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含着刘启穿行于云间,至鬼泣崖上空,化为一道光,如流星般,向下飞去了。再眨眼时,刘启发觉自身已在洞内,那缕光慢慢汇聚,缓缓注入神龙木内。
“娃娃,回来啦。”乌龙子守于神龙木旁,见着刘启,不知该悲喜。
“老仙他……”刘启想抓住最后一丝光,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他轻抚着神龙木,热泪盈眶。
“恩,老仙以身祭神龙木,召唤出龙去救你……”乌龙子老泪纵横,徐徐道。
“老仙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因我而去。”刘启转向乌龙子,问:“没有让他回来的法子吗?”
乌龙子摇摇头,已泣不成声。
“不然这样,老儿收我为徒,教我法术如何?我定能找出让老仙回来的法子!”刘启道。
“没用的。老仙已逝,大千世界,渺渺茫茫,且仙身又不知在何处。”乌龙子道。
“不管怎样,请老儿授我法术。你看,操纵石皮之术,我练了半个时辰,便会了。”刘启道。
“也罢。”乌龙子无可奈何,摊开掌心便有本书出现。他递给刘启,道:“这本《荆人志》,里面图文并茂,记录了荆楚古人,对于巫术在生活日常中的运用,包括祈求鬼神、招魂、诅咒、驱鬼、辟邪五大类,都是些入门基础,其中又夹杂些相关人物故事,浅显易懂。你拿去读读吧,希望有所帮助。”
“谢谢老儿,谢谢老儿。”刘启接过书,不断俯首道。
“我不能收你为徒,照此书,你要勤加练习。‘善恶无大小’,娃娃需谨记此话,日后多做造福苍生之善事。”乌龙子嘱咐道。
“恩,刘启谨记于心。”刘启道。
“今日累了,明儿练吧。”乌龙子道。
“恩。”刘启应着,将书揣进兜内,去休息不提。
夜深沉,月尽被浓云遮挡,洞外漆黑一片。宋家过堂大殿依然齐整威严,殿角高高耸立,尽被黑夜吞没。檐内挂白帽方灯,风过则残烛摇晃。那东院灰墙朱门依旧,无人看守。院内房间灯火通明。宋伍荣提鸟笼,脚步轻盈,乘夜色进入院内,径自向东房走去。
房内,列列烛火无声。乌先生呼吸沉稳,身披广阔衣袍,端坐于八仙椅内。
“乌先生,这么晚叫我过来,有何要事?”宋伍荣开门而入,又轻轻闭门,将股夜风挡在外面。
“想不到,宋公子有如此之雅兴,竟玩起鸟了。”乌先生缓缓道。
“这个?”宋伍荣将鸟笼放在桌上,揭开布幔,露出里面信鸽,道:“它,远行万里而识归来之路,有别于其他信鸽。故我专程请人为它打造了金笼,并给它吃最好的,住最好的,让它伴我身旁。日子久了,它竟能懂我心事,可算我的知己。”
“笑话!”乌先生嚯地站起,挥袍袖,熄灭大半烛火。房内立刻阴暗许多。
“自古结友,或会诗,或饮酒,或作歌赋,凡志趣相投者,皆可奉为知己。先秦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后子期亡,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此所谓真知己,而宋公子以鸽奉为知己,岂不可笑。”
“是么?”宋伍荣拨开笼门,呵呵乐道。
“譬如这样呢?”宋伍荣盯着信鸽,手指桌子,那信鸽便落至桌子上。他指自己肩膀,信鸽便飞至肩膀上。后他指金笼,信鸽便自行进入笼内。
“乌先生可也听过千里马的故事?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棘而不能上。”
“伯乐遇之,下车,攀而哭之,解紵衣以幕之。骥于是俛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声者,何也?彼见伯乐之知己也。”
“世间万物,莫说千里马,乃至一草一木,皆可视人为知己,而人却不能以物为知己。乌先生,你说可笑不可笑?”
“况且它能帮我暗传消息,是最能干的。乌先生,为什么我不能将它奉为知己?”
