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泰熙二人拱手相迎:“四位真人,老叫化子有失迎迓,尚望见谅!”蓝道元神色稍定,急急地道:“传功、掌棒二位长老,有劲敌前来捣乱。”葛行空皱眉道:“是谁?”孙德彧道:“白云宗两大护法长老‘北狂’令狐樵与‘小西毒’欧阳康。”
白泰熙正要出声细问,忽见厅口人影晃动,令狐樵与欧阳康大笑着齐肩走了进来。两大魔头一齐现身,庭院内登时群相耸动,霎时之间,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说话。白泰熙硬着头皮问道:“两位长老,到寒舍何干?”令狐樵冷冷地道:“听说你们在选甚么武林盟主,老夫特地赶来凑凑热闹。”忽地一声厉喝,有若万钧奔雷:“不知哪位英雄当选了此任武林盟主?”唐傲雪一指杨慕非,坏笑道:“自是这位杨公子了。”心中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令狐樵正眼瞧着杨慕非,冷冷地道:“杨公子,原来是你!”杨慕非朗声说道:“蒙各路英雄抬举,晚辈忝列此位,实不敢当。”令狐樵狞笑道:“那就把这位子让给老夫坐罢!”葛行空怒道:“武林盟主之位,岂是你这等阴险狡诈的小人所配坐的?”令狐樵仰天长笑道:“葛行空,你说老夫做不得武林盟主,老夫今日偏偏要做给你看!你奈老夫何?”葛行空脸色铁青,沉声喝道:“众丐帮弟子,布打狗大阵!”众叫化子纷纷跃上木台,竹棒划地游走,身形腾挪移转间,已护在杨慕非身前,便是铜墙铁壁,也没这般厚实。各丐帮弟子竹棒一齐顿地,高声唱喏着《莲花落》,声震屋瓦。
令狐樵侧首向欧阳康说道:“老毒物,你瞧小弟不出十招,定然破了这狗屁大阵!”欧阳康哂笑道:“是么?”令狐樵见他明摆着不相信,心中颇为动气,厉声喝道:“老毒物,那你就睁大两眼看着罢!”身子猛地向上提起,右掌护胸,左手金钩破空划出,往一名丐帮弟子拦头抓去。葛行空撮嘴长啸,竹棒顿地之声转急。众丐帮弟子倏地左右散开,从两侧包抄迂回,阵势随即紧收,将令狐樵重重困在中央。令狐樵刚扑到那名丐帮弟子身前,左右两边忽地压力骤增,四根竹棒齐奔腰间扫来,待要转身跳开,身后亦是劲风大作,数十根竹棒呼呼挑向小腿。
令狐樵眼见那四根竹棒袭到,左手金钩急急掠出,寒光慑眼,在身前身后组成了一道光墙,棒钩相交,当啷声响,四根竹棒齐齐震断。那四个小叫化骇然失色,向后着地滚出,六名中年乞丐随即挥棒补上。欧阳康冷笑道:“痴兄,已两招了!”令狐樵听罢,心中大为焦躁,不由加紧了攻势,出手亦是愈来愈快。欧阳康连声数道:“三、四、五、六……”众丐帮弟子陡觉胸前窒闷无比,便似有弥天骇浪一波波重重卷来,几乎抵挡不住。白泰熙和葛行空见状,双双扑上,顷刻便将这如泰山压顶般的强烈攻势化为乌有,令狐樵登时又处于下风。
再斗片刻,令狐樵见这打狗大阵阵势缜密,众乞丐互为犄角,竟毫无破绽可寻,心中早生退却之意,忽听欧阳康一声大喝:“十!”令狐樵束手翻身后退,落在欧阳康身侧,神色落寞之极。葛行空哈哈大笑道:“令狐长老承让!”令狐樵冷冷地道:“打狗大阵果真名不虚传。老夫万分钦佩!但不知贵帮的降龙廿八掌与打狗棒法,是否也如传说中那般厉害?还请二位长老不吝赐教!”白泰熙与葛行空面面相觑,默不做声。
令狐樵冷笑道:“二位长老莫非有难言之隐?”白泰熙长叹道:“不敢有瞒令狐长老!自敝帮耶律帮主遇难后,降龙廿八掌与打狗棒法便从此失传。”令狐樵仰天一笑,道:“原来却是赁地!自郭靖遇难,杨过退隐,黄老邪、段皇爷、周伯通辞世后,丐帮、全真教每况愈下,中原武林再也无能人与我白云宗抗衡了。想必第四次论剑华山时,五大高手之位,必将轻而易举的揽入我白云宗囊中。”杨慕非冷笑道:“那倒未必!”
