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生被人莫名其妙痛揍了一顿,师子玄自是不知,跟着书童,到了老儒生家门前。
这老儒生家也不大,但却有几分雅致,门上有个匾,用黑墨写的大字“道德之家”,字体浑厚,稳重中少了几分飘逸,应该是出自那老儒生的手笔。
“道德之家,嘿。”师子玄暗笑一声。
“道长,请这边走。”书童引着师子玄进了门,刚到内院,就见老儒生从里面奔了出来,一见师子玄,执弟子之礼,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说道:“道长,有礼了。之前有眼不识真人,失礼了,真失礼了。”
“我可不是什么真人。你拜错人了吧?”师子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没错,没错。怎能拜错。”老儒生低眉顺眼,连忙说道。
这书童在一旁看傻了眼,心中暗道:“先生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对一个道人执弟子礼,这是要弃儒学道吗?”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老儒生道:“童儿,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给道长泡茶。”
“是,先生。”书童回过神,连忙下去泡茶了。
支走了书童,老儒生引着师子玄入了内室,忽地一拜在地,虔诚道:“道长,我知你是有道之人,请你收我入门,清修大道,参悟玄关。”
师子玄哑然失笑道:“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我又非有道真人,拜我做什么?快快起来。”
拉着这老儒生起来,只见他老目含泪道:“道长是真人不露相,何必瞒我?道长若不是修行人,还会有谁?”
师子玄说道:“这清河郡不乏道观寺院,听说云来观更是这附近七郡之地最大的道观,内中高人无数,你怎么不去拜访问道?”
老儒生不屑道:“那些道人,看起来一个个仙风道骨,骨子里的龌龊,我怎么不清楚?我曾经也去过,向那观主求教问道。道长你知此人如何?”
师子玄心中一动,说道:“我未曾去过云来观,怎知那人修行如何?”
老儒生道:“那观主道号广真,年过四旬,生的一副好面相。看上去仙风道骨,像是有道之士。当时我还以为是遇见了有道真修,求了许久,又施了许多供养钱,这才能听到广真道人亲自。”
师子玄问道:“此人讲的是什么经?说的是什么法?”
“哪说什么经?更别说。”老儒生讥讽道:“他说的是‘糊弄愚真经’,讲的是‘鬼话连篇法’。”
这老儒生,到底是读多了书,骂人也这般雅致。
师子玄笑道:“你怎知他说的胡话鬼话?”
老儒生笑道:“道长,你有所不知。我早有向道之心,十年搜寻古书道经,十年拜寻真修人,十年自悟修行法。他一开口,有没有真修,瞒不了我。”
老儒生如是表明了自己的向道之意。
师子玄点头道:“真人不做假,作假非真人,你说的不错。”
“道长,我多年来遍寻良师不得,只能自悟修行,可否请道长指点一二?我这修行法门,虽然简单,但还真让我修出些名堂来。”
老儒生有些期盼的问道。
师子玄说道:“你说来听听。”
老儒生道:“起先是入定。在寂静无人处,守心静坐,自求一念不生。”
师子玄道:“以求空而入空,不妥。”
老儒生又道:“起先很难办到,越是想静,不生杂念,杂念反而越多。”
师子玄道:“识神不寻都斗宫,难得自性。这需要一定机缘,和广闻法性。应无所往而生其心。”
“一连大半年,我都无法入静。没有办法之下,我终于想到了一个笨办法。我就观想我是一只笔,在空想之中写字。只写一个道字。但‘道’字笔画太多,前笔写了,后笔就忘了。反增杂念。”
老儒生说到这,苦笑道:“后来我一想,我真是蠢到家了,道途尚未寻得,还想以道入静,这简直是本末颠倒了。后来我又试了‘一’字,这次果真有效果。观想中只写一个‘一’字,横着写,竖着写,渐渐念念都是一个‘一’,反而入了空静。”
师子玄暗思:“这儒生真有几分小聪明,可惜这是‘假空’,都算不上‘观空’。静是有了,反而寻不到都斗宫门。”
老儒生又道:“那一次我入了空静,虚虚玄玄,好似睡去,但意识却还清醒。一睁眼时,天已大亮,我却只感到那是一瞬。我心下大喜,就知道这是《紫府丹霄诀》总纲上说的‘空无无相,出入自如’。”
老儒生说到这,突然停住,见师子玄一直不说话,说道:“道长,你有在听吗?”
师子玄点头道:“在听。后来如何?”
这时,书童敲门进来,给两人送上茶水,又退出去关好了门。
老儒生将茶一口饮下,缓解了一下干燥的口舌,又道:“自然是开始修炼金丹大道。”
老儒生话音刚落,师子玄刚送入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咳嗽了一声,心中暗笑道:“金丹大道?这可是玄门不传真秘,没有真仙的福缘,没有真人的玲珑心,哪个能修?连我都没得师父传授,你这老儒生是从哪学来的?”
老儒生见师子玄异状,不由问道:“道长,怎么了?是不是我所修有错?”
