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寇若以战为名,吾辈当以命死战!--远征军军官遗词。
九七式坦克。仅属于一种偏中型作战坦克,全重只有十五吨。相传这是日军使用和生产最为成功的一种坦克,且日军在中国战场使用得尤为数量巨大。曾有一名同僚跟我说过,就我们自己拥有的家伙37炮而言,打这种坦克简直是手到擒来。说是如此,但我们没有这种炮。且在我军中,数量算是少得可怜。这也使得在早期的北方战场,我们用一个排的人去换一辆坦克的瘫痪都毫不夸张,就是这种痛,让很多老兵都对这种坦克产生了某些因痛而来的恐惧。但最让我们痛恨的,是操纵这种坦克车里的四个日军。
至向南方流亡败退途中时,就与同僚并肩打瘫过这种坦克,那完全是用人来填的,到最后坦克里的航道机枪子弹和炮弹打完射没了,才得以将其制服。后车内的日军想要顶开舱门外逃,但被我们堵死在了里面,为了给死去的同僚报仇解恨,我们往坦克车里扔了燃烧瓶,然后我们站着木讷地听着坦克内传出的嘶喊,直到它烧成一堆废铁。
医护兵在破败的战壕内搬运着看似能活下去的同僚。偶尔有被对面射来的子弹击中的--人中枪的样子,就像被另外一股力量推搡。日军在停止了炮击的同时,并没有停下部分的火力突射。
我颓自领着残存的特务排在各种痛苦呻吟中穿梭,想要避开满目的血腥斑斑却无济于事,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繁多,几乎说是遍地。
集束手榴弹、燃烧瓶、还有为数不多的简式英制反坦克地雷。所谓的反坦克地雷在我们之中流传着另外一种叫法-自杀雷、断子绝孙雷。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宁愿用更为原始的集束手榴弹来对付日军的坦克,因为这种地雷的压力触发装置真比英国人自己用的司登冲锋枪更容易走火十倍,甚至一个翻滚都能将其引爆,而且携带的士兵为了方便一般都是将地雷这类装备挂在腹下...
马进义躬身在桥头侧翼战壕为从邻近抽调的几十人分配着这些对付日军坦克的家伙什。我看着这些原始的装备,其实跟看到一堆数量有点多的死人无异-十几个人围着一辆日本坦克无济于事的样子对于我们这群老油条来说何止看到过一次。
我领到集束手榴弹和一枚燃烧瓶。马进义一定很慌张,他在递过这些东西给我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看我,我静默不声看着他的一脸严肃和匆忙,领着我赴死的两样凭证挤到人堆里-这里是最接近皮河桥的位置。
“怕了吗?炮班要是断不了那几辆坦克的来路,就得拿人命去填!”马进义对眼巴前这堆刚从泥土里爬出来的丘八们问。
有人笑,有人哑然,也有人流露悲喜莫名的表情--反正就是没人回答他。
他接着说,“怕就想想南京!怕就想想大半个支离破碎的中国!怕就看看你们周围被轰得七零八碎的弟兄!”说完,他把身子站得笔直,完全不管擦过空气中的顿弹,对着我们敬了一个刚毅的军礼,“我对你们要求不多-别让已经死了的人血白流啦!若你们死了,我亲自领着剩下的弟兄再接着上!”
九七式坦克在轰鸣中缓缓行进。由于皮河桥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被打死的日军尸体,这导致坦克行进的速度很慢,因为跟在它屁股后活着的日本兵要不停地到坦克前方拖移尸体,但这样做的代价是要被我们又打死很多日本兵。坦克上搭载的57毫米短管炮扭动着,并伴随着航道机枪的喷射火焰回击着。
仅仅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三辆坦克只开进皮河桥不足一半的位置。短暂的停顿后,活着的日本兵开始对死去的尸体不管不顾,坦克直接对着桥面上铺着的尸体碾压了过去。
-嘶-。我们禁不住的在脑海里想象出那种肉骨撕裂併爆的惨状。履带翻转併带起的血肉看得无不让人惊心动魄。
“炮班!”马进义喉咙一鼓,震天地喊。
上空传出飞啸,前后接连十几发炮弹无间隙的断断续续落在桥中位置。硝烟弥气散开后,排在中间的坦克冒着黑烟停了下来...。两米多宽的车身横在桥上直接就断去了后面坦克的前进。
马进义见计谋凑效,兴奋地得第一个扶正捷克机枪突突突一排连射过去又放到几个绕过车身跟前方坦克尾随的日本兵,“楞什么,抄家伙压死后面的!”