令狐樵凝眸看着杨慕非,微微笑道:“杨盟主,那就下场过几招罢!”杨慕非朗声道:“在下才疏学浅,自然不是令狐长老的对手。但我中原武林人才济济,武当张真人、峨嵋郭襄女侠、地狱门张掌教、昆仑何大先生、崆峒木灵子前辈皆是当世人杰,足以与贵教五大护法抗衡了。”令狐樵拍手笑道:“好,好,好!那明年中秋月圆之夜,老夫就在华山之巅恭候这几位高人的大驾。老毒物,咱们走罢!”欧阳康哈哈大笑道:“痴兄,你倒是玩了个痛快!老夫还没向杨盟主和两位长老请教哪!”话音甫落,人已如大鹫般向白泰熙扑去。
白泰熙只听得头顶上空衣袂带风,欧阳康那瘦长的身影已然掠身跃过,慌忙使招“笑指山河”,举棒上撩。欧阳康身子尚在半空,左手铁杖猛地回曳,当啷声响,棒杖相交,白泰熙手中竹棒脱手飞出。葛行空见状大骇,高声叫道:“布阵!”撮嘴唿哨,立时带动众丐帮弟子围了上去。欧阳康见眼前青光闪动,六根竹棒疾向自己上下盘扫来,当下哈哈大笑,斜身向左侧闪出。葛行空急忙一声唿哨,带动打狗大阵转至左方,十余根竹棒向欧阳康后背疾点。欧阳康竟不回身,左手铁杖向后挥出,喀喇声响,十余根竹棒尽皆断折。
欧阳康脚下不停,仰天大笑着向左一路疾走,待众乞丐竹棒袭到时,方回杖斜扫。众乞丐奔波不迭,被他带着急转了十来圈,头昏脑胀,脚步蹒跚,打狗大阵顿现纷乱之象。令狐樵暗自懊恼,心道:“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这阵法不就不攻自破了!我刚才怎么未曾想到?”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欧阳康早在令狐樵闯打狗大阵时,便在台下苦苦思索得破阵之法,这才敢上台向白泰熙叫板。
欧阳康左手铁杖回扫,右手向斜前方探出,使招大擒拿手中的“丹凤朝阳”,将白泰熙手中竹棒牢牢抓住,紧跟着抢近一步,挥杖击中白泰熙胸口。白泰熙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欧阳康冷笑不已,纵身抢上三四步,右手食、中二指并举,直戳白泰熙双目。
蓦地,杨慕非从斜刺里闪出,手中竹棒一幌,势挟劲风,向他脚下掠去。欧阳康轻轻跃起,挥掌向杨慕非颈间横削。杨慕非矮身躲开,竹棒回曳,使个“转”字诀,往欧阳康两腿间绊来。欧阳康被竹棒一带,立足不稳,向后扑地跌倒,总算他武功根基扎实,上身微一沾地,便疾使招“鲤鱼打挺”,弹身跃起。两名丐帮弟子趁这间隙,上前将白泰熙扶到席上坐下。
欧阳康面有惊疑之色,问道:“杨盟主,你使的可是丐帮的打狗棒法?”杨慕非微笑道:“不错!打狗棒法棒棒打的都是狗。”群雄哄然大笑,喝彩声不绝于耳。令狐樵纵身上台,冷冷地道:“老夫对丐帮打狗棒法心仪已久,还请杨盟主不吝赐教!”杨慕非微微笑道:“好说,好说!”令狐樵飘身一扬,右手急急探出,抓向他手中竹棒。杨慕非毫不理会,竹棒向上撩起,使个“缠”字诀,反手绕令狐樵手腕。
