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百万纹银小厮
3474400000012

第12章 炒作

上午的天气还算不错,只是云多了些,层峦叠嶂的,夹杂着几块阴影,像是要从空中掉下来一般。

门口台阶自然又躺着几位泼皮,今儿阳光并不多见,可还是赖在这里不走,瞧见姜檀儿出来,也没着急起来。说来奇怪,那小东门里的茶壶各个对他们这些乞丐视若仇敌,可偏偏这位少年茶壶不一样,虽然每日定时定点的来赶他们走,但赶走之前偏要热切地谈论一番,每次放出一点小东门的艳史来,一板一眼,讲的生动形象,吊着众人胃口。

还有那些个行脚商贩、拉物的车夫等人,本来只是每天打这路过,现在却养成了个习惯,到了这里便歇息半响,等着那小茶壶出来,由着他牵引话题,众人聊些狭邪之事,聊以**。每每正在兴头上,那小茶壶便“黑”了脸,开始撵人。

带头的豁牙早摸准了姜檀儿的习惯,乐颠颠地问道:“昨晚又有什么花边巧事?”

姜檀儿也不着急,坐在台阶上,悠哉地说道:“这事不大不小,想必众位也应该听说了。”

他自然是指昨晚张平玉被掌掴降品级之事,豁牙嘿嘿一笑,说道:“知是知道一点,倒也没那么详细,听说是位倌人与客人有些争执,还在小东门大闹了一场,那倌人,咱个也熟悉,是前几日咱们一起说的那个姓张的倌人。”

姜檀儿连忙摆手,说道:“你这小豁牙,便只知道那个姓张的什么倌人,天天挂在嘴边,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她身上揽呀?”

后者受到了质疑,也挠起头来,心道:莫非我听错了?姜檀儿不等他,又接着说道:“这位倌人不姓张,是姓董,全名董香怜。”豁牙听的其实没错,只是姜檀儿有意把事情混淆了,愣是把发生在张平玉身上的事按在董香怜头上了。

众人常听他讲小东门里的事,来来回回,也没听说有个叫董香怜这号人物,顿时生了兴趣。

“说来这争执,起因倒也简单,那董香怜极为擅长床弟之事,那方面,你们自然也晓得”,姜檀儿说着竖起大拇指,示意很棒的意思,又接着说道:“而那客人则不同了,身子骨不但孱弱无力,而且还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折腾个没几下便早早交代了,而那董香怜每每被他挑起了欲望,又无处发泄,三番五次的这般作弄,于是便恼了,最后才起了争执。”

众人听他这么一讲,也都纷纷耻笑鄙夷,说那客人是个绣花枕头,没本事却还要去小东门祸害。

姜檀儿又说道:“董香怜的床底功夫是相当了得,相貌自不必说,生得如花似玉,若是你们其中的遇到了,怕也是把持不住。”

大家听他把那董香怜描述的这般传奇,有的还真没了底气,有的却更加好奇起来。

姜檀儿见众人反应,接着又叹道:“事情还未完,那董香怜也放出话来,说偌大京都,竟找不到一位男子,可以与她双双共赴巫山,彼此到达极乐的顶峰。若真能找到,倒给钱也是乐意的。”

一位原本在远处“听戏”的宽脸汉子不等他说完,噌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厚实的胸膛,一脸不服气地说道:“什么共赴巫山,极乐顶峰。那是她没遇到我,小爷我号称金枪不倒,遇到了,定叫她尝尝我的厉害。”

他身边的另一位行脚的车夫,听了却不甚在意,说道:“吃饭要吃七分饱,别吃太多免得撑得慌。”

言外之意,是说那位宽脸汉子吹牛,后者自然也不甘示弱,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他人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好不热闹。

此时,距离姜檀儿等一众人几丈之外,却停着个轿子,装饰简单普通,并不华贵,后边轿夫站在原地用手扇风,前边的轿夫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轿内坐着一位少年公子,长脸深目,薄唇凤眼,生的仪表堂堂,非一般人的气度,此时正用手掀开帘子一角,偷偷窥着几丈外的一众人。

那公子本是打这路过,有事耽搁了,停在这里无聊,便瞧见大上午的小东门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都是来往过路的,好奇便把他们闲话都给听了去。这一听,便觉得十分有趣,下人催促轿夫起轿,被他连忙阻止了。

话说,姜檀儿见气氛反响热烈,便趁热打铁,问道:“这位董香怜,你们有人可想一睹真容?”

