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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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问:「浩然之气如何看?」曰:「仁义礼智充溢于中,睟然见面盎背,心广体胖,便自有一般浩然气象。」曰:「此说甚细腻,然非孟子本意。此段须从头看来,方见得孟子本意。孟子当初如何便当大任而不动心?如何便『过孟贲远矣』?如何便『自反而缩,千万人吾往矣』?只此勇为不惧,便是有浩然之此说似粗而实精。以程子说细考之,当初不是说不及此,只门人记录紧要处脱一两字,便和全意失了。浩然之气,只是这血气之『气』,不可分作两人之言语动作所以充满于一身之中者,即是此只集义积累到充盛处,仰不傀,俯不怍,这气便能浩然。」问:「『配义』之『配』,何谓『合而有助』之意?」曰:「此语已精。如有正将,又立个副将以配他,乃所以助他。天下莫强于理义。当然是义,总名是道。以道义为主,有此浩然之气去助他,方勇敢果决以进。如这一事合当恁地做,是义也。自家勇敢果决去做,便是有这浩然之气去助他。有人分明知得合当恁地做,又恧缩不敢去做,便是馁了,无此浩然之如君有过,臣谏之,是义也。有到冒死而不顾者,便是浩然之气去助此义。如合说此话,却恧缩不对,便是气馁,便是欿然之只是一气馁了,便成欿然之气;不调和,便成忿厉之所以古人车则有和鸾,行则有佩玉,贵于养其」问:「『气一则动志』,这『气』字是厉气否?」曰:「亦不必把作厉但动志,则已是不好底气了。『志动气者什九,气动志者什一』,须是以志为主,无暴其孟子当初乃剩说此一句,所以公孙丑复辩。」问:「集义到成此浩然之气,则气与义为一矣。及配助义道,则又恐成二物否?」曰:「气与义自是二物。只集义到充盛处,则能强壮,此气便自浩然,所以又反来助这道义。无是气,便馁而不充了。」问:「配者,助也。是气助道义而行。又曰『集义所生』,是气又因义集而后生。莫是气与道义两相为用否?」曰:「是两相助底意。初下工夫时,便自集义,然后生那浩然之及气已养成,又却助道义而行。」

厚之问:「浩然之气,迫于患难方失。」曰:「是气先歉,故临事不能支吾。浩然之气与清明之气自不同。浩然,犹江海浩浩。」

浩然之气乃是于刚果处见。以前诸儒于此却不甚说,只上蔡云:「浩然,是无亏欠处。」因举屏山喜孙宝一段。

问:「上蔡尝曰:『浩然之气,须于心得其正时识取。』又曰:『浩然,是无亏欠时。』窃谓夜气清明,以至平旦,此气无亏欠而得其正,即加『勿忘、勿助长』之功以存养之,如何?」曰:「夜气者,乃清明自然之孟子示人要切处,固当存养。若浩然之气,却当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之语看之,至『配义与道,无是馁也。』于此得其正而无亏欠,则其气浩然,天下大事何所做不得!」又问:「浩然之气,原本在于至大至刚。若用工处,只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否?」曰:「『勿忘、勿助长』,亦只是涵泳底意思。用工全在集义。」

信州刊李复潏水集有一段说:「浩然之气,只是要仰不愧,俯不怍,便自然无怯惧。」其言虽粗,却尽此章之意。前辈说得太高,如龟山为某人作养浩堂记,都说从别处去。

孟子「养气」一段,某说得字字甚仔细,请子细看。

浩然之气,须是识得分明,自会养得成。若不见得直是是,直是非,欲说不说,只恁地含含胡胡,依违鹘突,要说又怕不是,这如何得会浩然!人自从生时受天地许多气,自恁地周足。只缘少间见得没分晓,渐渐衰飒了。又不然,便是「行有不慊于心」,气便馁了。若见得道理明白,遇事打并净洁,又仰不愧,俯不怍,这气自浩然。如猪胞相似,有许多气在里面,便恁地饱满周遍;若无许多气,便厌了,只有许多筋膜。这气只论个浩然与馁,又不然,只是骄吝。有些善,只是我自会,更不肯向人说。恁地包含,这也只会馁。天地吾身之气非二。

两个「其为气也」,前个是说气之体段如此,后个是说这气可将如此用。

问:「伊川以『至大至刚以直』为绝句,如何?」曰:「此是赵岐说,伊川从之。以某观之,只将『至大至刚』为绝句,亦自意义分明。」辉曰:「如此却不费力。」曰:「未可如此说,更宜将伊川之说思之。」辉。

