得不轻,只从眉目间看,如今的兰沁似比前几月稳重许多,想来花神一位的担子委实沉重。
沐羲站在远处,午霖走向兰沁,没有多余的话:“兰沁,姑姑她葬在何处?”
“依姑姑的遗愿,我们将她葬在秘境的千里荷塘之下。”
“炎卿在何处,他可知道这件事?”
“姑姑因安息咒而仙逝,天界有令不得外传,炎卿自然不知。自从那日。”兰沁顿了一下,“那日地狱雷鞭一事后,便再没他的消息。”
“罗浮呢?”
“她罪孽深重,暂押善恶塔,长老们还未商量出处置方法。午霖,我那时便觉得你是受了冤屈,可惜人微言轻,如今善恶终有报,姑姑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了。”
其实午霖原本同兰沁交集就不多,如今这个状况没有说话的心思,话不多几句午霖便要离开了。
午霖临行,兰沁上前一步问道:“午霖,一月后是我的继任大典,你可来?”
“我,应该来不了了。”说罢午霖转身,欲与沐羲离开。
“且慢!”
一白须白发的长者自凌波湖匆匆赶来,道:“上神,午霖且慢,老朽恰有一事想问。”
午霖眼神清明,道:“长风长老有事请讲。”
长风捋了捋长须,蹙眉道:“罗浮为花神之位犯下的大错,她已然供认不讳,不过对于如何处置罗浮我等始终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故想问问上神和午霖你们的看法。”
其实如何处置一个人何须商量这么多次,那时午霖被诬陷串通灵鸟族一事,仅凭一封密信和潮水般的流言,就被关入善恶塔。
当下罗浮一事可谓证据确凿却迟迟不定罪,南岱明理之人都清楚原因——罗浮是曾和沐羲上神有婚约之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定的罪不可过重,另一方面,且不谈因罗浮而惨死的人,身为神龙族中人的午霖因罗浮受了重伤和诬陷,神龙族的厉害众所周知,当日的妘璮已让南岱长老胆寒,所以罗浮的罪名也不能定轻了。
在被长风叫住时,午霖就猜到他会说什么,便道:“不知长老能否给我善恶塔的钥匙,探望了姑姑后,我想同上神去一趟善恶塔。”
长风眼风扫过沐羲的脸,爽快道:“也好。”
烫手的山芋终于有人接下了,长风神色欢快了些,年纪一大把还操心这么多事也是难为他了。
若是只有午霖一人,长风不会就这样交出钥匙——万一午霖一个激动让塔中人一命呜呼就不好向沐羲上神交代了,可沐羲上神也在,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对于长风及南岱众仙而言,如何处置罗浮已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南岱在处置罗浮这件事上,不与神龙族和沐羲上神中的任何一方结怨。
在无芳斋的门口,午霖停下脚步,沐羲只在她身边默默跟随。
午霖推开大门,住了百余年的院落,除了没有了忙碌的疾柳,一切如旧,兰沁为她留着这处院落,就连石桌石椅都按原样摆放。
和这院落有关的一幕幕都略过眼前,初得花令布置新园,邀荷风罗浮游赏,与妘璮在樱树下对弈,在棋盘之上建虚中实境,并在其中遍植秘境带出的花种,日日为奇花异草施肥松壤,在桃树下曾向淳煌学琴,樱树下曾为沐羲酿酒……
“上神,有劳你陪我走这一趟。”
“累吗?”
午霖觉得今日格外的精神:“不累,我有一事想劳烦上神。”
“可以。”
“那方虚中实境里的草木,不知为什么我总放心不下它们,思来想去只有上神最了解它们的习性,所以想请上神替我照看它们。”
沐羲的眸色向来很深,但还是能看出他瞳孔的震动,他看着午霖:“你不会有事。”
午霖没所谓地笑笑,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