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以踌躇
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将来的事情。
衣秀峰哀怨地站在高处的山坡上朝下看,口中喃喃自语:“可惜我知道将来的发展将会如何。”
从她所在的地方看过去,只见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新迁来的商铺在街道上林立,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五岛的人只怕从来没有试过这般热闹吧。
按照他们的构思,安金师傅的人根据五岛原有的街道和地势增造了许多房子,同时打通了五岛之间的路,拓宽原有的街市格局,短短时间之内,已经将五岛建得颇具规模,至此汪直一行人正式入住五岛,而闻风而至的商人也开始在此做起了买卖。
开始的时候的确是采取了每十天一次的集会方式,但是尝到了甜头后的商人逐渐开始云集于此,而集市也几乎每天都那么热闹,此处“宋城”的称号同时也不胫而走,又因为地处偏西,所以又有人称呼此地为“西都”。
“果真是繁华之地啊。”忍不住再叹息一声,四处游荡的眼神却突然被一队人马所吸引。
那是两乘四人抬的轿子,被十多个骑着马的人簇拥着,正从街道上走过。
是谁?
看这阵势,还是权贵之家的呢。
嗯,还是回去看看吧。
轿子径直抬到了汪直所居的大屋正门前,然后停了下来,最前面的男人翻身下马上前敲门,开口跟那应门的人说道:“松浦大人前来造访汪船主,快点儿去通报。”
大屋里的人连忙进去通报,过了片刻,汪直已经从里屋走出来相迎,上前拱手为礼,“松浦君辛苦了,请里面说话。”
前面轿子里的松浦隆信哈哈一笑走了出来,随即他身后的那乘轿子里的人也走了下来。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肌肤莹润,带着少女特有的红晕,单眼皮,眼睛鼻子嘴巴都是那么秀气可爱,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闹别扭的神情,气嘟嘟的,不是松浦奈美还能是谁?
汪直愣了一下,“原来奈美小姐也一起来?”
松浦隆信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神色,干笑了两声后才开口:“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汪直笑了笑,知道肯定是这个脾气刁蛮的大小姐硬追着松浦隆信来的,也没有多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们进了主屋。
六本木旅馆。
所有的家具摆设什么的几乎全部照搬原来的位置放置,包括院子里那几棵针叶松,蒲生送的秋千架,只不过这里没有爬墙来的树枝,所以秋千架被放置在院中高大的枫树上了。
“老板娘,回来了?”三四郎一抬眼看到进门的人,立即笑眯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嗯。”衣秀峰点了点头,看着院子里的风景,还真是恍然依旧呢。
“老板娘,这儿可真不错。”三四郎满足地感叹了一声。
衣秀峰笑了起来,“的确不错。”
换谁换了大房子住都会高兴吧?
“过来。”枫树上有人懒洋洋地开口,顺便对她挥挥手。
被松浦大人叫去差点儿遇到奈美,吓得他只好夺路逃回来了。
衣秀峰朝树上看,蒲生明男正对着她笑得灿烂无比,她走过去在树上踢了一脚,“下来,我不喜欢抬头看着你。”
蒲生明男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难道我从树上跳下来,秀峰小姐你就不需要抬头看我了?”
说完话的他还故意站到她面前伸手比了一下两人身高上的差距。
“懒得理你。”他老兄还真是无聊。
“不要啊!”蒲生明男立即巴了上去,唱作俱佳,“秀峰小姐何以如此狠心?”
“你是准备去唱大戏吗?”她一拂长裙,在秋千架上坐了下来。
蒲生明男跟着坐在了她身旁的草地上,“如果可以博取秀峰小姐的芳心,唱能剧也不是问题。”
“能剧?”衣秀峰幻想出他打扮得不男不女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寒噤,“算了吧,你别吓我。”
蒲生明男闲闲地咬着根草看着她灵动的表情笑了起来。
嗯,阳光很好,心情就更好了。
汪直的居所,松浦隆信与他相对而坐,正在说话。
跪坐在另一旁的松浦奈美无奈地听着他们叽里咕噜,开始坐得笔直的背渐渐地弯了下去。
松浦隆信无意中一眼看到,立即轻轻咳嗽了一声,仿佛是条件反射一般,奈美的背顿时又笔直地挺了起来。
汪直暗暗一笑,随即又开口:“不知道松浦君对我次送去的东西可还满意?”