说罢,兀自从怀中拿出一沓画册,是他昨晚画的速写,取了几张分发给众人传阅。这些人一见有画为证,争前恐后地观赏。

这一看,觉得画册与平日里观看到的诗画并不相同,画的逼真传神,画中女子一颦一笑像是被定格在宣纸上似的,不由得都交口称赞,说这画中女子相貌不一般,而且在这种绘画手法的修饰下,更富有风姿。豁牙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女人,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的娘亲哩!比那街上站着的野鸡要漂亮百倍呢。”

众人恶寒,董香怜当然要比站街野鸡漂亮,要不然也进不了小东门。

正说着,突然一声响雷,往天上一瞧,只见眨眼间的工夫,便乌云密布,轰隆隆的响着闷雷,夹杂着闪电,眼瞧着就要下起雨来,这回不用撵人了,各自都找地方避雨去,姜檀儿假意要收回刚才分发的画纸,哪还有人理他,一溜烟的全跑了。

那边轿子内的公子却还在,眼瞧着那门口少年一会站着一会蹲下,嘴里不停,说话像是爆豆子似的,内容虽然讲的俗套,但跟前的乞丐、路人及小商小贩们的情绪被他调动的很是热烈,又见他拿出一沓画册,分发了一些人,顿时也生了兴趣,吩咐下人去弄来一张。

一位小乞丐正怀揣着画纸,正蹬蹬蹬踏着步子跑去躲雨,正巧从轿子旁边路过,被一位下人拦下,那位青衣下人呵呵一笑,瞥了一眼他怀中的东西,伸出手来示意给他。乞丐哪里肯,收紧胸怀便又要迈开步子想跑,那下人一把拎过他的脏兮兮的裤腰带,又给拉了回去,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戒尺,边作势要打,边又开口威胁道:“再不给,我扒了你的皮。”

说罢兀自从小乞丐怀里把那张画纸给抢了过来,转手递给了轿中之人。公子接过纸,却没看立即看,瞥着自己身边的下人,饶有兴趣地问道:“小五,我平时吩咐你差事,你都是这么办的吗?”

被叫做小五的下人,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不是,公子交待的事情,我都是一心一意,万不敢懈怠。今儿这是下了雨,心急,唐突了这位……这位小兄弟。”

公子说完从轿内拿出一支绣着刺绣的绸缎锦囊,里边是装着些风干的蜜饯果脯,便随手递给了小乞丐,小乞丐见那锦囊精致华贵,想那轿中公子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一时错愕,下人示意他好几次这才敢接了。公子又抬头看了看天,皱了眉头,忧心忡忡的嘀咕道:“这天也不遂人意。”说完,帘子也唰的降了下来。

今天是那位公子幼时的一位老师过寿礼,他是极为尊敬的,便提前上午赶去,半路轿夫跌伤了腿,所以耽搁一阵子。这会儿又差来了新的轿夫,继续走了。此时,轿内之人正看着手中画纸,这一眼看去便顿觉惊艳无比,他师从文学大家,本就在京都文人圈子里浸淫中长大的,大大小小的文学诗画流派,也都了解个通透。

但眼前这幅画,准确地说不能称之为画作,却像了那未完成的简陋的草图,无论从格局、版式还是从意境、工笔的角度上看,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没有了传统作品的精细和复杂的笔触,没有以往严谨的形体比例,更没有了宫廷画作的端庄和宏伟。却夸张而抽象,突出了转瞬之间的动态之美,而且细看之下,润笔流畅,细节部分逼真形象,层次感分明,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简陋草图。

公子一时间也失了神,他敢笃定,这幅画的作者,可并非不懂画之人,只是说对于绘画的理解与主流的价值形态并不太契合罢了,若遇到伯乐赏识,不说开宗立派,在京都能有一番名气也不为过,当即一拍大腿,心道:真想见识见识这幅画的原作者,倒是要瞧瞧是何人,师从何派。

这样想着,自然而言又想到了刚才在小东门门口见到的那位小茶壶,便是他分发的画作,定然与原作者有着密切的联系。想罢,心里也搁着个事情来。作为画作者的姜檀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回了宅子,外边的雨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正凝神间,只见门外出现个身影,是“娘亲”的丫环兰儿,端着把油纸伞,身后背着个小包裹,姜檀儿给请了进来。宅子里其他人照旧是雷打不动的在赌钱,吵吵杂杂,甚至盖过了外边的雷雨声,房檐有一处漏雨,外边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也无人管理。

