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身子尚未落地,呼的一掌,向阔阔真肩头按下,突觉背后劲风飒然,一记浑厚的掌力凌空捺到。他右手不及拍下,左足劲力一点,斜斜飞掠了出去。八思巴如影随形,纵前抢攻,双掌有若疾风骤雨般,向萧靖身后疾攻而至。萧靖大喝一声,仿若平空起了个焦雷,右手斜斜捺出,迎向八思巴双掌。两人以快打快,霎时之间,便在半空中对了十余掌。萧靖暗暗称惊,心道:“数日不见,这老秃驴功力见长了。”
八思巴勉力接下对方这十来掌,胸口亦是气血潮涌,窒闷难当,寻思道:“这小子功力精湛,看来只有小须弥神功才制得了他。”招式倏地一变,歪歪斜斜的打出一套掌法来,正是萨迦派镇门绝技小须弥神功。这小须弥神功乃是密宗神技,共分金刚般若、龙象般若、无相般若、须弥般若四层境界,每一境界又分十三层,掌力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变幻莫测,敌手委实难以拆防。但修炼这小须弥神功,须得有深厚的内力修为为基础,否则便会走火入魔。自萨迦派建教以来,只有两三名高僧修到了无相般若境界。金轮法王天资聪慧,也只练到了龙象般若境界第十层。八思巴因服食了莽牯朱蛤,内力巨增,因而修到了无相般若境界。
萧靖突然间感到一股浑厚之极的掌力逼将过来,胸前压力骤增,呼吸不禁为之窒滞,急忙潜运内功,身子斜斜掠了出去。八思巴飘身纵前,双手连划了四个半圆,向他身后缓缓推出。这一招唤作“佛光普照”,看似轻缓,实则急湍,其间更蕴含了雄浑的内力。萧靖被这股掌力一激,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急转不停,愈转愈快,脑中渐觉昏沉。八思巴大喝道:“殿下,再接本座一招试试!”左手斜撩,势挟劲风,呼的一掌,往萧靖面门拍到。
萧靖只觉对方掌力潮涌,势不可当,危急中右手斜斜捺出,攀向八思巴左手掌缘。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两人掌力斜斜相撞,疾风骤起,烛火立时一齐熄灭,四下里喀喇之声不绝,竟是桌椅窗棂断裂。萧靖右臂酸麻,胸口气血潮涌,踉踉跄跄倒退了七八步,方才站定。八思巴仰天长笑,笑声在黑暗中听来,便似枭鸣。蓦地,一条人影从地上飞身跃起,右手掌力如潮,往八思巴身后排山倒海般拍将过去。只听得嘭嘭嘭连声响,八思巴后背上已结结实实的中了三记重掌。那人被八思巴护体神功一激,身子弹飞了出去,跌滚在两丈之外。
八思巴转过身来,借着雪地的反光,认得偷袭他的那人,正是本已中毒身亡的慕展元,不禁愕然道:“你……”慕展元冷笑道:“老秃驴,你也有今天!”八思巴面如土色,道:“你怎么会没有中毒?”慕展元缓缓地道:“终南山一役,我佯装不敌追魂四使,被你识破。你虽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你对我大起疑心,便假装整日沉溺于酒色,不能自拔。你仍对我不放心,在我身边安插了众多耳目,甚至出动了东忍春野峻。但你可知道,那些人已被我全部收买了?”八思巴仰天长笑道:“好,好,好!展元,你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干笑数声,声音倏地哑了,身子也一动不动,竟已气绝身亡。
萧靖抚着胸口四处张望,却不见了阔阔真的踪影。原来,阔阔真趁烛火熄灭时,便已偷偷溜走。慕展元冷冷地道:“真金,我爹和二叔的死,是你们蒙古人一手造成的。你也脱不了干系。但你眼下受了重伤,我敬重你是条汉子,不趁人之危,让你再多活大半年。明年中秋月圆之夜,华山之巅再见!”萧靖此时心灰意冷,意兴萧瑟,淡淡地道:“慕少庄主,萧某一定准时赴约。”慕展元抱拳道:“后会有期!”说罢,身子一幌,扑下了暗道。
萧靖呆呆地站在原地,万千思绪一齐涌上心头:“我真金堂堂大元国太子殿下,却娶了个心肠恶毒的妇人为妻。这贱人干出这等无耻的行径,我本该一掌劈死了她。可是这事一旦传了出去,我们孛儿只斤家族定然颜面无存。”思来想去,愈来愈是心灰意冷,叹气道:“琳儿已在屋外等我许久了。我还是先去找她罢!”沿着原路回到了书房。