令狐樵虽对打狗棒法心仪已久,却也未曾料及它竟如此精妙,去势全在自己匪夷所思之处,慌忙闪身疾退,凝神拆招。原来,这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共有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个字诀,乃是“北丐”洪七公自创,卓然自成一家,不似江湖其他门派的招式,或获自释家禅机,或取于道家玄学。然而,杨慕非这套打狗棒法乃是自其父杨过那里偷学而来,虽有其形,但由于不得要诀,故久战令狐樵不下。
数招之后,杨慕非便已破绽百出。幸好令狐樵对打狗棒法甚是忌惮,以为他这是故意露出破绽,来招引自己抢逼,是以不敢近身。但丐帮长老葛行空、白泰熙却是明眼人,不禁暗暗心急。又拆了数招,杨慕非倏地左掌斜引,右手竹棒使个“挑”字诀,将令狐樵左手金钩荡开,进逼他面门。
令狐樵金钩猛然回曳,竟将竹棒从中划为两截,原来他在惶急之中,已将内劲运上了金钩。杨慕非面色煞白,抽身急退数步,方才站定。令狐樵哈哈大笑道:“打狗棒法也不过尔尔!”右掌运力千斤,向杨慕非头顶拍落,忽听得身后暗器破空之声急响,回身一揽,将两枚透骨神针抄在手心。
令狐樵循着台下发声处瞧去,只见文嫣然美目顾盼,抿嘴轻笑,习习秋风里,自是风致嫣然。葛行空一声唿哨,众乞丐倏地变换阵形,或前或后,有若重重坚实的城墙,将杨慕非护在中央,正是丐帮的布袋大阵。欧阳康见了他们这阵势,眉头微蹙,道:“痴兄,我们走罢!”令狐樵点了点头,拱手说道:“杨盟主、二位长老,咱们后会有期!”与欧阳康大踏步走向门口,昂着头迳自去了。群雄眼睁睁的望着二人背影远去,愤慨不已。
眼见时近正午,白泰熙令众弟子整理桌椅杯盘,大开宴席,恭贺杨慕非就任武林盟主之职。席间,群雄纷纷离座向杨慕非敬酒。杨慕非推辞不过,只得一一饮尽,几斤酒下肚,便酩酊大醉。白泰熙连忙吩咐两名丐帮弟子,扶杨慕非回房休息。文嫣然趁机告罪离席,伺候杨慕非睡了下来。
到得杨慕非醒来时,已是晚间时分。白泰熙令人重整杯盘,延请群雄落座。大伙儿济济一堂,欢声笑语。唐傲雪因南宫琳用鱼汁泼了他好友林都头,迁怒于杨慕非,成心想给他难堪,满满斟了两杯酒,走到他身旁,说道:“杨盟主,唐某今日误犯虎威,特地敬你一杯,向你赔酒道歉。”杨慕非连忙起身接过酒杯,道:“唐大侠客气了!”一饮而尽。唐傲雪笑道:“杨盟主,你新官上任,想领着弟兄们怎么干哪?”杨慕非恭声道:“在下江湖阅历资浅,不敢擅自作主。还得各位前辈提携指点!”
