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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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晦翁学案(下)(3)

又曰:闻兄行社仓,一乡之人赖焉。或者妄有散青苗之讥,兄闻之,作而曰:「王介甫独有散青苗一事是尔!」奋然欲作《社仓记》以述此意,是则过矣。王介甫窃《周官》泉府之说,强贷而规取其利,逆天下之公理而必欲其说之行,前辈辩之甚悉。其与元晦今日社仓之意,义利相异,固亦晓然。元晦初岂有取于介甫,特因或者之言有所激,故并介甫而是之,不自知其偏。譬之垫权以称物之轻重,初未至于偏也,或指而告之曰:「此为重。」执权者主其说曰:「吾犹觉此之轻也!」于是复就所指之处增之使重,而其偏始甚。此虽为一事,然因人之激而至于偏,则惧其有害尔!

又曰:又虑元晦学行为人尊敬,眼前多出己下,平时只是箴规他人,见他人不是处多,己是处多;他人亦惮元晦,纵有所疑,不敢以请。谀言多而拂论少,所偏不加省察,则异日流弊,恐不可免。

又曰:所与共甫书,似乎逆亿,而少含宏感悟之意,殆有怒发冲冠之象。理之所在,平气而出之可也。

又曰:《或问》所条晰,诚恐前辈说中偏处有误后学,不可不辩。但一二辨晰,恐未能尽,又似太费力。只举其大者与其条目,使人推寻之,如何﹖

又曰:《或问》书未须出。极力辩说,恐使轻易趋薄。

又曰:编《通鉴纲目》极善。以鄙见,每事更釆旧史尤佳。恐《通鉴》亦有所阙遗。

又曰:闻刊小书版以自助,想是用度大段逼迫。今日此道孤立,信向者鲜,若刊此文字,取其赢以自助,窃恐闻者别生思维,愈无灵验。为贫之故,宁别作小生事不妨,此事殊于心未稳。

又曰:《太极图解》后面不必辩论如此之多,只于纲领处拈出可也。不然,却只是骋辩求胜,转将精当处混汩。

又曰:得伯恭书,云兄犹有伤急不容耐处。某又恐伯恭却有太容耐处。吾曹气质之偏,乘间发见,诚难消化,想兄存养有道也。陆子寿兄弟如何﹖肯相听否﹖

又曰:山中诸诗,其间犹时有未和平之语。此非是语病,正恐气禀发处所偏尚微有存,幸深察之!

又《与吕伯恭书》曰:濂溪自得处,诚浑全。元晦持其说,句句而论,字字而解,未免流于牵强,亦非濂溪本意也。

又曰:元晦议论商确间,终是有意思过处。

又《答胡季随书》曰:秦、汉以来,学道不明,士之见于事业者固多可憾,然其间岂无嘉言善行与一事之得者。要当以致远自期,而于人则一善之不废。元晦《名臣言行录》编得未精细。

吕东莱与先生书曰:汪丈所谓道不同不相知,昨因其说思之,诚未允当。但详观来谕,激扬振厉,颇乏广大温润气象,若立敌校胜负者,颇似未宏。如注中「东坡」字改为「苏轼」,不知以诸公例书名而厘正之邪﹖或者因辩论有所激而加峻邪﹖出于前说固无害,出于后说则因激增怒,于治心似不可不省察也。

又曰:比闻五夫旁近料理补助,已有端绪,不知其详如何。颇闻豪右间有旅拒者,或不免封仓送郡之类。此于时位颇似侵过,恐更须于「意、必」两字上点检。伊川庄上散药,谓只做得此等事,此意可玩也。耳目所接,疾痛冻馁,恻然动心,盖仁之端。至于时位则有所止,乃仁之义。莫若择其可告语者,至诚劝率之;其不可告语者,容养而使之自发,足矣。就上增添,便成意必。自叶知根,所当加澄治之功也﹖

又曰:或者传著述探索过苦,要须放令闲暇从容为善。

又《与陈同甫书》曰:朱元晦英迈刚明,工夫就实入细,殊未可量。陆子静亦坚实有力,但欠开阔尔。

陈龙川复先生书曰:浙间议论,自始至末,亮并不晓一句。道之在天下,至公而已矣。屈曲琐碎,皆私意也。有公则无私,私则不复有公。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亮所以缕缕者,不欲更添一条路,所以开拓大中,张皇幽眇,而助秘书之正学也。岂好为异说乎!不深察其心,则今可止矣。比见陈一之《国录》,(梓材案:陈一之当是陈益之,止斋从弟也。)说张体仁太博为门下士,每读亮与门下书,则怒发冲冠,以为异说;每见亮来,则以为异人,辄舍去不与共坐。由此言之,未能免罪于流俗,而得罪于门下士亦多矣。不止,则楚人又将钳我于市。进退维谷,可以一笑!