这老儒生,真有了几分紧张。
师子玄摇摇头,说道:“你这修的是入定的功夫,先不说这个,我听听你讲的金丹大道。”
老儒生道:“这金丹大道,说来玄妙,却也简单。在每日子时时,朝东静坐,于空静中,观想口中生出琼浆玉液,含在舌尖,采取药真,化作甘霖,分三次流入腹中。于此中观想腹中生起一团先天火,锻药炼水。再思那‘真我’坐入火种金莲内,锻我归真。”
师子玄一听,都感到毛骨悚然。这哪里是修行,简直就是入了魔道。
真我是先天一点灵光,魂识未退,怎出元神真灵?且不说这人尚未入道,通开法
窍。就是脱了凡胎,也不敢说“锻我归真”。
这也就是此人修行不够,才没修炼出问题来。要是师子玄,被这样蛊惑,来个“锻我归真”,只怕元神炼不出来,魂识锻没了才是真的。
这老儒生还不自知,半是欢喜半是炫耀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如此炼法,筑基百日,终于于空明中感到无数玄光,一跳入其中,就见了体内景观。”
“此人果真有向道心,误打误撞,可以游动魂识,只可惜却行的偏了。纸上得来终觉浅,一纸经文,解来解去,没有上师真传,终究难入正道。”
师子玄为何这样说?为何说没有上师真传,就难入正道?
何为师?师者,是为前知觉者。
无证悟,无真知,无正觉,怎为他人上师?
所以上师所说,必是上师亲证亲悟,不然上师不会信口胡说。
上师传法,不是说把修行法传给你了,就算完了,彻底放羊。而是要告诉你怎么走路,如何走,哪里该去,哪里不能去。并在你行道中,随时提点,莫偏离大道。
而一个人,再有根性,再有智慧,毕竟有知见障,难得正知正觉。
大道四十九站,很可能前面四十八站一步步走来,顺顺利利,却因无人点拨,于最后一站生了误解,转道偏离,误入了歧途,与道果渐行渐远。
故而向老儒生这种,自觉得了一本古传道经,内有秘法,就能凭自己的智慧和见知自修成道,实在让人贻笑大方。
若修行真这般简单,世间又何来神仙度人入山清修的传说,文圣人立道,又何必问道于先贤?倒不如手传真经万卷,丢入世间不管,岂不是更加容易?
一念至此,师子玄暗道:“难为此人有向道之心,不如点他一下,听与不听,且看他机缘。”
想了想,便说道:“老先生,我听你说来,这一切都是你仿作道经中所说,自修自炼?”
老儒生说道:“是。道长请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有一点不明白,请问一声,老先生没有传法上师,若修的错了,该怎么办?”师子玄问道。
“经书中说的,怎么会错?”老儒生迷惑道。
“经书中或许没错,但毕竟是死物。而人又有知见障,容易错把虚真做本真。”师子玄十分认真的说道。
老儒生起身执礼道:“道长,你有话不妨直说,请指点。”
“指点说不上,你我修行法门不同。我只是有个建议。老先生,你若是信我,请暂停修行,先去寻传法上师,等有一定根基,再自己修行。”
师子玄这话本不必说,但他毕竟先设套于他,此时随口点化,也是完了缘法。
老儒生听了这话,感到有几分道理,但让他停止修习本就“小成”的“金丹大道”,怎么能舍得?
“这位道长难道是暗示我先拜他为师,才能传我真法,教我修行?”老儒生觉得自己是领悟了师子玄的话中意,是自己机缘到了。
一念至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要磕头拜师。
师子玄吓了一跳,连忙避让开,说道:“老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老儒生道:“弟子向道之心,天地可鉴,求道长发慈悲心,收我入门中修行。”
师子玄哭笑不得道:“我自己都是行者,怎能教人修行?老先生快起来,快起来,万事强求不得。”
这老儒生被师子玄拉起来,心中大失所望,但还是安慰自己道:“是了。古来仙人度化,还要多番考验,我怎能因为一次拒绝,就放弃了?”
念头转过,老儒生反倒是更加坚定了拜师之念。
两人又说了一阵,一个心生歉意,有意点化,一个慕道日久,认真聆听。
不知不觉,天色渐黯,师子玄停了讲,起身告辞。
老儒生纵然是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无奈相送。
往出走时,这老儒生忽然说道:“道长,我知修行人都看缘法。我是个贫穷老儒,也无太多钱资供养道长,想来道长能为行善一掷千金,也看不上那些俗物。”
话说着,就唤书童去后舍牵来了一畜生,通体湛青,体健硕壮,正是一头青牛。
老儒生接过缰绳,恭敬说道:“道长,你长在路中行,云游四方,没个代步的坐骑怎行?这牛虽然有些老,但当个脚力,还是可行。这是我一点心意,请道长不要拒绝。”
师子玄听了,心中暗自一乐:“我还准备开口说起此事。没想到他竟自己送了来。”
师子玄也不跟他客气,接过缰绳,反身坐上了牛背,揖首道:“多谢了,贫道这就去了。临行之前,送老先生一句话。”
老儒生连忙道:“道长请讲。”
“万事莫要强求,只待机缘。缘来时切莫错过,缘尽时请一笑且过。”师子玄拱拱手,一拍牛背,这便去了。
老儒生立在门前,苦苦思索这道人的话中真意,久久未曾离去。
师子玄自是不知这一句话害苦了那老儒生,骑着青牛,慢腾腾,向柳朴直家中行去。
走到无人处时,师子玄突然一勒缰绳,翻身下了牛背。
只听这道人看这青牛,似笑非笑,说道:“既知我是谁,还做不知?真以为我不知你本来面目?”
师子玄话音一落,就见这青牛四肢一弯,跪在地上,竟是口吐人言道:“并非有意欺瞒仙长,而是拿不准仙长是否是那救命人。”
师子玄一愣,说道:“什么救命人?”
这青牛呜呜流泪,哭求道:“我那主人如今有难,命里有一大劫,过的去,还有厚福,过不去,就是死劫。只有仙长才能救得。”
“你说什么!”
师子玄闻言,勃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