萧靖刚钻出暗道,突然窗外有声叫道:“大胡子!”一人飞身跃了进来,正是南宫琳。南宫琳见他脸色煞白,眉间隐隐有黑气,吃了一惊,问道:“大胡子,发生甚么事了?”萧靖摇了摇头,笑道:“没甚么。”喉口忽地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来。南宫琳花容失色,急急叫道:“大胡子,你怎么了?”语音中已微带啜泣声。
萧靖想起阔阔真挑落下的那几粒烛灰,心中倏地一寒,忖道:“我终究还是着了那贱人的道。”见两滴泪水从南宫琳脸上滑落,便抬手轻轻为她拭去,微笑道:“琳儿,大胡子不行了。”南宫琳哭嚷道:“你胡说!你不会有事的。”萧靖只觉全身渐渐麻痹,勉力说道:“琳儿,你听我说!我还有要事托付给你。”南宫琳伏倒在他怀里,泣声道:“大胡子,你说罢!琳儿一定帮你办到。”萧靖缓缓地道:“慕少庄主约我明年中秋月圆之夜,在华山之巅决斗。我是去不了哪!但大丈夫行走江湖,最重‘信义’二字。琳儿,你代我去一趟华山,向慕少庄主致歉。”南宫琳点了点头,咽声道:“我答应你。”
萧靖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琳儿,我曾在尹道长面前发下誓言,要好好的照顾你,若是让你受了丁点委屈,必将不得好死。看来,我是没有机会……实现誓言了。琳儿,你一定要……快快乐乐……”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身子也缓缓滑跌了下去。南宫琳哭嚷道:“大胡子,我不要你死。你说话啊,说话啊!”伏在他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哭了半宿,南宫琳急火攻心,神智渐渐昏迷,心情激荡之下,嘶声叫道:“大胡子,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见太师叔。他一定有法子救你的!”俯身背起萧靖,一路呼喊着他的名字,发足向前疾奔。萧靖身子甚重,但南宫琳在心智迷乱之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背着他疾步奔走,竟似毫不费力。奔了两三个时辰,道路渐显崎岖不平,过鹰愁涧时天色已明。但见涧下云雾锁谷,深不见底,两岸山岩壁立若刃,峭拔嶙峋,岩间并无道路。南宫琳不假思索,纵身扑上山岩,在乱石荆棘间提气急奔,如履平地,全不管衣衫肌肤被荆刺挂破,划出一道道鲜艳的血痕来。
南宫琳只觉萧靖的身子冰冷如雪,泪水渐渐迷糊了两眼,大声叫道:“大胡子,你一定要挺住。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不管!”脚下突然间一个趔趄,萧靖便如断线了的风筝般,往山崖下跌去。南宫琳嘶声叫道:“大胡子!”连滚带爬地扑到崖边,只见涧下云雾弥漫,萧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宫琳哭嚷道:“大胡子!”纵身跳下鹰愁涧。蓦地里,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疾呼道:“小姑娘,别作傻事!”南宫琳耳听身旁风声呼呼,已自堕下了十余丈,突然间一条长索闪电般甩下,往她腰间一缠,随即向上提起。
南宫琳抬起泪眼,只见手持长索彼端的那女子三十有余,身穿淡黄缎子的皮袄,容貌甚美,肤色白皙如玉,腰间佩着一柄长剑。那女子柔声问道:“小姑娘,你为甚么要寻短见哪?”南宫琳顿足哭道:“我偏偏就喜欢寻短见。你管不着!”那女子笑道:“兴许我可以帮你哪。”南宫琳大声嚷道:“我的大胡子死了。你能把他救活么?”那女子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很喜欢你的大胡子?”南宫琳点了点头,含泪说道:“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那女子轻轻搂她入怀,柔声劝慰道:“傻孩子,你若是就这么死了,你的大胡子泉下有知,他也会很伤心的。”南宫琳伏在她怀里,香肩耸动,啜泣道:“姑姑,那我该怎么办哪?”
