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下旬,侵华日军开始逐渐停止对中国正面战场的大规模进攻。并更改侵华政策为以前的由军事打击为主、政治诱降为辅,改为以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由以主要兵力进行正面战场的作战,改为转移兵力进行敌后战场的“治安”作战。--摘自文录
(加长章节,弥补前章短更,至此前文完毕,后续章节逐渐进入缅甸远征战事,喜欢的朋友请收藏此作品,以示对作者的鼓励,谢谢!)
我端正射界,四指拉起阻铁开关,让身体随着枪身抖动,让子弹刮向即将分散的日军。
子弹在一百多米外撞向沙石激起一米高的尘粒,瞬间射倒七八个压上来的日军,迫使另外十数个一同蜂涌上来的日军不得不冒死扑进左右战壕或匍匐退回,相比退下去的,滚到战壕里的日军下场厄运随之降临,有备的中国兵为了节约子弹直接把他们用枪托砸到不能动弹,再被人架稳恶狠狠的捅上一刺刀。
刺刀,是士兵身体的延伸。白刃,是一种精神与另一种信仰的拼刺。仰攻的日军有绝对的人数优势,我们有空手得来的准德国标准防御工事,但进攻的日军拥有优势于我们不止强了多少倍的单兵火力和摧坚炮火,而我们只有不到这座防御工事所能安置武器空巢的三分之一的可操纵武力。如马进义所说,我们是狼,爪子挠钝了,还可以用牙咬。
这片国土上还有无数诸如此类的惨剧在上演。在个别上峰眼内,死亡和生存只是一页可以随意加减的换算公式,我们是没有重量的数字,被散置其上。但若这些数字被堆积到了不得不有人关注的地步,那我们在日军枪炮下所创造出来的数字,其重量,必将让这个雾气茫茫的世界所哗然。
被暂时压制的日军在短时间内做出了调整,他们已经顶到了一线战壕前沿几十米开外,我们能把手榴弹和各种特质的炸弹仍到他们脑门心,反过来,进攻的日军照样可以,而且连带着无数的掷弹筒和轻迫击炮弹,这使得一线战壕横尸不断。用生命做代价凭着俯射的地理优势,我们又把他们逼下去几十米,但依旧很快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一百米不到的距离,如若是平原作战,我们早已土崩瓦解,因为纵使有完备的枪炮,也没有完备的人员做伤亡填充。
明白真相的日军开始不再顺着开好的现成缺口涌进,把攻击重心迅速转到了正面战壕,不惜用公斤级别的重量炸药在战壕前沿进行蛮力爆破,很快就把一线战壕本来宽阔的射击视野炸成了坑墙,然后如法炮制一点点往上推进,推进的同时把所有迫击炮和掷弹筒都调集到了坑墙之下,这使得我们俯射的火线压制一无是处,只能单单的往下仍木柄手榴弹,与一开始形成的杀伤对比有了天与地的差别。
我们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停止了射击,只有偶尔还传来步枪的单发式点射。阳光正烈,没能照进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心中。
孙四品用手锤地,这个一贯雷利地东北汉子也被日军的这种缓慢进度搞得嗫嚅了,“这,这这,那些王八玩意儿,又开始玩这些个阴招了!”