又《跋晦庵送写照郭秀才序后》曰:广汉张敬夫、东莱吕伯恭,于天下之义理,自谓极其精微,世亦以是推之。其精深纡余,于物情无所不致其尽,而于阴阳、卜筮、书画、技术,及凡世间可动心娱目之事,皆斥去弗顾,若将浼我者。新安朱元晦论古圣贤之用心,平易简直,直欲尽摆后世讲师相授,流俗相传,入于人心而易解之说,以径趣圣贤心地而发挥其妙。其不得见于世,则圣贤之命脉犹在,而人心终有时而开明也。抱大不满于秦、汉以来诸君子,然而于阴阳、卜筮、书画、技术,皆存而信之。岂悦物而不留于物者,固若此乎﹖予因以见秦、汉以来诸君子,犹烦新安之刮剔,而后圣贤之心事可尽白也。

祖望谨案:同甫讥朱子,多不中肯,独此篇则朱子难以自解。

又志钱叔因曰:朱元晦齿牙所至,嘘枯吹生,天下学士大夫往往系其意之所向背,虽心诚不乐而亦阳相应和。若予,非不愿附,而第其品级,不能高也。予亦自咎其有所不讲而未敢怨。

陆复斋《与赵景明书》曰:元晦《论语集解》已脱稿,此书必传于世。若《诗集传》、《中庸》《大学章句》,则殊有未安,恐终不能传远。

祖望谨案:论朱子《学庸章句》、《诗传》一条,黄氏盖亦非之,而愚以为其说不为无见。

沈叔晦曰:晦翁是进退用舍关时轻重者,且愿此老无恙。

舒广平《答袁恭安》曰:晦翁当世人杰地步,非吾侪所及。其有不合者,姑置之。向在新安,未尝与诸友及此,后有发者,能自知之。后生未闻道,吾侪之论一出,便生轻薄心,未能成人,反以误人。

叶水心序《阴阳精义》曰:朱公元晦听蔡季通豫卜藏穴,门人裹糗行绋,六日始至。乃知好奇者,固通人大儒之常患也。(以上补。)