之前的消耗已经把马进义打得快变成了连长,但日军炮击停止后的重整让他又组织起了些许像样的火力,一时间,子弹射在皮河桥上和坦克身上蹦得噹噹作响。
冲在最前面的坦克车见退路已断,干脆也轰足了马力无情碾压过一具具尸体轰鸣着恶狠狠对桥头扑来,车后尾随着一大队日本兵。与此同时对岸又开始了火力掩护,炮弹和轻重机枪雨点般铺天盖地而来。
“堵死它!”我看着那辆坦克就要开过桥头,它若过了我们匍匐着的这道战壕,这场战斗便再无任何意义,那将会是另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的开始。
万幸尾随着这辆坦克一起冲过皮河桥的日本兵在短途中已经被消耗掉过半。我把步枪背上后肩,在几十号人中第一个跨上了战壕,直奔航道机枪正在缓缓移动的九七式坦克而去。
若无在战争中万般幸运活下来的人的诉说,就没有那么多令人心急痛焚的故事,虽然很多人并不愿意去回忆战事的惨烈,也没有人想要绝对的做那个活下来的人,你的活着,就意味着有无数人给你挡去了本该射在你身上,炸在你身边的子弹和炮弹。
拉开架势向前亡奔的时候,有一股力道刺过了我拿着集束手榴弹的右臂--是三八步枪的子弹。没来得及感受那股火辣辣的麻木,左腿又像被人狠狠至正前踹来一脚,航道机枪子弹射中人体的力道让我径直扑倒在了已经满是腥味的泥土中。
翻过身子的那一顷间,我看见一个日本兵雪亮的刺刀。但他没能如意的刺下来,就抖动着身子并排跟我倒在了一起。我往来时的方向看,三十米开外的地方,六子和孙四品端着发射完的枪管焦急肆掠的正也看着我。我扯动下巴肌肉,也不知道这笑有多难看,只愿我们这第一波上来的十几个人别全死光了。
我听到坦克航道机枪的连射加着主炮发射的轰鸣,这让我有再往上冲的想法,但一只腿和一只手已经完全不能移动,只能很勉强的把身体移了移位置,让自己横在坦克可能会开过来的地方,这起码能让自己还有一次机会复仇。但当我把脸好不容易移到能看见它的位置时,我看见七八个同僚正附在坦克车前方,瞬间又被航道机枪加坦克车后残存的过桥日本兵射倒了三四个--坦克边已经快要没有纠缠它的中国兵了。
但它依旧是往前开着,碍于日本兵自己炸出来的弹坑,它的速度异常缓慢,几度陷在桥头弹坑中费力的嘶吼。末了,它在尸骸中转动刚刚发射过的主炮塔对准了我这个方向,也对准了我奔跑而来的方向,在它后面又涌出了三八步枪的射击声,好不容易被我们用轻火力分隔开的日军也希望能跟着这辆即将过桥的坦克彻彻底底解决了这边活着的人。
“我日你姥姥的小日本!”前方传来呐喊,也传来手榴弹引线燃烧的嗤嗤声。最后一名活着的北方士兵在战友拼尽全力的掩护下抱着集束手榴弹和两个燃烧瓶爬进了坦克车底下,然后是剧烈冲击撕开钢铁的爆炸声。
那个让我们心生惧意的铁疙瘩总算是安静了下来,伴着周围前后十来个浑身染着火焰翻滚的日本兵,剩下的人也随着坦克的报废顶着枪弹射击退回了河对岸,枪炮声最终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完全停了下来。倘若对面日军知道这边的中国人已经只有不到一个连,绝不会撤退得如此果断。
我最熟络的几个患难同僚前后抬着我而不是像其他伤兵那样或拖或拽。
三八步枪右臂贯穿伤。
航道机枪子弹擦伤--一并带走了我左腿上碗口大一块皮肉。
两辆九七式坦克一桥中一桥头一前一后几乎是完美的堵住了任何车辆的来路,攻击在所有人困窘弥漫的精神状态下停滞了下来。我望着静得出奇的夜空,仍怎样尝试想要让自己静下神来都无济于事,子弹击穿过得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不久前周德胜等人给我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和包扎,整个医护队剩下来的人只有廖数不到五个手指头。
特务排被打成了一个加强班。看着围在我身边的熟悉面孔,我说,“该死的一直都没死。”但贫嘴仍是不能缓解掉一丝点儿伤口的疼,除了醒过来的大四喜和六子,剩下的人全跟孙四品簇成了堆,浑身上下除了泥土就是黑灰,跟刚烧出来的碳块一个模样。
马进义孤零零站在步话机边唯唯诺诺的声允着,原本该在他身边忙碌的职位被短短一天的冲击打得消失不见。
马进义,“是。我是先遣营营长马进义。阻敌一日,伤亡...”他边说边抬头扫视,沉默少许,“我现在只剩下半个连。”
不知道那头的上峰又问了什么。
“击退击伤日军一个大队。”
最后步话机那头的上峰必定是给了马进义十分赏识肯定的话,他恭恭敬敬地挂掉了电话。我们看着他那副表情,有种说不上莫名情绪,绝不是好的。但是在他挂完电话后,却双腿一弯,整个人像没了重心,狠狠的把双膝砸陷进了身下的土地,然后对着我们坚守的阵地嘤嘤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