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的露珠儿
草上的露珠儿
颗颗是透明的水晶球,
新归来的燕儿
在旧巢里呢喃个不休;
诗人哟!可不是春至人间
还不开放你
创造的喷泉,
嗤嗤!吐不尽南山北山的璠瑜,
洒不完东海西海的琼珠,
融和琴瑟箫笙的音韵,
饮餐星辰日月的光明!
诗人哟!可不是春在人间
还不开放你
创造的喷泉!
这一声霹雳
震破了漫天的云雾,
显焕的旭日
又升临在黄金的宝座;
柔软的南风
吹绉了大海慷慨的面容,
洁白的海鸥
上穿云下没波自在优游;
诗人哟!可不是趁航时候,
还不准备你
歌吟的渔舟!
看哟!那白浪里
金翅的海鲤,
白嫩的长鲵,
虾须和蟛脐!
快哟!一头撒网一头放钩,
收!收!
你父母妻儿亲戚朋友
享定了希世的珍馐。
诗人哟!可不是趁航时候,
还不准备你
歌吟的渔舟!
诗人哟!
你是时代精神的先觉者哟!
你是思想艺术的集成者哟!
你是人天之际的创造者哟!
你资材是河海风云,
鸟兽花草神鬼蝇蚊,
一言以蔽之:天文地文人文;
你的洪炉是“印曼桀乃欣”,
永生的火焰“烟士披里纯”,
炼制着诗化美化灿烂的鸿钧;
你是高高在上的云雀天鹨,
纵横四海不问今古春秋,
散布着希世的音乐锦绣;
你是精神困穷的慈善翁,
你展览真善美的万丈虹,
你居住在真生命的最高峰!
一九二二
夏日田间即景(近沙士顿)
柳条青青,
南风薰薰,
幻成奇峰瑶岛
一天的黄云白云,
那边麦浪中间,
有农妇笑语殷殷。
笑语殷殷——
问后园豌豆肥否,
问杨梅可有鸟来偷;
好几天不下雨了,
玫瑰花还未曾红透;
梅夫人今天进城去,
且看她有新闻无有。
笑语殷殷——
“我们家的如今好了,
已经照常上工去,
不再整天的无聊,
不再逞酒使气,
回家来有说有笑,
疼他儿女——爱他的妻;
呀!真巧!你看那边,
蓬着头,走来的,笑嘻嘻,
可不是他,(哈哈!)满身是泥!”
南风薰薰,
草木青青,
满地和暖的阳光,
满天的白云黄云,
那边麦浪中间,
有农夫农妇,笑语殷殷。
April 30′22
听槐格讷(Wagner)乐剧
是神权还是魔力,
搓揉着雷霆霹霹,
暴风,广漠的怒号,
绝海里骇浪惊涛;
地心的火窖咆哮,
回荡,狮虎似狂嗥,
仿佛是海裂天崩,
星陨日烂的朕兆;
忽然静了;只剩有
松林附近,乌云里
漏下的微嘘,拂扭
村前的酒帘青旗;
可怖的伟大凄静,
万壑层岩的雪景,
偶而有冻鸟横空,
摇曳零落的悲鸣;
悲鸣,胡笳的幽引,
雾结冰封的无垠,
隐隐有马蹄铁甲
篷帐悉索的荒音;
荒音,洪变的先声,
鼍鼓金钲幕荡怒,
霎时间万马奔腾,
酣斗里血流虎虎;
是泼牢米修仡司(Prometheus)
的反叛,抗天拯人
的奋斗,高加山前
挚鹰刳胸的创呻;
是恋情,悲情,惨情,
是欢心,苦心,赤心;
是弥漫,普遍,神幻,
消金灭圣的性爱;
是艺术家的幽骚,
是天壤间的烦恼,
是人类千年万年
郁积未吐的无聊;
这沈郁酝酿的牢骚,
这猖獗圣洁的恋爱,
这悲天悯人的精神,
贯透了艺术的天才;
性灵,愤怒,慷慨,悲哀,
管弦运化,金革调合,
创制了无双的乐剧,
革音革心的槐格讷!
五月二十五日
春
康河右岸皆学院,左岸牧场之背,榆荫密覆,大道纡回,一望葱翠,春光浓郁。但闻虫□鸟语,校舍寺塔掩映林巅,真胜处也。迩来草长日丽,时有情偶隐卧草中,密话风流。我常往复其间,辄成左作。
河水在夕照里缓流,
幕霞胶抹树干树头;
蚱蜢飞,蚱蜢戏吻草尖尖,
我在春草里看看走走。
蚱蜢匐伏在钱花胸前,
钱花羞得不住的摇头,
草里忽伸出支藕嫩的手,
将孟浪的跳虫拦腰紧拶。
金花菜,银花菜,星星澜澜,
点缀着天然温暖的青毡,
青毡上青年的情偶,
情意胶胶,情话啾啾。
我点头微笑,南向前走,
观赏这青透春透的围囿,
树尽交柯,草也骈偶,
到处是缱绻,是绸缪。
雀儿在人前猥盼亵语,
人在草处心欢面赧,
我羡他们的双双对对,
有谁羡我孤独的徘徊?