唐傲雪冷笑道:“杨盟主,你做了咱们的盟主,总不会连滴点想法都没有罢?”杨慕非性情内敛,本来就不善言辞,见他这般咄咄逼人,心下气愤至极,朗声说道:“自然是谨遵洪前盟主遗训,心存忠义,誓死杀敌,力御外侮。唐大侠,你既信不过在下,这位子由你来坐得了!”唐傲雪冷哼道:“唐某本事低微,又没有甚么得力的靠山,怎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哪?”杨慕非怒不可遏,喝道:“唐傲雪,你……”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白泰熙见二人剑拔弩张,气氛甚是紧张,连忙起身打圆场,哈哈笑道:“二位,权且看老叫化子薄面,就此罢嘴休斗。”
蓦地,一名丐帮弟子快步走进大厅,躬身禀道:“禀告杨盟主、二位长老,有个黑衣人送来书信一札,要杨盟主屏退左右,亲手拆看。”杨慕非接过来信,尚未开口说话。唐傲雪已然气岔岔地向厅门口走去,冷冷地道:“唐某为人粗陋,却还懂得看脸色行事!”崆峒派众弟子纷纷站起身来,随他离席而去。
葛行空厉声喝道:“唐大侠,杨盟主还未曾下令!你这般带头擅自离开,不是给杨盟主难堪么?”唐傲雪哼道:“只要他杨慕非当一日盟主,我崆峒派便一日不属于中原武林!”大踏步向庄外走去。群雄面面相觑,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表情甚是尴尬。
白泰熙轻声道:“杨盟主,你发句话罢!”杨慕非面色铁青,当众拆开来信,低头看罢,方徐徐地道:“各路英雄,由于此事关系到我大宋生死存亡,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因此,有劳各位当家的,随我到后院怡情轩议事。剩下的各位英雄,请留下继续吃喝!有扰!”众掌门随杨慕非到怡情轩坐定。杨慕非将来信递在白泰熙手中,轻声道:“各位前辈,这是白莲教慕少庄主派心腹送来的密信。你们看看罢!”
白泰熙接过信札,只见纸上字迹甚是凌乱,似乎是在慌乱中匆匆挥就,大意是:慕非,欣闻兄弟你当上中原武林的盟主,少爷我无以为贺,特送呈给你一份大礼。慕某身负血海深仇,却认贼作父,投靠元廷,以至蒙千夫垢骂。慕某饮恨吞声,匿藏在奸人身边,非为其他,只坐伺良机耳!奸王忽必烈御下共有三个权臣:太子真金、平章政事阿合马和帝师八思巴,而真金与阿合马素来不合。如今,真金随忽必烈出巡上都未回。兄弟你可假扮真金,谎称回大都参加佛事,令枢密副使张易发兵相护,一路可畅通无阻,顺利抵达东门外,而后直入中书省,除去害民之贼阿合马。若此事成功,慕某便可进行下一步规划,除去太子真金。机会难得,兄弟你切不可耽搁!”信末署名“活死人慕展元百拜”。众掌门相互传看毕,默不做声。
杨慕非动问道:“各位前辈,你们以为如何?”葛行空长叹道:“这计策端的精妙!但不知那慕少庄主可靠不可靠?”铁掌帮新任帮主王著皱眉道:“慕展元投靠元廷,认贼作父,引领鞑子兵血洗了白莲教总坛。在下认为,这人不大靠得住!”杜可用插嘴道:“慕展元引领鞑子兵血洗敝教总坛,乃是迫于无奈。老夫早不怪责他了!慕展元为人极是仗义,又兼聪明伶俐,深得他爹爹、二叔疼爱。蒙古鞑子杀害了他全家老小,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应该不会替鞑子卖命罢!”杨慕非点头道:“那好!我们就此定下了。至于……”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崆峒派弟子不及敲门,便匆匆闯了进来,大声嚷道:“杨盟主、二位长老,救命!”葛行空皱眉道:“怎么了?”那名崆峒派弟子急急地道:“有个蒙面黑衣人,将我教弟子尽数杀害。唐师叔也遇难身亡了!”众掌门不禁大吃了一惊。欲知崆峒派毁于何人之手,请听下回分解!
【注】①据野史记载,马可•波罗自1271年抵达多伦(上都)后,便奉忽必烈之命,长期潜伏在云南大理、杭州、扬州境内作密探。南宋灭亡后,忽必烈令他担任扬州长官,直至12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