周德胜俩兄弟也楞了,看着远处被我们射翻的数十具尸体,周德胜擦着冷汗,“完了完了,像这种搞法,前头的兄弟怕是最多也只能熬半个小时了。”
整座阵地,我们的火力射击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相反的,日军的近攻炮火却不断在一线壕沟内外爆炸,那种境况,就如往旱水的沟渠里丢进去一大圈炮仗,掷弹筒的杀伤力范围虽不如山炮和中迫击炮,但若把数以百计的掷弹筒和迫击炮在几百米范围内作目的性发射,那在趴满了人的战壕里取得的效果可想而知。很多士兵在往往在对着下方抛投了一两个手榴弹后,就被曲射炮火炸得躯体不全地倒下。
六子趴在战壕里大骂,“剁脑壳的小东洋哩,这是要把我们搞得断子绝孙了呢。”
但咒骂丝毫影响不到日军的推进,转眼就将攻势又推近了十数米,不说前面战壕内的人,连我们几乎都能听到坑墙下日军指挥官指挥爆破的喊声。震天的爆炸波动,让我们站在地上的脚都能接收到剧烈的抖动,震得人在空气里都能感觉到五脏六腑发痛。
更糟糕的是,一线战壕内的士兵已经把手榴弹全都扔完了。只能端起步枪空有余力的射击不慎闯入视野的日军。
没什么比这种欲哭无泪的情况更能让人焦急,焦急的同时,只能不安的等待,等待终将会一同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厄运。
马进义的声音又鬼魅般的在我们战壕飘起,“怎么,怕啦?我告诉你们,怕也没有个屁用,对付这种阴招的唯一办法就是,比他们更阴。”他鬼上身一样兴奋的喊着,吼着,终于在我们的不安中对一线战壕内幸存下来的数十人传来弃阵的命令。炸得热火朝天的日军并不知道,所以一点儿都没发觉,还在热火朝天的炸着。等到幸存的人填充到我们这部分渣子里,便跑上几个爆破手开始在交通壕里衔接起了导爆线,然后一直拉到了三线战壕之后。
“他要做什么?放掉了一线,我们这里不就直接成了靶子了吗?装点儿炸药就想把那群****的炸下去?这搞法不地道啊。”我看得心里发虚,虽然第一防线被瓦解只是时间问题,但这也意味着放掉了一线,我们这个机枪堡纵使有十层铜墙铁壁,也能被日军一点点炸得铁渣都不会剩下。我不指望炮弹能给自己留下全尸,所以一万个排斥这种死法。
周德顺放下摊扶在手里的马克沁弹链,火药的青烟熏得他嗓子有些干哑,他吐了口唾沫说,“锤子,昨天晚上你们都睡着了,我跑出去解小手的时候看到了,前头的龟儿子一个下半夜都没闲着,在后头往他们那里搬了一个晚上的炸药,两百多个人一直弄到天亮,还好鬼子的炸弹没把他们埋的炸药炸爆,要不然,我们现在还看得到个锤子的一线,早就******被炸成悬崖了。”
周德顺觉得还没说够,生怕我们猜不通透的继续补充道,“你现在看嘛,看下面的鬼子都在山坡上堵成蚂蚁了,我们长官可能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但他的话没说完,就有人进入了我们的工事。
“可以啊四川佬,还没被吓傻嘛。”马进义背手而入,脸上挂着唯我独尊的奸诈。众人连忙站起行礼。
他笑,我们也跟着笑。他这样的损招,与其说是阴险,不如说是十足的恶毒,丧尽天良的恶毒。因为他告诉我们,四个小时时间,两百多人,已经悄然无息地把将近五千公斤炸药混杂着钉子、铁皮等物件平铺深埋在了一线战壕一块短小区域内。你无法现象五千公斤的炸药在同一时间内引爆会是怎样地动山摇的场面,但可以百分之一万确定的是,仅是爆炸掀起的巨石所产生的雪崩效应,就能让还在不断往山头投入兵力的日军陷入空前绝望。
孙四品听完仍觉不足的唠叨,唠叨中带着掩饰不足的激昂,“我就说嘛,昨天下午看你们队伍的装备都鼓啷啷的,怎么就打了这么会儿功夫就掏不出火药了,原来是被你收藏了。你这生意做的可以,真的可以,比那些黑市上收军火的黑商还做的圆滑。”
孙四品话刚说完,李山接着就条件反射的在旁附和,但附和得东西不分,“是的是的,一条汉阳造能换几天的吃食,这么多的炸药,能让我们这几百人都吃好长时间。”
孙四品闻声也不顾长官在场,回首对着李山一脚踹去,“净他娘知道吃,东北就是被你这种只会吃的犊子弄丢的,这些东西是留给山下那些王八玩意儿吃的,要吃你给老子滚下去吃,没人拦你。”
李山对孙四品的顺从和绝不反抗几乎都让我们觉得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被孙四品连骂带踹数落一番后也不做声,唯独能听到他肚里不断的轰鸣。
