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琳掩面一路狂奔,只觉天地虽大,却无一处可容自己安身,恨不得一死了之。路上行人见状,皆以惊异的眼神瞧着她,在她身后指指点点,高声谈论。南宫琳奔出数里,渐至郊外,扑到道旁一株大柳树身上,纵声痛哭,直哭到戌牌时分,声音变得嘶哑,才渐渐止住泪水。她倚着大柳树坐下,呆呆的望着天上飘飘洒洒的雪花,心道:“我的身子,便如这飘落地面的雪花般,已不干净了。”
正黯然神伤之际,东北方忽地隐隐传来几声呼喝。南宫琳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如今已是生不如死,还管哪门子闲事啊?”那呼喝声却越来越近,渐至身周十丈之内。过不多时,三条人影一前两后跃入南宫琳眼帘,奔到近处,却见是两个白衣人衣袂飘风,在一个中年文士身后紧追不舍。
雪光之下,南宫琳见那中年文士好生眼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苦苦思索,耳听那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衣明枫,我早就说过,倚天剑并不在我手里。你何苦一路纠缠不休?”南宫琳吃了一惊,寻思道:“原来衣明枫就藏在大都!幸亏干爹没带我去光明顶,否则定要空跑一趟了。”转念又想:“我若是去了光明顶,也不会招来近日之辱了。”想到此节,泪水又不禁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原来,谢沧客挟着南宫琳远赴光明顶,去找衣明枫核对南宫琳身世。南宫琳天性极为活泼,一路上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将谢沧客逗得开怀大笑。谢沧客因此对她甚是疼爱,由着她使性子胡闹。一日酒后,谢沧客抚着南宫琳的秀发,长叹道:“琳儿,我好怕你不是我的女儿啊!”说罢,两颗泪珠滴到了她衣上。南宫琳见他真情流露,大为感动,便敛衽下拜,认了谢沧客作干爹。从大都到光明顶,风尘行旅,间关千里。谢沧客不忍南宫琳长途跋涉,便打消了去光明顶的念头。便在此时,谢沧客收到教内告急文书,得知白云宗总坛复起叛乱,只得与南宫琳洒泪而别,连夜赶去临安。
衣明枫冷冷地道:“何足道,你以为老夫是三岁小儿么?这般好骗!”南宫琳猛然间记起:“何足道?是了,是了。我曾在太平镇四海酒家里见过此人。就是他从郭大小姐手里骗走了倚天剑!”转念又想:“我如今的处境,不是与郭大小姐当初一样么?”左思右想,愈发伤心。何足道大笑道:“衣明枫,你既不相信,何某又有甚么法子哪?恕不奉陪!”双足着力一点地面,身形倏地加快。
衣明枫冷哼道:“何足道,你纵是逃到天边,我也追你到天边。”他足下微使劲力,便如一枝脱弦利箭般,飙射了出去。话声甫歇,两人已奔至远处十余丈外。另一个白衣人急急叫道:“教主,等等我!”衣明枫遥遥应道:“阳顶天,你先回光明顶去罢。”阳顶天呆了半晌,转身往来路奔去。
这时,猛听得有兵刃交接之声从西北方隐隐传来。阳顶天右足劲点地面,闪身掠到大柳树身后,却见一个少女脸上珠泪莹然,靠着树身抱膝而坐,不禁呆了一呆,低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南宫琳拭了拭泪水,摇头说道:“阳大哥,多谢你关心!我没事。”两人默然不语,各怀心事,但听得那厮杀之声一步步逼近,时而传来一两声惨嗥,显是有人身受重伤。
过了许久,阳顶天低声说道:“姑娘,我虽是个粗人,不懂得女孩儿家的心思,但也看得出,你在感情上遇到了挫折。”南宫琳轻轻叹气道:“你不会明白的。”阳顶天望着天空飘飘洒洒的雪花,缓缓的道:“姑娘,我怎会不明白?我的心中也一直驻停着一个美丽的身影。她的名字叫作初雪,是我教光明左使柯以行的女儿。我很喜欢初雪,总是梦到她的一笑一颦。但初雪似乎更喜欢她的师兄成昆。直到十日前,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南宫琳好奇心油然而起,追问道:“发生甚么事了?”
阳顶天续道:“那天黄昏,初雪约我亥时在密道口相见,说有要事相商。那里是我教的圣地,只有教主才可以出入。我虽然害怕,但为了见初雪,便壮着胆子去了。那天夜里,初雪的脸色很苍白,虽然言笑晏晏,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慌。我问她发生甚么事了。她笑而不答,扑进我的怀里,仰着俏脸说:‘我要作你的妻子。’一夜缠绵后,初雪才告诉我,她爹被衣教主废掉武功,扔进了死囚牢,翌日便要凌迟处死。我悚然一惊,道:‘你要我偷偷放走你爹?’初雪泣声说道:‘我如今已是你的妻子了。我爹就是你爹,你忍心见爹被人千刀万剐么?’”南宫琳道:“你最后还是放走了柯以行,是不是?”