松浦隆信哈哈一笑,开口说道:“汪船主送的,我自然喜欢,尤其那一套影青童子戏莲纹茶具,更是深得我心,汪船主果然是懂得风雅之人。”
“既然松浦君喜欢,我就放心了,至于风雅之说,却是不敢当的,汪某不过是一介商人而已,哪里懂得什么风雅。”汪直看着他含笑说道,“我倒是知道松浦君对茶道是颇有研究之人,所谓风雅之说,应该是松浦君才对啊。”
他的话说完,便和松浦隆信一起大声笑了起来。
奈美的手缩在袖子里,用力地偷偷又撕又扯自己的衣袖,发泄自己必须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被迫待在这里的郁闷。
“如今西都的逐渐繁华就像是早晨初升的太阳,汪船主真是辛苦了。”想到刚才在街道上看到的热闹集市,松浦隆信随即出声称赞。
“若不是有松浦君愿意做我的坚强后盾,我又怎么可能迅速地将西都的贸易引入正轨?松浦君实在是居功之伟啊!”汪直笑笑看着他开了口。
松浦隆信心下暗自得意一笑,心想自己实在没有看错人,于是又开口道:“如果没有汪船主,即便我想帮忙,只怕也不知道如何做呢,所以日后汪船主你尽管放开手去做,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如此,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了。”汪直伸出手去,与他手相互一击,两个人随即又大笑起来。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奈美气嘟嘟地看着这两个加起来也有好几十岁了的人在那儿相对大笑,衣袖几乎快被她搓烂了,看一眼又挑了风鸟花月之事来谈的哥哥,她终于“霍”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哥哥!”
“奈美,不可放肆!”松浦隆信头大地喝止住她。
“我不管!”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捉住他的衣袖想把他拉起来,“你答应了会让我见蒲生明男的,还不快点带我去找他?”
松浦隆信尴尬地看着她,“可是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我不管,你不带我去,我就告诉母亲大人!”被母亲娇惯坏了的少女霸道地开口威胁。
汪直笑着看了松浦隆信一眼,出声帮他解围:“那就去六本木看看吧。”
六本木店,店门此时大开着,正在做生意,三四郎一边照顾着另外两个刚招来的“六本木小伙计”,一边教他们该怎么做事。
少年清秀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也升格成为别人的前辈了呢。
马儿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停在了六本木的店门口,他连忙迎了出去,一眼就看到马上的汪直,随即上前大声笑着开口:“汪船主,你来了?”
他决定了,以后他再也不会嫌弃汪船主之前面阴阴的表情了。
再看看身后的大房子,三四郎一脸晕陶陶的表情。
汪船主根本就是一个大好人啊!
“三四郎,蒲生明男在吗?”汪直下了马走到他跟前低声问他。
“在啊,”三四郎点了点头,“正在院子里跟老板娘说话呢。”
“你让他赶紧逃吧,”汪直忍着笑开口,“因为……”
一个青色的身影已经从后面轿子里跳了下来,随即已经不打任何招呼自己朝院子里冲了进去。
“那是、那是……”三四郎茫然地回味着刚才从自己身边刮过去的飓风般的身影。
“奈美小姐。”汪直好笑地叹息一声。
蒲生明男,你自求多福吧。
院子里,蒲生明男正在一脸陶醉地看着衣秀峰抱着账本把算盘打得噼啪响。
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连打算盘算账这么市侩的举动都可以做得那么优美,真是让人陶醉。
但是……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身上一阵恶寒?
“怎么了?”衣秀峰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突然有点坐立不安的他。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个空降似的青色身影牢牢抱住了脖子。
“蒲生君,终于抓到你了。”来人用那种少女特有的甜蜜嗓音惊喜地在他耳边说话,并伴之以得意的笑声。
“我警告你赶紧放开我!”被人如无尾熊般抱住的蒲生明男又拉又拽,但是就没办法让粘在身上的人脱离他。
衣秀峰掩唇一笑,微微侧脸,随即看到正站在她对面向她看过来的汪直,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悄悄对他一笑,“你来了?”
“嗯,奈美拖着松浦君硬要来找蒲生明男,我们就来了。”他笑了一下,低声开口,“不过,是我让她来这儿找的。”
“为什么?你明知道蒲生明男一直在躲她。”衣秀峰好奇地开口。
汪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谁让他老是缠着你?”