那女子轻轻抚着她的秀发,道:“傻孩子,你叫甚么名字呢?”南宫琳道:“我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琳字,是全真教挂名弟子。”那女子闻言一怔,喃喃自语道:“他也是全真教弟子啊。”南宫琳诧然道:“他?哪个他呀?”那女子笑而不答,问道:“琳儿,你可知我是谁?”南宫琳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那女子微笑道:“我叫郭襄。”南宫琳冲口而出,道:“峨嵋派掌门小东邪郭襄?”这句话甫一出口,她便知失言,懊恼不迭。
郭襄却不以为忤,望着崖下那飘浮不定的云雾,缓缓地道:“我年轻时也曾为了一个人,纵身跳下山崖。”南宫琳道:“为了你的那个他?”郭襄点了点头,道:“是啊!那时,我就像现在的你,好傻好傻。十八年前,他携着爱妻退隐江湖,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但我却并不伤心难过。你知道为甚么吗?”南宫琳奇道:“为甚么?”郭襄轻声说道:“只要他给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永远驻停在我的心间,那便足够了。何必定要奢求上天,让他陪伴在自己左右哪?”南宫琳听了这句话,心头大震,喃喃地道:“只要他给我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永远驻停在我的心间,那便足够了。”不由得痴了。
正自出神,忽听得两三声小孩的哭叫,南宫琳吃了一惊:“这鬼地方怎么会有小孩?”眼前突然灰影闪动,一个大汉捷如飞鸟般窜上崖来。这大汉二十余岁年纪,手提长剑,一袭灰色长袍鲜血浸透。南宫琳见他背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甚是可爱。见了郭襄二人,那大汉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冷冷地喝问道:“你们是甚么人?在这里干甚么?”
南宫琳柳眉微蹙,嗔道:“喂,我们在这里犯你甚么事了?”那大汉怒气填胸,右手飕飕两剑,向南宫琳颈下刺去,正是昆仑派两仪剑法中的一招“金针渡劫”。忽见眼前黄影闪动,手中长剑已被人伸指钳住,竟递出不了半分,心中大惊,急忙飘身后退,大喝道:“你是魔教的光明使者么?”郭襄笑而不答,问道:“你可是昆仑派何掌门座下弟子?”
那大汉怒道:“不错!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南开封府镇远镖局总镖头、昆仑派弟子方克定是也。妖女,你别妄想从我口中套出家师的下落。”他背上的那小女孩闻言一凛,颤声叫道:“爹爹,我怕!”方克定柔声道:“诗音,别怕!爹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说着,将女儿轻轻放下地来。方诗音仰着俏生生的小脸蛋,怯怯地道:“姑姑,你们不要逼迫我爹,好么?我爹是不会出卖太师叔的。”方克定虎目含泪,凛然大喝道:“妖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难为小孩子!”