马进义像是被某些情绪感染,喝止住孙四品,而后走到李山跟前,帮其整理一番军容,“打完这仗,我让你吃饱。”
马进义很明显是在安慰李山,仅仅是口头上的安慰,我们都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陪着这座阵地粉身碎骨。但李山还是笑嘻嘻的回答他,“可以,可以的嘛,打完这仗再吃也不急。”
这种易让人产生回忆情绪的场合让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已经永远离开了的面孔,虽然我不止一次的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们,但每到枪炮再次在耳边响起,我都会发现,我并没有。他们之中有学生、工人、农民、老兵、军官,可能我和他们的信仰不同,但祖宗是相同的---
马进义没跟我们有过多的交流,似乎再交流下去,就会有所阻滞,所以他干脆把阻滞一起带走,“听着,等下面那些杂碎发现一线战壕已经没人了,涌上来只要一分钟,我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要不然你们会被一起震碎在这里,不要带武器,等炸完了再回来,日军不会飞。”
加上我们这群渣子,马进义还能招呼的人,已经不足三百。
但好像只有我们是最后得知消息的,从工事出来时,战壕内的人已经撤离渐空。日军不是傻子,他们不可能仰头都看不见山头阵地大规模的人头蠕动,这使得我们在背对着的奔跑中又倒下了几十具尸体,因为醒觉过来的日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了一线战壕,所以爆破队不得不在我们还没跑出安全距离时就提前了他们的工作。
轰隆隆---
让人心脑欲裂的爆炸在身后响起,空前绝烈的震动在我还没来得及卧倒的情况下把我绊倒,只觉得空气都是扭曲的,飓风一样的气浪随之扑来,又推着已经趴下的身子往前翻滚了十几米远才停下,停下的瞬间我只觉腰间一麻,我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随之眼前一白,所有的景象都沉浸了下去。
不知道这样空白了有多久。
等我再能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纱帘。还有出奇的静谧,出奇得一丝异响都没有。
是另一个世界!我断定,断定的同时终于如释重负,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怀念活人世界里的牵挂,他们现在怎么样?和我一样死了?或是还在竭力的战斗?
直到眼界里凑进来几张熟悉的人脸--孙四品、周德胜、周德顺、六子、李山。
四川俩兄弟在焦急的打量我,孙四品和六子则是张着嘴对着我不知在喊些什么,因为完全没有一丝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于是我用听不见的声音说,“怎么?你们也玩儿完啦?”然后我放松的笑,“真没想到,死都能跟你们死一块儿了--不过别说呢,这死后的世界,倒是真的干净。”
六子很没好意的消失了一下,然后端着碗水又回到我眼前,哗啦一下倒了下来,然后孙四品紧接着在我脸上呼扇了两巴掌。
疼,真的疼。
但是疼着疼着,耳朵里开始嗡嗡嗡地响了起来,渐渐地,他们的声音也清晰了。
“炸傻啦!下半辈子就一只会流口水哈子的傻子啦。”孙四品没好气的说。
六子忧心忡忡,也担心着说道,“这下子真是剁脑壳,剁脑壳了嚄,傻咯以后哪个照顾他嚄。”
周德胜:“莫乱说,四川人还没死光的嘛,他傻了,我和我弟弟背都要把他背回四川!”
我顿然醒悟,我没死。并且依旧身处他们之间,只是被马进义埋下的超级炸药震得昏死了过去,于是我试着坐起,但腰间一用力,便传来无法忍受的疼痛,下眼瞧去,我身上没有衣裳,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两个血印清晰可见,腿上和身上裸露的部分,全是擦伤,无一处尚好。
“我怎么啦?”我问,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我们怎么了。怎么感觉才恍惚的时间,变化就如此之大,一时间疑云重重,问题不断,“阵地丢了?又打败了?营长呢?还有另外的两百多人呢?都死了?”