原来是这样……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汪直低下头的时候,正好看清楚她脸上促狭的笑意,不由尴尬地笑了一笑。
跟在后头完全被人忽略的松浦隆信心里禁不住“咯噔”一声,看着站在他前面的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样子,出于男人的直觉,他立刻明白了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禁不住有些失落起来。
明明是他先认识六本木老板娘的好不好……
院子里,奈美依旧缠着蒲生明男,处于极度发狂中的蒲生明男终于火了,伸手把她从自己身上用力扒下来,然后迅速翻墙逃走。
“喂,蒲生君,你不要跑嘛!”少女生气地跺着脚大声喊他。
众人一头黑线地看着她,她回头一眼瞥见众人无奈的表情,再次气哼哼地开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等到你不得不回来,看你还往哪里跑!”
爱情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但是爱情同时又会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前面一句是松浦奈美的心声,目标对象是翻墙逃跑一直到天黑还不见人的蒲生明男。
那么既然前面是针对奈美而言,后面半句一定是蒲生明男此刻的感受了,当然,所针对的目标对象是松浦奈美,绝对不做第二人选。
“奈美小姐真是相当任性的人呢。”三四郎感叹地开口。
六本木老板娘则笑眯眯地看着松浦奈美倔强的身影,“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伟大到可以不管不顾地在六本木待上一下午,就为了让某只跷家的羔羊自投罗网。
“老板娘,他会回来吗?”三四郎疑惑地问她。
“他最近迷上了吴婶的水晶虾饺,晚饭的时候肯定会回来的,放心。”衣秀峰握着折扇笑得极开心的样子。
平淡的生活需要一些比较刺激的事情来调剂一下,尤其是主角并非是她的时候,她会很乐意看着别人出糗。
“突然觉得我应该同情蒲生君呢。”三四郎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这么恐怖的女孩子,如果换了是我的话,我也一定吓得拔腿就跑。”
“小孩子不要不懂装懂,”衣秀峰捏了捏他的脸颊,笑意微微地开口,“你难道不应该为奈美小姐的勇气而叫好吗?”
三四郎拼命摇头,“我只觉得,蒲生君被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追得没办法回来,这才是最可悲的事情呢。”
“没想到三四郎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折扇挡在唇前,仿佛极惊讶的样子。
“我、我随便说说而已。”看出老板娘有点消遣他的样子,三四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衣秀峰微微挑了下眉,笑笑地朝院外看了一眼,“真是让人期待的结局啊。”
“那我去忙了。”三四郎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因为那位奈美小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仿佛还是执意不肯同松浦大人回家的样子,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开口,“看到蒲生君的话,还是提醒他躲好一点儿比较好,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是太任性了。”
仿佛是在验证他的话似的,六本木旅馆院子的墙头上,此时突然探出了一只手,朦胧的月光照过来,看起来带着诡异的色彩。
过了片刻,另外一只手又探了出来,两只手撑在墙头上面用了些力气,随即露出了半个脑袋。
衣秀峰笑笑地走过去,靠着那片墙慢悠悠地开口:“蒲生,你说我现在大声喊一句的话,你会怎么样?”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刷”的一下子就从墙头外蹿了出来,随即那人一把掩住了她的口:“拜托,秀峰小姐,你是想害死我吗?”
衣秀峰挣开他的手,“谁让你爬到墙头上装鬼吓人?”
“她还没走吗?”蒲生明男心有余悸地东张西望。
“还没呢,不过她说了,等不到你回来她是不会走的。”衣秀峰压低声音偷偷笑了起来。
“不会吧?”蒲生明男恨不能去撞墙,“她不会是想害我晚上没法吃东西,就为了躲她而跑到一边凄凉地过一夜吧?”
“似乎松浦大人根本就没办法管得住他这个妹妹呢。”看一眼烦恼无比的蒲生明男,她终于稍稍拨出一点儿同情心给他,“要不要我找吴婶给你做些东西,你带走吃不就好了?等她走了你再回来吧。”
“好啊好啊。”蒲生明男顿时频频点头,说着说着就伸出手来,“那就全拜托你了,秀峰小姐。”
“不要动手动脚,小心我喊她来了!”伸手挡住他准备给她来个热情拥抱的双手,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衣小姐,你在和谁说话?”好死不死地,满心焦躁的少女出来散步了。
衣秀峰顿时觉得身后的人变得僵硬起来,并且偷偷开口:“挡住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也偷偷以扇掩面开口。
“你帮我,以后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他急急在她身后躲藏起来。
不动声色地拂了一下身上宽大飘逸的衣裙,她伸开双臂做深呼吸状,“难道奈美小姐不觉得今天的夜色特别迷人吗?”