“哼!”乌先生冷哼声,背过身去。衣袍厚实带风,竟熄了剩余烛火。房外乌云遮月,黯淡无光。房内漆黑不见五指。
“今日乌先生可有不顺心之事,别动气嘛!”宋伍荣摸黑走至东窗,点燃油灯,道:“依我说,黑暗处低调办事,是对自己极有利的。烛火旺盛,太过招摇,反而暴露了自己。”
豆粒般灯头,房内昏暗如旧。乌先生静立会,暗舒口气,缓道:“今日如不遇我父亲,我定能将那小子碎尸万段!哎,真想不到,他竟跟到这寻我了。”
“呵呵呵,乌先生大可不必为此事动气。依我的性格,前行路上的任何刺,任何绊脚石,都应竭尽全力除掉。”宋伍荣轻挑灯花,暗道。
“放肆!难道为了一己私利,竟连亲人也不放过么。如是这样,可谓真正的大不敬大不孝了!”乌先生怒道。
宋伍荣暗笑声,眼珠骨碌猛转。他自知失言,便放下竹篾,走至乌先生背后,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先生有所误解,我宋某不是那意思。”
乌先生闭口不言。
宋伍荣暗笑下,又道:“哦,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常有的事,不必挂于心。如今有件大事,需请乌先生帮忙?”
“什么事?”乌先生道。
“中原宁王新政,日理万机,殚精竭虑。如今举国上下,已太平盛世景象。乌先生可否查出日后危及朝纲、取代宁王之人?”宋伍荣试问。
“原来是朝政之事……我不关心,却也不在乎。有这份心,倒不如用在美人身上,坐卧青山绿水间,或吟诗作对,或鼓瑟操琴,如闲云野鹤般,无烦事叨扰。呜……岂不美哉!”
“乌先生?”
“嗯?”
“若说美人,辉煌圣教之圣姑鹿鸣,善参星象,明天下事,又精晓音律,自当居于首位。传言富家子弟愿出万金,争相睹其芳容……”宋伍荣盯着乌先生后背,缓缓讲出这些话,并试图从他举动中,觉察些什么。
“她!”乌先生无比惊讶。
“怎么,你与圣姑认识?”宋伍荣问。
“哼哼,圣姑高高在上,神圣而不可亵渎。你我这等草芥,面见她比登天都难,莫说相识了。”乌先生道。
“这些倒没什么。辉煌圣教戒律森严,教徒众多,连中原宁王拿它也没办法。我可听闻,辉煌圣教之辉煌,为其表象,内部实则矛盾重重,大有土崩瓦解之势。江湖传言,将来取中原宁王之位者,必是圣教长老鹿啸天。”宋伍荣道。
“江山社稷,谁争谁夺,总算强者为王,与那些江湖人士何干,与我何干。”乌先生道。
“哈哈哈,当然干系非常。譬如乌先生,或者我,甚至刘启,有谋反夺取朝纲之意,确实无干系。如今是圣教长老鹿啸天,乃圣姑之令尊,则关系非常了。哎,可惜了,红颜薄命啊。”宋伍荣黯然道。
“呸!”乌先生运掌,怒拍八仙桌。桌子应声而倒,金笼摇晃倾斜,信鸽惊慌失措,扑棱着翅膀飞出,落于宋伍荣肩上。
“别害怕嘛,小宝贝。乌先生自己人,没事的。”宋伍荣安抚着信鸽,将它送回笼内,并手提着金笼,未敢放下。
“什么江湖传言,都是放屁!那群人不琢磨正经,整日为这些操碎闲心,真吃饱了撑得!”乌先生怒道。
“别动气嘛,乌先生。传言,实无可信处。圣教司事长陵一族,暗波涌动,是否苟且于朝廷,才是值得推敲的事情。”宋伍荣道。
“呀呸!我定要查出真相,到底是谁将取代宁王之位!我定要封那群口出狂言之人的嘴!”
“乌先生,你消消气。”宋伍荣满面阴笑,欲上前抚乌先生后背,忽又止住,缓道:“动气,只会冲昏头脑,是不能解决事情的。”
乌先生无任何反应。
“要不我先走,乌先生仔细想想?”宋伍荣提金笼,转身欲走,忽止住,又道:“我还听闻,圣姑为体恤民意,亲近民心,下月会在老君镇面见太行山众教徒。这将不失为目睹圣姑姿容的大好机会,千万别错过。”
宋伍荣说完,便向外走去。
“宋公子请留步!”乌先生突然喊道。
“什么事?”宋伍荣止步,回身却见乌先生容貌,依然被宽阔帽檐遮蔽,不觉道。
“将取代中原宁王之人,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刘启小子那边,我也会给个交待!”乌先生道。
“呵呵呵,最好不过了,这才是我认识的乌先生。”
“乌先生,告辞。”宋伍荣抬脚欲走,忽觉房内烛光大亮,只听乌先生朗声道:“我正大光明的练习法术,却要借阴暗遮盖,为何?”
宋伍荣稍稍停顿,便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他心情愉悦,脚步轻松,至院门外,却放了信鸽出笼。信鸽呼呼啦啦,拍打着翅膀,乘夜东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