郭襄笑吟吟地道:“方少侠,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们父女的。请代郭襄向贵派何掌门问好。”方克定一怔,道:“你是峨嵋派掌门郭襄郭女侠?”郭襄微笑道:“如假包换。”方克定大喜道:“郭女侠,在下正有要事相托,请你务必答应。”郭襄连忙道:“方少侠,请讲!”方克定道:“请你代为照顾小女。”郭襄沉吟道:“你女儿不是有你照顾么?”方克定突然屈膝跪下,道:“郭女侠,请你务必答应。”郭襄慌忙还礼,道:“方少侠,快快请起!郭襄答应就是。”
方克定喜不自胜,道:“多谢郭女侠。”他转过身去,紧紧搂着女儿,用胡茬扎了扎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轻声说道:“诗音,你要好好听郭姑姑的话。”方诗音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道:“爹爹,诗音很乖。不会惹郭姑姑生气的。”方克定心中大慰,道:“那爹爹就放……”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方诗音急急叫道:“爹爹!”她连叫了数声,方克定仍是不答,脸上笑容久久不散。
郭襄吃了一惊,纵身上前,伸手一搭他的脉搏,心脉早已滞停。原来方克定被明教高手追杀,身上多处重伤,适才又疾奔了数百余里,真气已是耗竭殆尽,全靠一丝信念苦苦支撑,才不至于倒下,此时女儿得以托付名师,他大喜之下,竟而气绝身亡。郭襄轻轻叹了口气,两滴泪珠滑跌到手背之上。方诗音抱着父亲的尸身,号啕大哭。南宫琳触动心中悲弦,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猛听得山下清啸声冷冷,一条人影飞身窜到崖上,快逾劲箭,形如鬼魅。这人脸颊清瘦,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穿玄色长袍,正是那曾在悦来客栈,假扮老掌柜抢夺倚天剑的明教教主衣明枫。衣明枫冷冷地看着方克定的尸身,长叹了口气,转身便待离去。
忽听得方诗音泣声说道:“郭姑姑,就是这人打伤了爹爹。”郭襄大声叫道:“尊驾请留步!”衣明枫道:“不知夫人有很见教?”郭襄问道:“方少侠可是你打伤的?”衣明枫冷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郭襄道:“你追查昆仑派何掌门的下落,可是为了倚天剑?”衣明枫眼中突现异彩,颔首说道:“不错!莫非你知道昆仑三圣何足道藏在哪里?”郭襄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倚天剑的下落,我却十分清楚。”衣明枫大喜,急急问道:“倚天剑在哪里?”郭襄一指腰间佩剑,道:“你不认识么?”
衣明枫见那剑鞘平平无奇,冷哼道:“夫人,你敢消遣衣某?”郭襄微觉心惊,寻思道:“原来此人就是明教教主衣明枫。”嘴上却淡淡地道:“尊驾若是不信,尽管上前试试。”衣明枫哈哈大笑道:“恕衣某无暇奉陪。后会有期!”转身向山下掠去。刚奔出两三步,他身形倏地急转,一掌向方诗音脑门拍下。南宫琳见他出手阴险毒辣,不由得万分气恼,娇叱道:“奸贼住手!”拔出方克定腰间长剑,飘身抢上,剑尖直刺他右肩“缺盆穴”,正是全真剑法中的一招“百丈飞瀑”。
衣明枫右手轻轻拂出,引得南宫琳长剑掉转方向,往方诗音颈下刺去,原来他已使出了乾坤大挪移心法。南宫琳骇然大叫道:“诗音,快闪开!”眼见这一剑便要刺到,郭襄抢身而进,抱起方诗音,斜斜掠出了数丈。衣明枫右手疾伸,抓住南宫琳左手,正欲仰首长笑,手臂倏地一酸,立时感到内力向外倾泄,惊骇之际,急忙撒手后退。
衣明枫脸色铁青,诧然道:“嫁衣神功!小姑娘,你跟谢沧客是甚么关系?”南宫琳横剑当胸,冷冷地道:“你害怕了?”衣明枫哈哈大笑道:“笑话!我衣明枫英雄一世,怕过谁来哉?”左手呼的一掌,拍向南宫琳手中长剑。南宫琳怒叱道:“找死!”挥剑斜撩,疾削他手腕。衣明枫招式倏变,反手一勾,已将她手中长剑夺下。郭襄见南宫琳涉险,心下惶急,冷笑道:“尊驾乃是一代武学宗师,尚不至于为了一个后进,失了身份罢?”说着,拔出腰间长剑,缓缓走上前来。
衣明枫仰天长笑道:“妙极,妙极!衣某便领教领教夫人的剑法。”话声甫歇,右腕一抖,长剑疾刺郭襄右肩“缺盆穴”。他不谙剑法,想起适才南宫琳所使的那几式剑招颇为精妙,便依样画葫芦,顺手使了一招“百丈飞瀑”。郭襄左掌斜掠,拍开对方袭来的那剑,右手长剑“嗤”的一声,向衣明枫面门削去。衣明枫只觉寒风拂面,急急回剑挡格,但听得“仓啷”一声脆响,手中长剑便已只剩下半截。他悚然一惊,飘身疾退数步,看着郭襄手中长剑,不禁呆呆出神。郭襄微笑道:“衣教主,承让!”