有吗?
松浦奈美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随便撇了下嘴,“也没什么好看的。”
“奈美小姐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记得日本那么多诗人咏诵明月的诗篇中有一个是这么说的……”衣秀峰说着便要做出起舞状。
“我最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诗了,为了培养所谓淑女的风度而不得不去背上几首以显示自己的风雅,这几乎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了。”奈美对此不屑一顾。
感觉到身后的人在偷笑,衣秀峰立即以扇掩面,“再笑我就喊了。”
真乖,后头的人连忙继续半蹲着窝在她身后。
“衣小姐,你为什么站在那里?”奈美看了她一眼,突然举步就要走过去。
惨了!
蒲生明男身形一动,就要飞扑出去,这时一个对他来说恍若天籁般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奈美,不要再任性了,我们该回去了。”
奈美不情不愿地转了个身,看着突然出现的松浦隆信,“哥哥,要回去你回去,我要在这里等蒲生君回来。”
“胡闹,你想疯到什么时候?”松浦隆信再度被她气得心头一把火噌噌噌地烧得旺盛。
少女倔强的脸对上他冒火又尴尬的双眼,半晌之后,终于无奈地低头,“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松浦隆信无奈地一甩袖子,走进了屋内。
奈美咬着唇站在原地不动,过了片刻后才跟着走了进去。
衣秀峰叹息了一声:“好了,你解放了。”
“还没有,她不是说还要等一会儿,你帮我去找吃的,我先藏起来再说。”蒲生明男说着身形一晃就要跑路。
“那我怎么找你?”衣秀峰问他。
“我会来找你的。”他急匆匆地说完就跳墙跑了。
衣秀峰抬头看一眼被薄薄的云挡住的月亮,再看一看房间内的窗户上映出的奈美的身影,好笑地叹了口气,随即朝厨房走去。
厨房内,吴婶熟练地将刚蒸好的水晶虾饺放进合适的碗碟里,另外又添了好些吃食放进去,这才将它们装好后拿给衣秀峰,“老板娘,都弄好了。”
“嗯,我拿去给他。”衣秀峰伸手接了过来,把它们装进了食盒里,这才提着东西出了厨房,径直朝蒲生明男刚才逃掉的地方去了。
到地方后试着小声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反应,难道是跑得稍微远了一点儿,所以到现在还没回来?
将食盒放了下来,她就坐在一边轻晃的秋千架上等他冒出来拿着东西走人。
奈美和松浦隆信所在的房间里,隐约听得到松浦隆信说话的声音,但是却不是在和汪直说话,似是在责备奈美的任性。
“你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抬头看去,汪直正站在她不远处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她抬起下巴指了一下松浦隆信所在的房间。
他笑了,“从松浦君开始不停地跟我说‘家丑’的时候。”
“我倒欣赏奈美的性格,”她感叹了一下,“鲜明得让人一见难忘,并不会让人讨厌,你也看到了,蒲生只是被她追得到处躲藏,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出讨厌她好让她死心的话。”
“反正,我只庆幸那个逃跑的人不是我。”他笑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转到她身后,力道适中地帮她打着秋千。
“难道之前被奈美追的那个人不是你吗?”她也笑了,想到之前的那一幕。
“那么我实在该感谢蒲生,他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他看着她披在身后柔滑黑亮的长发,要很认真地去分心想别的事情,才能克制地住想触碰它们的心思。
“嗯,我也这么觉得。”她笑了一笑,唇角弯出流畅优美的弧度,身子微微朝后一靠,随即侧着脸看着他。
汪直浑身一震,手下顿时松开了秋千架的绳索,偎靠在他怀中的柔软身躯带着他所熟悉的花香脂粉香,初时的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但是过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熟悉了她的接近。
她却噙着调皮的笑意看着他,“有没有脸红,心跳快不快?”
他有些狼狈,“你在干什么?”
她掩唇一笑,伸出右手食指对他勾了两下,他只好俯下身去,却听到她咬字异常清晰地开口:“我在试着勾引你啊。”
被吓了一跳的他顿时朝后退开,她却清脆一笑,脚下用力朝后一蹬,身下的秋千架顿时飞扬了起来,载着她翩然而起,衣袂飘浮的瞬间,恍如从天而落的仙子。
那天难得大胆的男人恢复正常后,就只能靠她来为他们之间缓慢萌生的感情之苗努力浇水加油了,看起来,她做得还是相当的好。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过了片刻终于笑了。
她却又停了下来,看着他粲然一笑,“你不会介意吧?”