孤独的徘徊!
我心头何尝不热奋震颤,
答应这青春的呼唤,
燃点着希望灿灿,
春呀!你在我怀抱中也!
沙士顿重游随笔
一
许久不见了,满田的青草黄花!
你们在风前点头微笑,仿佛说彼此无恙。
今春雨少,你们的面容着实清癯;
我一年来也无非是烦恼踉跄:
见否我白发骈添,眉峰的愁痕未隐?
你们是需要雨露,人间只缺少同情。——
青年不受恋爱的滋润,比如春阳霖雨,
照洒沙碛永远不得收成。
但你们还有众多的伴侣;
在“大母”慈爱的胸前,和晨风软语,
听晨星骈唱,
每天农夫赶他牛车经过,谈论村前村后的新闻,
有时还有美发罗裙的女郎,来对你们
声诉她遭逢的薄幸。
至于我的灵魂,只是常在他囚羁中忧伤岑寂;
他仿佛是“衣司业尔”彷徨的圣羊。
二
许久不见了,最仁善公允的阳光。
你们现在斜倚在这残破的墙上,
索〈牵〉动了我不尽的回忆,无限的凄怆。
我从前每晚散步的欢怀,
总少不了你殷勤的照顾。
你吸起人间畅快和悦的心潮,
有似明月钩引湖海的夜汐;
就此荏苒临逝的回光,不但完成一天的功绩,
并且预告晴好的清晨,吩咐勤作的农人,
安度良宵。
这满地零乱的栗花,都像在你仁荫里欢舞。
对面楼窗口无告的老翁,
也在饱啜你和煦的同情;
他皱缩昏花的老眼,似乎告诉人说,
都亏这养老堋〈棚〉朝西,容我每晚享用莫
景的温存:
这是天父给我不用求讨的慰藉。
三
许久不见了,和悦的旧邻居!
那位白须白发的先生,正在趁晚凉将水浇菜,
老夫人穿着蓝布的长裙,站在园篱边微笑。
一年过得容易,
那篱畔的苹花,已经落地成泥!
这些色香两绝的玫瑰的种畤在八十老人的跟前,
好比艳服的少艾,独倚在虬松古柏的中间。
他们笑着对我说结婚已经五十三年,
今年十月里预备金婚;
来到此村三十九年,老夫人从不曾半日离家,
每天五时起工作,眠食时刻,四十年如一日;
莫有儿女,彼此如形影相随,
但管门前花草后园蔬果,
从不问村中情事,更不晓世上有春秋。
老夫人拿出她新制的杨梅酱来请我尝味,
因为去年我们在时吃过,曾经赞好。
四
那灰色墙边的自来井前,上面盖着栗树的浓荫,
残花还不时地堕落,
站着一位十八九的女郎,
她发上络住一支藤黄色的梳子衬托着一大股
蓬松的褐色细麻,
转过头来见了我,微微一笑,
脂红的唇缝里,漏出了一声有意无意的“你好!”
五
那边半尺多厚干草,铺顶的低屋前,
依旧站着一年前整天在此的一位褴褛老翁,
他曲着背将身子承住在一根黑色杖上,
后脑仅存的几茎白发,和着他有音节的咳嗽,
上下颤动。
我走过他跟前,照例说了声晚安,
他抬起头向我端详,
一时口角的皱纹,齐向下颔紧叠,
吐露些不易辨认的声响,接着几声干涸的咳嗽;
我瞥眼见他右眼红腐,像烂桃颜色(并不可怕),
一张绝扁的口,挂着一线口涎。
情死(Liebstch)
玫瑰,压倒群芳的红玫瑰,昨夜的雷雨,原来是你
出世的信号,——真娇贵的丽质!
你的颜色,是我视觉的醇醪;我想走近你,但我
又不敢。
青年!几滴白露在你额上,在晨光中吐艳。
你颊上的笑容,定是天上带来的;可惜世界太庸俗,
不能供给他们常住的机会。
你的美是你的运命!
我走近来了;你迷醉的色香又征服了一个灵魂——
我是你的俘虏!
你在那里微笑!我在这里发抖。
你已经登了生命的峰极。你向你足下望——
一个无底的深潭!
你站在潭边,我站在你背后,——我,你的俘虏。
我在这里微笑,你在那里发抖。
丽质是运命的运命。
我已经将你禽捉在手内——我爱你,玫瑰!
色,香,肉体,灵魂,美,迷力——尽在我掌握之中。
我在这里发抖,你——笑。
玫瑰!我顾不得你玉碎香销,我爱你!
花瓣,花萼,花蕊,花刺,你,我,——多么痛快啊——
尽胶结在一起;一片狼藉的腥红,两手模糊的鲜血。
玫瑰!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