衣明枫叹气道:“果真是把绝世好剑,名不虚传!衣某他日定当上峨嵋金顶,再向郭掌门讨教一二。”郭襄微感讶异,道:“你已猜到我是谁了?”衣明枫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除了郭掌门,谁还有如此淳厚的峨嵋九阳功哪?”说罢,大笑着向山下疾奔而去。但见他衣袂飘风,几个起纵,便已在乱石间隐没。郭襄料知难以追上,抚着方诗音的秀发,柔声说道:“诗音,你放心罢!姑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方诗音望着父亲的尸身,恨恨的道:“姑姑,我要跟你学武功,为爹爹报仇。”郭襄见她眉目间煞气隐隐,心道:“这孩子杀机好重!”急忙转移话题,道:“诗音,你还有亲人在世么?”方诗音道:“我还有个哥哥住在开封府舅舅家。”南宫琳拍手说道:“郭女侠,那我们马上起程,送诗音去她舅舅家。”方诗音突然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郭襄急急的道:“诗音,你怎么了?”方诗音泣声道:“姑姑,你不要我了。”郭襄微笑道:“傻孩子,姑姑答应过你爹,会好好照顾你的。怎会不要你了哪?”方诗音破涕为笑,道:“谢谢姑姑!”三人葬了方克定,尔后迎着红日,缓缓的走下山去。
巳牌时分,三人到了山下一处市镇。镇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方诗音嚷道:“姑姑,我饿了。”郭襄道:“也好!我们先去吃饭。”牵着方诗音向路旁太白酒家走去。刚走到店门口,南宫琳不禁一怔,只见杨慕非正坐在一张桌旁用饭。南宫琳低声说道:“郭女侠,我不想见到那人。我们换一家罢!”郭襄虽感讶异,但还是依了南宫琳,改去了对面一家酒楼。
三人拣了一付干净的桌椅坐下,叫了四五个鲜美的小菜。方诗音早已饿坏了,饭菜一送到桌上,便双手齐用,纵情吃喝。南宫琳呆呆地望着对面酒楼,并不动筷。郭襄瞧在眼里,心知其中必有隐情,却也不便动问,沉吟了半晌,正欲开口劝慰。忽见一个黑衣人快步走到杨慕非桌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杨慕非突然面现惊异之色,腾的站起身来。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黑衣人拱手作别,转身下楼。杨慕非呆了半晌,匆匆算结了酒钱,紧随那黑衣人身后,投东而去。郭襄轻声说道:“那少年似乎遇上了甚么麻烦!”南宫琳“嗯”了一声,粉首低垂,却不说话。
杨慕非依约来到小镇东郊的通惠河畔,临岸远眺,果见离此十余丈外,一株大柳树下系着一艘花船,船头上挂着两盏碧纱灯笼。此时正值雪后初晴,江水兀自尚未解冻。杨慕非缓步走到柳树下,朗声说道:“符夫人,杨慕非依约前来,还请现身一见!”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杨兄弟,请上船罢!”杨慕非轻身跃上船头,只见符铁玉已换上了一身宝蓝色衣衫,正独坐舱中饮酒。
杨慕非沉声道:“符夫人,你约在下到此,究竟有何要事相告?”符铁玉媚眼流波,娇笑道:“杨兄弟,请坐下喝杯水酒罢!”说着,抱起酒坛斟了一杯,递给杨慕非。杨慕非推辞道:“不必了。”符铁玉玉面一寒,冷冷地道:“杨兄弟,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符姐姐么?”杨慕非听了她这句奚落,脸上微微发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离她远远坐下。符铁玉自斟自酌,一连饮了数杯。
杨慕非见她神色忧愁,倒也不便苦苦逼迫,过了良久,方轻声问道:“符夫人,丐帮葛长老可是你杀的?”符铁玉微扬下巴,道:“不错!葛行空是我杀的。”杨慕非强忍怒气,问道:“琳儿哪?”符铁玉嫣然笑道:“那件事也是我假扮你去做的。那丫头定是恨死你了罢?”杨慕非愠道:“你为甚么这样做?”符铁玉嘻嘻笑道:“我只许你喜欢我一个人。”
杨慕非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胸,右手前探,一掌往她面门拍下。符铁玉泰然自若地继续饮酒,并不还手闪避。杨慕非怒呼道:“你怎么不还手?”右掌斜斜掠了出去,将桌上的酒坛生生击碎,残液四溅。符铁玉长叹道:“就算你不下手杀我,我也决计活不过半个时辰了。”杨慕非一怔,道:“你说甚么?”符铁玉叹了口气,突然卷起左手衣袖。只见她那光洁如玉的手臂上,隐隐有三丝黑气。杨慕非吃了一惊,道:“你何时中毒了?”