黄勉斋状其行曰:其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终也。谓致知不以敬,则昏惑纷扰,无以察义理之归;躬行不以敬,则怠惰放肆,无以致义理之实。持敬之方,莫先主一。既为之箴以自警,又笔之书,以为小学、大学,皆本于此。终日俨然,端坐一室,讨论曲训,未尝少辍。自吾一心一身,以至万事物,莫不有理。存此心于斋庄静一之中,穷此理于学问思辨之际,皆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易。然充其知而见于行者,未尝不反之于身也。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惧者愈严愈敬;隐微幽独之际,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事物相接而品节不差。无所容乎人欲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不安于偏见,不急于小成,而道之正统在是矣。其为道也:有太极而阴阳分,有阴阳而五行具,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则太极之理各具于其中。天所赋为命,人所受为性,感于物为情,统性情为心。根于性,则为仁义礼智之德;发于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端;形于身,则为手足耳目口鼻之用;见于事,则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常。求诸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参诸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贯彻古今,充塞宇宙,无一息之间断,无一毫之空阙。莫不析之,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尽其大而无余。先生之于道,可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圣贤而无疑矣!故其得于己而为德也,以一心而穷造化之原,尽性情之妙,达圣贤之蕴;以一身而体天地之运,备事物之理,任纲常之责。明足以察其微,刚足以任其重,弘足以致其广,毅足以极其常。其存之也,虚而静;其发之也,果而确;其用之也,应事接物而不穷;其守之也,历变履险而不易。本末精粗,不见其或遗;表里初终,不见其或异。至其养深积厚,矜持者纯熟,严厉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义不待索而精,犹以为义理无穷,岁月有限,常歉然有不足之意。盖有日新又新,不能自已者,而非后学之所可拟议也。其可见之行,则修诸身者其色庄,其言厉,其行舒而恭,其坐端而直。其闲居也,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于家庙,以及先圣。退坐书室,几案必正,书籍器用必整。其饮食也,羹食行列有定位,匕箸举措有定所。倦而休也,瞑目端坐;休而起也,整步徐行。中夜而寝,既寝而寤,则拥衾而坐,或至达旦。威仪容止之则,自少至老,祁寒盛暑,造次颠沛,未尝有须臾之离也。行于家者,奉亲极其孝,抚下极其慈。闺庭之间,内外斩斩;恩义之笃,怡怡如也。其祭祀也,事无纤巨,必诚必敬。小不如仪,则终日不乐。已祭无违礼,则油然而喜。死丧之礼,哀戚备至;饮食衰绖,各称其情。宾客往来,无不延遇;称家有无,常尽其欢。于亲故,虽疏远必致其爱;于乡闾,虽微贱必致其恭。吉凶庆吊,礼无所遗;赒恤问遗,恩无所阙。其自奉,则衣取蔽体,食取充腹,居止取足,以障风雨,人不能堪,而处之裕如也。若其措诸事业,则州县之设施,立朝之言论,经纶规画,正大宏伟,亦可概见。虽达而行道,不能施之一时;然退而有道,足以传之万代。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策,圣经之旨不明,则道统之传斯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于《大学》、《中庸》,则补其阙遗。别其次第,纲领条目,灿然复明。于《论语》、《孟子》,则深原当时答问之意,使读而味之者如亲见圣贤而面命之。于《易》与《诗》,则求其本义,攻其末失,深得古人遗意于数千载之上。凡数经者,见之传注,其关于天命之微,人心之奥,入德之门,造道之域者,既已极深研几,探赜索隐,发其旨趣而无遗矣。至于一字未安,一辞未备,亦必沈潜反复,或达旦不寐,或累日不倦,必求至当而后已,故章旨字义,至微至细,莫不理明辞顺,易知易行。于《书》,则疑今文之艰涩,反不若古文之平易。于《春秋》,则疑圣心之正大,决不类传注之穿凿。于《礼》,则病王安石废罢《仪礼》而《传记》独存。于乐,则悯后世律尺既亡,而清浊无据。是数经者,亦尝讨论本末,虽未能着为成书,然其大旨固已独得之矣。若历代史记,则又考论西周以来,至于五代,取司马温公编年之书,绳以《春秋》纪事之法,纲举而不繁,目张而不紊,国家之理乱,君臣之得失,如指诸掌。周、程、张、邵之书,所以继孔圣道统之传,历时未久,微言大义郁而不彰,为之裒集发明,而后得以盛行于世。《太极》、《先天》二图,精微广博,不可涯涘,为之解剥条画,而后天地本原,圣贤蕴奥,不至于泯没。程、张门人,祖述其学,所得有深浅,所见有疏密,先生既为之区别,以悉取其所长,至或识见小偏,流于异端者,亦必研穷剖析而不没其所短。南轩张公,东莱吕公,同出其时,先生以其志同道合,乐与之友,至或识见少异,亦必讲磨辩难,以一其归。至若求道而过者,病传注诵习之烦,以为不立文字,可以识心见性,不假修为,可以造道入德,守虚灵之识而昧天理之真,借儒者之言以文佛、老之说,学者利其简便,诋訾圣贤,捐弃经典,猖狂叫呶,侧僻固陋,自以为悟。立论愈下者,则又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计功谋利之私。二说并立,高者陷于空无,下者溺于卑陋,其害岂浅浅哉!先生力排之,俾不至乱吾道以惑天下,于是学者靡然向之。先生教人,以《大学》、《语》、《孟》、《中庸》为入道之序,而后及诸经。以为不先乎《大学》,则无以提纲挈领,而尽《论》、《孟》之精微;不参之以《论》、《孟》,则无以融会贯通,而极《中庸》之旨趣。然不会其极于《中庸》,则又何以建立大本,经纶大经,而读天下之书,论天下之事哉!其于读书也,又必使之辩其音释,正其章句;玩其辞,求其义;研精覃思,以究其所难知;平心易气,以听其所自得。然为己务实、辨别义利、毋自欺、谨其独之戒,未尝不三致意焉,盖亦欲学者穷理反身而持之以敬也。从游之士,迭诵所习,以质其疑。意有未谕,则委曲告之,而未尝倦;问有未切,则反复戒之,而未尝隐。务学笃,则喜见于言;进道难,则忧形于色。讲论经典,商略古今,率至夜半。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脱然沈之去体。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抠衣而来,远自川蜀;文辞之传,流及海外。至于荒裔,亦知慕其道,窃问其起居。穷乡晚出,家蓄其书,私淑诸人者不可胜数。先生既没,学者传其书、信其道者益众,亦足以见理义之感于人者深也。继往圣将微之绪,启前贤未发之机,辩诸儒之得失,辟异端之讹谬,明天理,正人心,事业之大,又孰有加于此者!至若天文、地志、律历、兵机,亦皆洞究渊微。文词字画,骚人才士疲精竭神,常病其难,至先生,未尝用意,而亦皆动中规绳,可为世法。是非姿禀之异,学行之笃,安能事事物物,各当其理,各造其极哉!学修而道立,德成而行尊,见之事业者又如此。

刘刚中问黄直卿曰:「先生学有渊源,群弟子皆知之矣。比以古昔圣贤,未识到得何人地位﹖」直卿曰:「自洙泗以远,博文、约礼,两极其至者,先生一人而已。」「然则先生之学,其踵孔、颜乎﹖」直卿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