阳顶天点了点头,道:“我宁愿代替柯以行去死,也不想让初雪伤心。”南宫琳问道:“后来哪?”阳顶天道:“我将柯以行托付给了成昆,让他背着柯以行远走他乡,不要让明教的人发现。然后,我带着初雪,去向衣教主负荆请罪。衣教主没有怪罪于我,只是唉声长叹,说了一句让我到现在还没有想透的话。”南宫琳奇道:“衣教主说了一句甚么话?”阳顶天缓缓的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南宫琳听罢,仿若当头棒喝,身子不由地一颤,喃喃自语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她反复玩味着这句话,不由痴了。阳顶天见她神色有异,惊呼道:“姑娘,你没事罢?”
猛听得一人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甚么来头?”这一声中气十足,有若半空中猛起个焦雷霹雳,直震得阳顶天心魂不定。阳顶天知道是高手到了,尚兀自心惊间,身旁白影微闪,南宫琳已飞身掠了出去。阳顶天急急叫道:“姑娘,危险!”南宫琳既不答话,也不止步,身形倏地窜前,向西北方发足疾奔。不久前面便出现了多条人影,奔到近处,见是二十余个蒙面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个虬髯大汉。
南宫琳瞧清了那虬髯大汉的面目,欢喜得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泪水扑簌簌直下,哭叫道:“大胡子!”右足脚尖着力一点,飘身跃了过去。一名身形高瘦的黑衣人出声吆喝道:“心月狐、奎木狼,抓住那丫头!”两名黑衣人纵身掠上,挥掌按向南宫琳双肩。
萧靖大喝道:“琳儿,小心!”左手疾出,抓住一名黑衣人后领,将他身子高高举起,往那两名黑衣人掷去。那两名黑衣人身子微侧,反手向后撩出,意欲接住同伴。那身形高瘦的黑衣人骂道:“要死么?快退!”那两名黑衣人闻言一愣,只听得砰砰砰三声巨响,三条人影已然飞跌了出去。
那身形高瘦的黑衣人大怒,左手五指似钩,向南宫琳肩头狠狠抓下,忽觉手指一阵酸软,全身内力源源不绝的向对方右肩“巨骨穴”涌去。他大骇之下,想撒手跃开,却挣脱不掉,惊呼道:“井木犴、牛金牛,快帮忙拉开我!”两名黑衣人纵身扑上,去拉那身形高瘦的黑衣人的手臂,只一拉之下,手臂便即酸软。那身形高瘦的黑衣人骇然大叫道:“是白云宗的嫁衣神功!”语音中已微带哭腔。
萧靖心中大喜,忖道:“谢沧客果真把嫁衣神功的心法传给了琳儿。”当下奋起神威,接连击倒数人。余者大骇,低声唿哨,转身往来路奔去。那身形高瘦的黑衣人哀告道:“姑娘,亢金龙有眼不识泰山。请你老高抬贵手,饶过小人罢!”南宫琳右袖轻轻一拂,亢金龙三人便跌滚了出去。
亢金龙三人爬将起来,磕头说道:“多谢姑娘大恩!”萧靖喝问道:“你们到底是甚么来头?为甚么要追杀我?”亢金龙恭谨的道:“萧大侠,我们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请你见谅!”说罢,三人纵身跃起,向林中疾奔而去,片刻间均已隐没在密林之后。
南宫琳飞身投入萧靖怀中,哭喊道:“大胡子!”萧靖伸手挽住了她的纤腰,见她脸上泪花闪闪,怜惜之情顿生,柔声问道:“琳儿,这些日子,你都过得好么?”南宫琳骤闻此言,万千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萧靖手足无措,急急问道:“有人欺负你了么?说出来!大胡子给你报仇。”南宫琳仰脸摇了摇头,道:“没……有。”萧靖微笑道:“傻孩子,那你哭甚么哪?”
猛听得西北方传来两三声人临死前的惨嗥声。萧靖皱眉道:“不好,有人要杀人灭口!”紧挟南宫琳细腰,足下微使劲力,向前疾掠出去。奔出数里,只见三个人跌卧在雪地上,正是亢金龙、井木犴和牛金牛。三人均是胸前中掌,肋骨寸断,脏腑皆碎,显然出掌者功力甚是浑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