他摇头,虽然还是觉得面子上有点光光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她停止。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即便没有奈美那样的衬托,她的性格也同样是鲜明得如同泼墨画一般。
“那我要继续努力了。”她点头,很认真的样子,看着他笑了起来。
“好啊。”他轻轻点了下头,眼神因为她而变得温柔缱绻。
她突然回头,“蒲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帮他带的食物他也不来拿,你还是赶紧把松浦家那两个人带走吧,他也被折腾快一天了。”
汪直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含笑转身走了回去。
她则微微松了口气,伸手触了一下嫣红的颊。
真是,他干吗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明明是她主动的,怎么最后吃瘪的却是她,不自在的也是她?
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影用一种很深沉的眼神看了她好半天,直到她似乎回味完了、感叹完毕了才开口:“我是不会放弃的。”
衣秀峰诧异地转身,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蒲生明男难得地沉静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不会放弃?”慢半拍的她终于想起来问他。
“他。”备受打击的蒲生明男指了一下汪直刚才所站的位置。
“你……看到什么了?”不太确定地问他。
“什么都看到了。”蒲生明男叹了口气,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我可不会放弃哦,毕竟是我先倾心于秀峰小姐的。”
面对他似乎是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她莫名地心虚了起来,“你先吃东西吧。”
“好啊。”默默地走过去拿起食盒,他又轻轻笑了一下,在夜色的遮掩下,黑暗完美地掩饰住了他脸上瞬间闪过的束手无策的苦恼。
“我是不会放弃的。”他看着她微笑,然后翻墙而出。
因为的确被打击到了,所以,他连以此来博取她一点点同情心的戏谑功底都消失了。
没过几天,这样平静的日子突然就被人打破了。
“船主!船主!”一声急似一声的大叫声从街市一路传来,一直杀到了汪直的住所前,才以比之前更大的声音开口,“出大事儿了!”
里屋的汪敖好不容易才从街市回来歇息那么片刻,听外头吼了那么一嗓子后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连忙飞奔出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儿”,门一打开,就见十七那大熊似的身材几乎堵住了大半张门,脸上明显地带着怒火中烧的表情,他连忙开口:“出什么事儿了?”
“徐海那帮人打伤了来我们这边做生意的商户!”
十七的嗓门本来就不小,这么一吼,汪敖感觉自己的耳朵震得都有点嗡嗡响了。
“确定是徐海干的吗?”汪熬疑惑地瞄了他一眼。
“确定,来的人全部都是他手下的熟人。”十七重重地点了下头。
“跟我赶紧去找干爹。”汪敖反手将门关上,立即朝六本木旅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等到汪敖从六本木旅馆里把汪直找到后,他们立即就赶到了被殴商户此刻所在的医馆。
衣秀峰也跟了过来,一眼就看到医馆房间内那几个被人打得脸上全是青青紫紫伤痕的男人,虽然不知道到底伤势有多严重,但是只看脸上的伤就已经让人觉得蛮吓人的了。
“胡大夫,他伤势怎么样?”汪直看了一眼那几个商户,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开口询问医馆的主人。
“外伤倒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内伤就比较严重了,他们的伤全是因为与硬物撞击所致,虽然不致命,但是有两个的肋骨被打断了好几根,就是养好了,以后呼吸起来只怕也会感到疼痛。”胡大夫一边说一边摇头,“恐怕是用拳头或者木棒打击导致的,还好没出人命。”
汪直皱了下眉,不打死,只打伤,分明就是蓄意在挑衅……
衣秀峰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汪直看了她一眼,这才定了定神开始调查此事,“谁能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门口围观的人听他这么一问,顿时纷纷开口,周围也因此乱成一片,汪直随手点了个人,“你来说!”