孙四品把脸一垮,“滚你犊子,你二大爷命好得很。”
“那到底怎么啦?”我问,像个从未接触过他们的陌生人,对一切都是那么好奇。但是更担心那个贼眉贼脸的营长。我的上士只做了一天。
孙四品是个绝不会回答你那么多为什么的人,与此相反,若为什么太多,他会在你身上丢几拳头来告诉你结果。所以见我一脸为什么的醒过来了,他干脆领着李山站到一边去骂街了,显得漠不关心,但他刚走开,周德胜就悄悄指着孙四品跟我说,“那个东北兵把你一路从阵地扛到山脚,遇着反攻的大部队后又扛着你跑小跑来医院的呢,揍了两个医生才找到人给你做手术,为你这事他差点挨了枪子。东北人就是死要面子,又不是扛女人,怕个锤子的不好意思嘛。”
“我整死你个乱放炮的四川佬!”孙四品坐在一边说,但只是说了说,并没起身。
六子笑着凑过来,“小哥,你都睡了两天的嘛,后背插了两把刺刀都么得死,命大得很。”
随后,六子告诉我,爆炸之后,倾泻而下的滚石几乎把进攻的日军部队掩埋得全军尽墨,马进义似乎都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因为埋设炸药的阵地底部全是石体,那么多的炸药在狭小的区域爆炸,把小半个山体的石头都震跨了,整座防御阵地被摧毁一大半。最后在他们准备恢复防御的时候,后方部队在重整数万溃兵后,又往回开了来,第一个来到我们阵地的,就是头次到访的团级人物胡啸军,上来就把两百多人全部撤了下来,吃的、喝的、穿的,一样不差的伺候着,却唯独把马进义气冲冲地带走了,吃喝都不给一口,听说是要枪毙,理由是为命不遵、率部脱逃。
而我们在爆炸后,都或多或少留下了间接性失聪症。
我说,“上峰可能是觉得让日军再打过省界,说不过去吧,后来就派兵支援了,不过可惜了马进义,就那么一天时间,唉。”
仅一天之隔,在这两省界线之间,我们的上峰就有如此大的变动,虽不知道马进义到底跟他的上峰渊源如何,但如果他能耐上性子多等一天,也许迎接他的,将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我们在心里担忧着马进义,然后又反问自己,我们在那之前,又何尝想得到会有这种结果呢,那时我们可是一败涂地的溃兵,都以为自己会一直败到最西或是最南边。而他那时也只是营长。
得到了救命的医疗,并不代表你可以长期依赖于此,有很多伤员甚至等到因轻伤被感染成重伤致死都未能等到及时的救助。
我两天后便从医疗设施里滚了出来,这跟孙四品打医生的事无关,因为他们实在是有太多像我和比我更严重的人要处理。
原地待命是那个叫胡啸军的团座给我们的命令,然后我们六人在看着光秃秃实在无法原地的环境后,自行动手在这座简陋的医疗设施附近搭建了更为简陋的临时住所,前方依然有伤兵被送下来,但让人欣慰的是,数目在一天天减少,这就说明,北下的日军似乎跟我们一样,有些耗不起了。
更困窘的是,我们似乎也在一天天被人遗忘。我们原地待命等待重编,一直等到过完年。
被重编渐渐成了我们最重要的盼头,因为在被重编前,我们依旧是没有编制的散兵,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乎顿顿没有干的,全是跟水一样的稀。想走又不行,抓到以逃兵论,就地枪决是轻的,就怕跟有些个倒霉蛋一样,被棍罚致死,被鞭吊示众致死,等等很多最古老的原始刑罚。
民国二十八年初。新编军436团领命到我们这处散兵聚集地征补兵员,我们六人一个并不完整的重枪组得以被选中入列,随队调遣至湖北一代,后又几经苦折被抽调到重庆新军511防空守备营。在重庆防空守备营一待就是两年半。
我们六人创就了一个注定会被淹没的小小奇迹--这些年间,我们竟然一人未亡。
而后民国三十年,一日军中发自愿召文,当时的军昭大致是:召热血精锐之士,赴滇缅之边,护中华之血脉。
我们六人看着军昭,孙四品问,“那个笔杆子,这上面写得文绉绉的,净是些认得我的,没一个我认识的,知道写了啥不?”
我说,“人家意思大概就是说,要些会打仗,打过仗的老兵,去云南那边打仗什么的。”
我话说完,他们竟然都异口同声的说要去,尤是孙四品,“去,都去,窝这儿天天给小日本的飞机轰来炸去的都成灰孙子了,打又打不下几架来,上面那些瘪犊子除了躲就是钻地,都他娘炸你脑袋上来了,还把军费捂着,天天就让咱们架几挺马克沁,能把人活活憋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