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书七篇,荀卿书二十二篇,观其立言指事,根极理要,专以明王道,黜霸功,辟异端,息邪说,二书盖相表里。以吾观之,孟子而用,必为王者之佐,荀卿而用,不过霸者之佐,不可同日语也。王霸之异,自其外而观之,王者为仁义,霸者亦有仁义,王者有礼信,霸者亦有礼信;自其内而观之,王者之心一出于诚,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霸者之心杂出于诈,故假仁以为利,利胜而仁衰,仗义以率人,人从而义废,汤、武、桓、文由此分也。荀卿之书,若尊王而贱霸矣,乃言性则曰本恶,其善者伪也。夫善可伪,则仁义礼信何适而非伪也﹖四者既伪,何适而非霸者之心﹖吾以是知卿而用必为霸者之佐也。李斯之学,实出于卿,盖卿有以启之。或曰:「卿之言曰:『君子养心,莫善于诚。』又曰:『诚者,君子之所守,而政事之本也。』卿岂不知王道之出于诚哉!」曰:「子以为诚者,自外至邪﹖将在内邪﹖性者,与生俱生,诚者,天之道,非二物也。以性为恶、,则诚当自外入。外入则伪,恶所谓诚乎﹖吾观告子先孟子不动心,又其言辩,几与孟子埒。至于以义为外,以性为犹柳,故孟子力诋之。荀卿化性起伪之说,告子之俦也。」(《荀卿论》。)
卿谓圣人恶乱,故制礼,然则礼强人者也。恶乱故制乐,然则正声乃矫揉,而****乃顺其情者也。(见礼乐之末,而未揣其本,即性恶之说,吾故谓告子之流。(《读荀子礼乐二论》。)
天下有君子,有中人,有小人,而释、老之说,皆有以中其欲。报应祸福,足以惑小人;超升解化,足以移中人;清净寂灭,足以疑君子。小人曰:「吾罪恶贯盈,饭僧可以免;吾衅戾山积,焚章可以禳。不惟此也,且可以致福以增算,吾何为而不从释、老也﹖」中人曰:「吾学释而成,可以出入死生;吾学道而成,可以长生久视。与其溷浊世,处俗尘,孰若自在而游乐国,蝉蜕而登蓬、瀛乎﹖吾何为而不从释、老也﹖」君子则曰:「吾不取其教而取其道,吾不观其外而观其内。盖其说深入乎死生性命之际,周尽乎天地鬼神之理,颇与吾《周易》合。至于披析示人,则又优于儒书,可以直造其本源,而不劳于积习。」此说一立,而释、老之害牢不可破。呜呼!小人中人既不可以道理深责,而报应祸福、超升解化之说皆诞幻诡谲,不待攻而自破。至于君子,则吾道之所赖以传,乃惑于疑似之际,荡然莫返。吁!可悲矣!生死鬼神之理,惟圣人知之。道家欲不死,佛家欲无生,皆未之知也。圣人明幽明之故,原始反终,知死生之说,精气游魂,知鬼神之情状,然不谆谆以告人,虑学者之不能无惑也,故子路问鬼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盖以事人所以事神,知生所以知死,不欲子路舍其常行而他求也。学者不求之《易》、《论语》之闲,而轻受愚夫之诳。平时高谈,则曰:「吾学有所悟。」及遇利害事,不能毫厘,往往易其所守,几不能自立,乃曰:「吾学出世法,求其死而不亡者。」噫!亦惑矣!昔孟子比杨、墨以禽兽,为其似是而非。今释、老者,为己则一毛不拔,责人则摩顶放踵,是兼扬、墨而为之,其为禽兽也大矣!(《释老论》。)
圣人之传道必以心,其端则始于至诚力学。后世求其说而不得,流入释、老。以为道者当超诣顿解,径进于圣人之域,相与用心不可测度之地,而学问修为之功几于尽废,捕风捉影,卒无分毫之得。曰:「吾之学,心学也。」内以欺己,外以欺人。(《颜曾论》。)
谢山《唐说斋文钞序》曰:「唐台州说斋以经术史学负重名,于干、淳闲,自为朱子所纠,互相奏论,其力卒不胜朱子,而遂为世所訾。方干、淳之学初起,说斋典《礼经》制本,与东莱、止斋齐名。其后浙东儒者绝口不及,盖以其公事得罪宪府,而要人为之左袒者,遂以伪学诋朱子,并其师友渊源而毁之,固宜诸公之割席。而要人之所以为说斋者,适以累之,可以为天下后世之任爱憎者戒也。详考台州之案,其为朱子所纠,未必尽枉。说斋之不能检束子弟,固无以自解于君子。然弹文事状多端,而以牧守刻荀、扬、王、韩四书,未为伤廉,其中或尚有可原者,况是时之官,非一跌不可复振者也。说斋既被放,杜门著书以老,则其人非求富贵者,不可以一偏遽废之,是吾长于善善之心也。予少时未见说见说斋之文,但从深宁《困学纪闻》得其所引之言,皆有关于经世之学。深宁私淑于朱子者也,而津津如此,则已见昔人之有同心。说斋著书,自《六经解》而下,共三百六十卷,《文集》又四十卷,今皆求之不可得。近于《永乐大典》中得其文若干首,诗若干首,钞而编之,以备南宋一家之言。因为论其人之本末,或谓「说斋自矜其博,常诋朱子不识一字,故朱子劾之」;或又言「说斋不肯与同甫相下,同甫构之于朱子」,此皆小人之言,最为可恶。要之,说斋之被纠,所当存而不论,而其言有可釆者,即令朱子复起,或亦以予言为然也。