兰儿进门,瞧见这般景象,不禁心里泛酸,心道:檀儿在小东门里做事,果然是受了苦。

东瞧瞧西看看,在狭窄逼仄的角落里才见着姜檀儿所住的木床,一幅薄薄的被褥,连个枕头也没有,旁边黑黢黢的墙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小刀在上面刻着些脏话,瞧痕迹已经有些年岁了。

兰儿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也把姜檀儿拉了过来,把身后的包裹散开,是叠的整整齐齐的毛毯,其他是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说道:“小姐最近被陈夫人看管的很紧,也无法亲自来看你,便吩咐我给你带来些生活用品”,又看了看周遭,接着说道:“只是没想到你生活的这般困苦,这要是被小姐知道了,定然是又要担心了。”

姜檀儿心中一暖,看着屋里漏雨的地方,说道:“只是不巧,屋漏偏逢连夜雨了,叫你看了笑话,平日里我这里还算稳妥,人多也热闹有趣,只是这些都不要给娘亲说,我怕她担心。你就说我条件住宿伙食,都是一顶一的好,不但吃得饱穿得暖,而且还肥油满肚,满面红光。”

兰儿被他逗的噗嗤一声笑了,什么肥油满肚,满面红光,夸张的没了边际,不知怎么,笑着笑着反而更加心疼怜悯了。兰儿跟随姜红棉多年,也学着一副菩萨心肠,从小便是看着姜檀儿长大的,对他亦如是对亲弟弟一般的对待。

当下,眼圈一红,又从怀中拿出个简朴的荷包,说道:“小姐说上次走的匆忙,忘了给你,这荷包里装着是五两银子”,交予了姜檀儿手中,又嘱咐道:“三两银子也不是少数目,若是平时不能一并给了你,怕你乱花钱财,只是以后见你也不方便,小姐才一口气给了这么多,你要稳妥保管,不能乱花。”

五两银子当然不是小数目,正相反是大大的数目,姜檀儿最近不是写就是画,笔墨纸砚都是托老秀才从他那里顺来的公家财产,最近还谋划一些事情,正愁没有钱财。

“娘亲”并不知道他的计划,给的这钱其用意只是单纯要他用作添衣置备家当而已。他掂量着手里的重量,突然感觉到这荷包重如泰山,心道:这有点太过溺爱了吧。

又见兰儿不时向远处那边赌钱的一伙人看去,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便知她心思,说道:“兰儿姐姐不要担心,我从来不赌。”

兰儿看了姜檀儿一眼,也不知道信不信他。良久,长叹道:“另外,小姐也嘱咐你了,虽然离了后园,但也不见得是坏事,瞧见陌生人多了些,眉眼高低多看看,也有帮助。你呢!平日里要多多照顾自己,万不能因为不舍得花钱亏了自己。也要多读书,小姐还说了,下次见你,还要考你。”

一会不要他乱花钱,一会又要他不能亏了自己,到底要闹哪样。兰儿见他又没了言语,以为嫌唠叨了,良久,姜檀儿才问道:“娘亲最近还好吗?”

这才像句真心实意的话。

姜红棉那里,自然也不好过,家乡的一大家子多年来依仗她,脱了困苦,却也把她当做个摇钱树,隔三差五的便来索要钱财。姜红棉自小没了娘亲,爹爹又在前年去了世,在家族中没了说话的人,她的几个亲兄弟不但不怜惜妹妹,还被家族外人教唆,这两年索取钱财更甚了。

前几日便又来要账,姜红棉多年下来攒的钱财已经所剩无几,好说歹说给了些,才打发走了。陈夫人那边,更是严加看守起来,眼瞧着刘老爷的约期就要到了,姜红棉也没了理由消极怠工,更何况出了姜檀儿这一档子事,落人把柄,压力委实大得很。

兰儿深知小姐困难,但这些话却没有对姜檀儿讲,只是敷衍道:“小姐知你这份心思就好,其他你也不要担心。”之后两个人又聊了些琐事,不久之后,兰儿就走了。

姜檀儿楞神,视线停留在了自己这些天写的文章上,这才猛地想起来,“娘亲”嘱咐过,要把这些给她看看,姜檀儿自己也有此意。连忙夺门追了出去,只见外边天地被雨水连在一起,下着滂沱大雨,到处都是雾茫茫一番光景,哪还有了兰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