那人立即点头,麻利地开口:“汪船主,这几个人是萨摩那边的商户,来这里做生意有一段时间了,后来说是家里的店铺被人砸了,家人也遭到恐吓,他们开始以为是一些小混混准备敲诈他们,但是没想到今天半路上的时候就被人拦住了,正好我们也是从那条路上过,正好看到他们被人打,所以我们就准备上前拦阻,没想到那些人打了他们之后看见我们来就大咧咧地走了,本来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们的同伴上去追问的时候,他们打了他一拳后才说他们是谁,还说我们要是再敢来这里做生意的话,让我们自己小心自己的店铺。”
说完话的人伸手一指,果然人群里还有一个男人脸上顶着好大一片淤青。
“简直欺人太甚了!”众人顿时愤怒了起来,院子里顿时吵嚷成一片。
房间里床上的一个男人突然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吐出丝丝缕缕的血,胡大夫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看他的伤势是不是恶化了,谁知道那个男人咳到最后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呼吸一样,眼看着他的腿一抽一抽的仿佛立即就会断气的样子,胡大夫一时间居然也想不到好办法来帮他纾解痛,只能看着他在那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喘着,直至他渐渐停止了喘气声为止,一旁的胡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围的人群顿时鼓噪了起来,“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有人这么一吼之后,围观的众人顿时跟着响应起来,纷纷开口:“船主,我们跟他们拼了!”
“不能让我们的人就这么死了!”
“灭他们的老巢去!”
“给我们的人报仇!”
……
衣秀峰看着周围激动的人群,走了过去看那个仿佛因窒息而死的人,看了片刻后,她突然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拨开那个人的衣服,在他胸前按了两下,找到正确的位置后,将发簪准确地刺入了他的肌肉与骨骼之内。
床上的人猛地咳嗽了一声,随即长长地喘出了一口气。
众人静了一下,随即又欢呼了起来:“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汪直惊讶地看了衣秀峰一眼,她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却迷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们还要不要找徐海报仇啊?”有人大声地叫了起来。
“当然要!”众人立即接口,“居然把我们的人打成这样——船主,你下命令吧,我们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看着声势高涨的众人,再看一眼那几个商户的惨状,汪直的眉一拧,正要开口说话,衣秀峰却突然开口:“不要去!”
“为什么?”立即有人不满地叫了起来。
“难道老板娘没看到我们的人被他们打得多惨吗?”又有人紧接着开口。
“徐海那帮人早在之前就在海上想拦截我们的货船,这次又这么嚣张,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呢?”众人不满而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起来。
衣秀峰看一眼汪直,却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眼神里写满了三个大字——为什么?
看着床上的人,再看一眼面前暴动中的众人,她只好开口:“那些人既然敢留下名字,就说明他们早就预料到你们会去找他们,说不定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正等着你们去自投罗网,给你们一个迎头痛击呢。”
众人静了一下后又开始议论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说得也是,要是我们冒冒失失地过去,徐海那帮人一向狡诈,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但是我们难道就这样饶过他们吗?”
“那怎么可以?绝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衣秀峰走近汪直,对他低声开口:“让他们先回去,这事儿以后再说。”
“为什么?”半天没有说话的汪直终于开了口。
“等下我再跟你解释。”她把他朝门前推去。
汪直只好走到门前开口:“衣姑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事儿等我们做好准备以后再继续,大家先各自回去,看店铺的就去店铺,该进货的就去进货,总之我们不能因为这件事把我们这边的生意丢下去不管,散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围在门前的众人终于渐渐散去,衣秀峰看了一眼,忍不住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汪直又叮嘱了汪敖两句,让他去街市那边看一下,随即汪敖就带着十七走了。
“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他走过去看着她开了口。
“等下,”她转头跟胡大夫说话,“好好照顾这几个人,我们先走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跟我们说就可以了。”
“行,衣姑娘、汪船主你们尽管放心,这几个人就交给我吧。”胡大夫立即点头,然后凑过去问衣秀峰,“衣姑娘,刚才你那一扎……”
“胡大夫,这个咱们回头再说好不好?”她笑着开口,“我要和汪船主说些事儿,先走了。”
汪直被她拉着朝医馆外走去,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开口:“现在还不能跟我说吗?为什么你要阻止他们去找徐海算账?”
“那是因为、因为……”她皱眉看着他,最后忍不住叹一口气,“总之,不要去就可以了。”
要怎么跟他说呢?
难道跟他说,我知道历史资料中没有你们打架的事,所以你们不用白费工夫了?
再不然跟他说,徐海不是死在你老兄手上的,所以不要幻想着去灭了人家的老巢?
……
天,到底要怎么说嘛!
“为什么不要去?”他还是不懂。
“总之徐海绝对不是你杀死的,更没有在这样的争斗中损失到什么,你要是信我的话,就不要带人去找他行不行?”她拉着他的袖子恳求。
汪直认真地看着她,直到发现她所说的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以后,他才轻轻点了下头,“好,我听你的,不去找他。”
衣秀峰顿时松了口气,在心里头悄悄自语。
反正徐海很快就会完蛋,根本不用你们费工夫,到时候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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