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师父你耗力过度而陷入沉睡,敖公子受了天谴,那么苦痛难当的时候,还牵挂着你,怕你过得不好,他被打去了鳞,每夜每夜被寒气折磨得疼痛难忍。盘丝洞是不是个好地方?敖公子找了很久的,还替我布上防御阵法。那会儿李道士都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不忍心……”
我愣了。
灰大毛以前从来没有对我讲过这些。
这次见面,敖子恒自己也一句不提。他的态度依旧是淡然温和,就像什么事都没有过一样。
龙被剥了鳞,那是怎样的一种痛?
“师父,我觉得当人一辈子不容易,当妖也不容易。能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实在太难得了。师父,虽然敖公子他以前告诫我,不让我和你说这些,可我觉得……憋得慌,我还是得说出来。”
我低下头,不说话。
灰大毛偷看我,一个栗子在手指头之间无意识地转来转去,“师父,真的。我觉得这世上可能再找不到比敖公子更好的了。就算有,那人家也不会对你这样。你……你可别……”
“别说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知道,但那些都没什么意思。”我抬起手,在灰大毛要开口之前阻止他出声,“我是有毒的,黑寡妇蜘蛛。这种蜘蛛的天性,你知道吧?”
灰大毛愣在那儿。
原来他不知道?
我还以为他早知道的。
“那个……”他有点结巴,“可是你和李道士,都好过,为什么……”
“我和他,一直在分离。后来终于碰面,又发生了变故,我一直没有醒……如果我醒着,他就绝不能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会……咬死他,吃掉他。”
灰大毛的脸色发白。
“如果你真为了敖公子好,就不要让他接近我。最好,介绍个美女给他,让他得到他应该得到的……”
我说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对敖子恒好,什么是他要的。
以前听过一句话,幸福这东西没有什么标准,当事人觉得好,就是好。
敖子恒,他要的幸福是什么样儿的?
我坐不住,不想这时候和灰大毛一起面对面发呆。
这种沉寂异常难堪。我不知道灰大毛的反应这么大。他的眼神有点空洞洞的,看得我莫名地心慌。
我从船舱里走出来,外面还在落着雨。
我都不记得这雨下了几天了,感觉这雨永远不会停,天也永远不会晴了一样。
凤宜和敖子恒又去过两次京城,都找不到那魔怪的踪迹。
似乎那东西突然出现又莫名地消失无踪了一样。
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我劝三六,让她也暂时离开京城附近。可是现在哪怕九头牛来拉,三六也不会离开京城。
因为李书生和他的那位祖爷爷李国师就住在京城。
船很大,三七在上面那一层轻声唱歌。她又换了曲子,不知道在敲什么乐器,发出清脆的叮叮的响声。其实三七会弹琴的,但是现在连日阴雨,乐器也大受影响了。
三七就这么坦然地表露心意……
我仰起头,虽然能听到歌声,但其实我看不到她。
三七她真的那么喜欢凤宜吗?
三百年,绝对是沧海桑田了,却不能改变她的心情吗?
“三八?”
我意外地转过头来,敖子恒撑着一把纸伞站在我身后。
他将伞向前举,罩住我的头顶,“怎么在这里发呆?”
“嗯,舱里闷,出来透口气儿。”我指指上头,“听到她在唱歌,就停在这儿了。”
“到船头看看吧,心胸能开阔些。”
我低下头,跟他一起沿着船舷向前走。
敖子恒温和如故。
可是我耳边又响起刚才灰大毛说的话。
心里的感觉和眼里看出去的情景好像都不同了。
我心里莫名地发酸,发苦。
雨声延绵,单调中透出分明的层次,填补我和他之间的寂静。
船头的风大,吹着他的袍子衣摆都朝后飘。我伸手按住头发,然后慢慢地编成一条辫子。
编到后面,我想系好头发,但是发带不听话,试了两次也没系上,我想用法术,敖子恒低声说:“我来吧。”
我一愣,他已经把我手里的那根布带接了过去,把手里的伞递给了我。
他的手指很灵巧,一下子就系好了,还打了个飘逸的结。
“多谢……”我低着头。
“下雨总让人心里烦闷是不是?”他说,“我知道一套清灵诀,最能静心安神的。回来我说给你听,你记下来,没事时就练上两次,应该会舒服很多。”
他伸手来想把伞拿回去,我忽然冲动地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袖子撸上去。
他的手臂上,有些苍白的皮肤上面可以看到一道一道的弯月形的淡红伤痕。
就像鱼儿身上的鳞片排列一样。他的皮肤上,满满的连绵的全是这样淡红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