符铁玉缓缓地道:“令狐樵恼恨我屡次出手救你,便请欧阳康出马,要抓我回大都。在亡命奔逃的路上,我中了欧阳康的蚀尸毒蛊功,虽然服了‘天山雪莲丸’,将毒性一时逼住,但也只能再挨上半个时辰了。”杨慕非道:“你是他们的小师妹。他们也忍心对你下手?”符铁玉叹息道:“为了得到嫁衣神功心法,令狐樵连大师伯孔清觉也杀,何况我哪?”杨慕非皱眉道:“有法子解毒么?”符铁玉道:“法子有是有,但你定然不依。”
杨慕非凛然说道:“符夫人,你虽然害得我走投无路,却也屡次出手相救。只要在下做得到,便是舍弃性命也要救你。”符铁玉听他语气诚恳,心下微微有些感动,低声道:“我给你服用的朱睛冰蟾,能解世间奇毒。只要你肯……”说到这里,脸上微现红晕。杨慕非急道:“只要我肯怎样?”符铁玉粉颈低垂,忸忸怩怩地道:“只要你肯与我圆房……”说到最后两个字,已是声若细蚊。杨慕非脸上微微一红,道:“不行!”符铁玉睫毛微微颤动,叹气道:“我早就知道,你是断然不肯的。”杨慕非道:“符夫人,恕在下不能办到。告辞!”霍然起身,向舱外疾步走去。只听得符铁玉在身后幽幽地道:“杨兄弟,你走罢!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死去也好。”
杨慕非一怔,正要举步跨出船舱,忽听得身后“咚”的一响,有人摔跌在船板上。他转过身来,只见符铁玉脸色煞白,紧抱双肩,娇躯微微颤抖,在船板上蜷缩成了一团,显是毒性发作。杨慕非大惊失色,疾步掠到符铁玉身边,扶她坐起,急急问道:“符夫人,你怎么了?”符铁玉媚眼如丝,娇喘细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便往他唇上吻去。这一吻之下,杨慕非不由得血脉贲张,*****如潮,搂紧了怀里的符铁玉。
便在此时,忽听得舱外一个苍劲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小师妹、杨盟主,你们好生风流快活啊!”杨慕非心中一凛:“欧阳康?”神智立时清醒,急急放开符铁玉,纵身外跃。符铁玉秀眉微扬,冷哼道:“老毒物,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要紧关头来搅老娘的局!”杨慕非这才明白她是假装中毒,气恼之极,竟说不出话来。欧阳康轻身跃入船舱,大笑道:“小师妹,久别无恙!”符铁玉沉着脸道:“你来这里作甚么?”欧阳康道:“小师妹,你放心!我不是来替令狐樵出头的。”
符铁玉奇道:“那你来作甚么?”欧阳康一指杨慕非,道:“我是来抓这小子的。”符铁玉冷冷地道:“他是我的人。你没看见么?”欧阳康脸色忽地一寒,道:“我欧阳家与他杨家三代世仇,不共戴天。小师妹你若非要插上一脚,可就别怪我不讲同门情谊了。”符铁玉小嘴一撅,道:“老毒物,我偏偏护定了他。你待拿我怎么着?”欧阳康冷笑道:“想不到神雕侠杨过的公子如此脓包,要女人罩着,才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杨慕非气往上冲,喝道:“欧阳康,我不要他人帮忙,也定会打得你满地找牙。接招!”身子一幌,已抢到“中孚”位,退思剑紧随身至,剑尖疾往欧阳康胸前要穴刺去。欧阳康大踏步上前,左掌斜引,右手蛇杖直扫杨慕非肋下。杨慕非腰身微侧,自“中孚”位向右滑出数步,掠到欧阳康身后,不待他回身,飕飕两剑向他后颈刺出。欧阳康左肩微沉,使招“秋风扫落叶”,蛇杖向后回荡,杨慕非却早已转到“既济”位。