说斋学侣
教授唐先生仲温
主簿唐先生仲义(合传。)
唐仲温、仲义,金华人,皆说斋之兄也。自其父侍御尧封以及说斋,皆绍兴名进士,家庭之闲,日相师授。仲温,饶州教授。仲义,乐平主簿。(参苏平仲说。)
说斋门人
傅杏溪先生寅(附子大东、大原。)
傅寅,字同叔,义鸟人也,学者称为杏溪先生。自少神骨清耸,于经史百家悉能成诵。比长,益求异书读之。说斋唐先生讲学于东阳吴葵之家,先生之中表,因从之质疑问难,皆有授据可反复。说斋喜曰:「吾益友也。」及闻其升陑分陜之说,语门人曰:「职方舆地,尽在同叔腹中矣。」先生于天文地理、封建井田、学校郊庙、律历军制之类,世儒置而不讲者,靡不研究根穴,订其囗谬,资取甚博,参验甚精。每事各为一图,号曰群书百考。大愚吕先生见其《禹贡图》曰:「是书可为集先儒之大成矣。」尝延之丽泽书院中,列坐诸生,揭其图,使申言之,且曰:「以所能者,教人所不能者。理之所在,初无彼此。」诸生弗以门户之见耻受教也,先生亦乐为之尽。时人服大愚之善下,而益叹先生之学之邃也。尝举文中子之说「人不里居,地不井授,终为苟道」,反复太息,谓「《周礼》,太平之书。于时九等授田,家给人足,泉府之设,特以备凶荒,原非常用。况是书体有本末,用有先后,若大纲不举,而独行所谓国服为息者,是犹取名方中百品之一而服之,及其害人,则曰为是方者,固名医也。熙宁诸贤,但知力攻青苗,而未知以此折之,是以不足以诎其说」。故先生之书,于成周制产分郊、作贡授赋之说尤详。尝游江、淮,纵观六朝故,南北形胜,证诸史牒,而得其成败兴衰之故,历历如指诸掌。然自经制事功之学起,说者病其疏于践履,而先生之教人,则谓下学上达,各有次第,举而措之,尤非可以一蹴语者。故其教人必先以《小学》,授以《曲礼》、《内则》、《少仪》、《乡党》诸篇,使其日用之闲,与义理相发明,而知道之与器未尝相离也。先生精于古今军制,而从未尝教人读兵书,曰:「胸中无《论语》、《孟子》为之权衡,遽闻谲诈之言,则先入者为主,害心术矣。」盖其所以学与所以教者如此。家居,非公事不至官府。长吏之贤者,或造而问政,则盖言无隐。人有隐被其赐者,而未尝泄也。所与交游,其官至执政,或台谏,则不复与之通问。州里有事,以身任之而不辞。里中与马师文、孙居敬最相契。永嘉戴少望闻其名,执贽愿交。大愚之登朝也,累以先生之学行为言。黄文叔与彭止堂辈争欲荐之,或言先生必不可屈,乃止。其后馆于黄商伯之家最久,宾主之闲,日以义利相箴切,不为无益之语。先生既不仕,无录,又不屑治生产,商伯持浙西庾节,遗以钱五十万,先生悉散于宗族邻里,无所留。晚益贫,太守孟猷闻而叹曰:「不可使贤者饥饿于我土地。」乃捐俸以倡,诸好义者为买田筑室于东阳之泉村。党祸既作,先生杜门不出。其诗闲远古淡,有渊明、康节风。初,说斋以其学孤行,于东莱亦绝不通问。叶秀发、朱质虽以吕氏弟子来学于唐,而其统未合。朱子则互相纠奏,至先生始和斋斟酌,无复乖刺。先生诸子,大东承其家学,敦悫有父风,而大原从慈湖杨先生游,从子定学于朱门。一家之中,旁搜博采,不名一师。
主簿吴先生葵
吴葵,字景阳,其家以赀雄于东阳,与郭氏埒。郭氏有西园、南湖、石洞三书院,招延吕成公、薛象先之徒,教授子弟,而吴氏亦有安田书院,初则徐天民主之,已而唐说斋主之,皆携弟子百余人以至,远近惊愕。先生既从名师俦经汇史,尤好游,短棹独往,一览数州。叶水心仕江、淮闲,先生游辄过之。水心为之饭,问其所为,笑而不答。杏溪先生傅寅者,说斋上座弟子,而先生之外弟也,忘年事之如师。杏溪家贫,先生为之纪理其家,相与终身,不失尺寸。淳熙大荒,匝其居数十里,皆其所养生而送死也。累官通山县簿,有声,民皆化之。摄大冶县,以德导民,大治。监利济局,叹曰:「吾本无仕进意,今老矣。」遂奉祠卒。水心为志其墓。
知军叶先生秀发
侍郎朱先生质(并见《丽泽诸儒学案》。)
直言张荃翁先生端义(别见《慈湖学案》。)
正言金先生式
金式,字符度,金华人,从说斋游。淳熙十一年进士,以右正言终。在官三十年,清贫如一日。巩丰状其行,谓「金华之人杰。」(参《嘉靖金华志》。)
杏溪家学(说斋再传。)
傅先生定
傅定,字敬子,杏溪先生兄子。杏溪自程其子姓于学,严而有节。晚乃遣先生远之建安,受业文公之门。文公集中有《与傅敬子书》,即其人也。参《柳待制集》。
(云濠谨案:黄晋卿记杏溪祠堂,言「先生受业朱门,得其微言奥旨,归与诸弟共讲」云。)
杏溪门人
进士傅先生芷
傅芷,字升可,义乌人也。淳熙五年进士,精于经史之学,为杏溪上弟子,从游之士极盛。未仕而卒。所著有《南园诗文集》二十卷、《南园讲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