杨慕非自服食了朱睛冰蟾后,功力大增,轻功已是远胜欧阳康一筹,当下脚踏六十四卦步法,与欧阳康一味游斗,欧阳康竟无反击之机,只是杨慕非忌惮他蚀尸毒蛊功厉害,却也不敢逼身抢近。数十招后,欧阳康见杨慕非愈奔愈快,再此般缠斗下去,自己定要吃亏,暗自寻思道:“只好以智取胜了。”招式倏地一变,左掌圈花扬起,轻飘飘的拍向杨慕非右肩。杨慕非斜身疾冲,占了“讼”位,左足脚尖一撑,随即快步掠到了“井”位。这一下当真是捷似闪电,快逾奔马。
符铁玉待要拍手喝彩,却见欧阳康飘身抢近,不待杨慕非起步,蛇杖陡然脱手掷出。杨慕非料不到他会倏施此等险招,退思剑顺手外撩,剑尖敲在蛇杖之上,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蛇杖飞跌了出去。但欧阳康这一掷劲力霸道之极,杨慕非虽挥剑击落蛇杖,右臂亦是隐隐生疼。正兀自心惊间,欧阳康身随杖至,左手五指如钩,抓住了退思剑剑柄,右掌力运千斤,向他左肩狠很拍下。
符铁玉见杨慕非涉险,右手轻扬,发出十枚透骨神针。欧阳康听得身后嗤嗤声破空,急忙斜身避过。符铁玉伸手揽住杨慕非腰身,喝道:“杨兄弟,快走!”双足劲点船板,向舱外掠去。欧阳康冷笑道:“待往哪里走?”脚下微使劲力,纵身追了上来。符铁玉轻功本就输于欧阳康,又多带了一人,刚奔出五六步,便被欧阳康赶上。
符铁玉芳心大乱,左手运劲一掷,将杨慕非送出船舱,疾呼道:“杨兄弟,快走!我给你挡一阵。”忽听嗤的一声轻响,她背上一凉,后衣襟已给欧阳康扯去了一大片。符铁玉秀眉一扬,怒叱道:“老毒物,你还真忍心下手啊!”欧阳康冷冷地道:“谁让你护着那小白脸了?”两人身影上下翻飞,霎时之间,便交换了十余招。
杨慕非在舱外见到她那晶莹白洁的后背,心中忽地突突乱跳,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了那个曾在梦境里多次出现的梅雨潭浴女,不由得痴了,心道:“我所苦苦追寻的梦中仙子,难道真是她么?”猛听得欧阳康仰天长笑道:“小师妹,你中了我的毒掌,已撑不了多久了。你为了那小白脸,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么?”符铁玉娇笑道:“能为心爱的男人去死,老娘死有何憾?”欧阳康冷哼道:“小师妹,那老夫便成全你。”两人又翻翻滚滚的拆了数十余招,落日渐渐西沉,天色转黑。
两百招后,符铁玉身上毒蛊发作,力渐不支。欧阳康大喜,左掌紧搭右掌,两股力道并在一起,急急拍向符铁玉面门。符铁玉侧身避过。只听铮的一声,右边耳环已被欧阳康掌风拂落,滚到杨慕非脚下。杨慕非见符铁玉处境危险,喝道:“欧阳康,休得伤人!”呼的一掌便往他后背拍去。符铁玉心下大喜,娇笑道:“老毒物,接招!”欧阳康眼见她身转手扬,数点寒星飕飕射出,双掌连忙回护胸前,飘身急退。但听得嘭的一声,杨慕非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他背心之上。
欧阳康转过身来,双眼如欲喷火,嘴角津津流血,恨恨地道:“杨慕非,你暗算我?”杨慕非脸色苍白,讷讷的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欧阳康哈哈大笑道:“那你把命偿还与我。”双足劲点船板,身子跃起,五指有如鹰钩,向杨慕非脑门恨恨抓下。杨慕非被他那诡异的笑声震慑住,两腿虚软无力,身子竟不得动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