问:「程子以『直』字为句,先生以『以直』字属下句。」曰:「文势当如此说。若以『直』字为句,当言『至大至刚至直』。又此章前后相应,皆是此意。先言『自反而缩』,后言『配义与道』。所谓『以直养而无害』,乃『自反而缩』之意。大抵某之解经,只是顺圣贤语意,看其血脉通贯处为之解释,不敢自以己意说道理也。」

「古注及程氏皆将『至大至刚以直』做一句。据某所见,欲将『至大至刚』为一句,『以直养而无害』为一句。今人说养气,皆谓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四句上。要紧未必在此。药头只在那『以直养而无害』及『集义』上。这四句却是个炮炙锻炼之法。直,只是无私曲,集义,只是事事皆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便是浩然之而今只将自家心体验到那无私曲处,自然有此气象。」文蔚云:「所以上蔡说:『于心得其正时识取。』」曰:「是。」文蔚问:「塞天地莫只是一个无亏欠否?」曰:「他本自无亏欠,只为人有私曲,便欠却他底。且如『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亦只是个无亏欠。君仁臣忠,父慈子孝,自家欠却他底,便不快活。『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无欠阙也。以此见浩然之气只是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王德修云:「伊川却将『至大至刚以直』,与坤卦『直方大』同说。」曰:「便是不必如此。且只将孟子自看,便见孟子说得甚粗,易却说得细。」

伯丰问「至大至刚以直」字自绝句。曰:「古注如此,程氏从之。然自上下文推之,故知『以直』字属下句,不是言气体,正是说用工处。若只作『养而无害』,却似秃笔写字,其话没头。观此语脉自前章『缩、不缩』来。下章又云『是集义所生』,义亦是直意。若『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故知是道用功夫处。『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心』字连上句,亦得。但避大学『正心』,故将『心』字连下句。然初不相干,各自取义。古注『正』字作『望』字解。如将『心勿忘』属上文,『勿助长』属下文,亦不须如此。只是浩然之气养之未至,而望有之,便是正。如其正时,只是望之而已。至于助长,则是强探力取,气未能养,遽欲加人力之私,是为揠苗而已。」饶录云:「至于期望不得浩然时,却未能养。遽欲强加力作弄,要教浩然,便是助长也。」

黎季成问:「伊川于『以直』处点句,先生却于『刚』字下点句。」曰:「若于『直』字断句,则『养』字全无骨肋。只是『自反而缩』,是『以直养而无害』也。」又问「配义与道」。曰:「道义在人。须是将浩然之气衬贴起,则道义自然张主,所谓『配合而助之』者,乃是贴起来也。」先生作而言曰:「此语若与孟子不合者,天厌之!天厌之!」

黎季成问:「『至大,至刚,以直』,三者乃气之本体,阙一不可。三者之中,『直』字尤切,今集注却似以直来养此」曰:「不用直,却着甚底来养?」黎云:「集义工夫是养。」曰:「义便是直。此『直』字,从曾子『闻大勇于夫子,自反而缩』处说起。后来又说『集义』,与此『以直养而无害』,皆一章紧切处。所谓浩然之气,粗说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无所疑畏。故上面从北官黝孟施舍说来,只是说个不怕。但二子不怕得粗,曾子不怕得细腻。」黎又问:「『配义与道』,集注云『配者,合而有助』之意。窃疑『配』字,罕有以助为释者。」曰:「公如何说?正好商量。」曰:「浩然之气,集义而成者,其用则无非义,其体则道也。」曰:「却如何是合?」曰:「浩然之气,与道义无间异。」曰:「如此则是无分别,此一段都缓慢了。公归去仰卧思量,心必不安。」黎又云:「先生之意甚明切。某所疑,『配』字非助。」曰:「此谓道义得浩然之气助之,方有张主。如以一碗水搀一碗水,则刚果勇决,无所疑惮,有以任重做得去。若个人做得一件半件事合道义,而无浩然之气来配助,则易颓堕了,未必不为威武所屈,贫贱所移,做大丈夫不得。」又云:「『助』字,释『配』字乃得之。」李先生云:「助,是陪贴底字。」先生又曰:「某解此段,若有一字不是孟子意,天厌之!」又曰:「无此气之扶持之,仁或见困于不仁,义或见陵于不义。」震。

「遗书以李端伯所录最精,故冠之篇首。然端伯载明道所言,以『至大至刚』为句,以『直养』二字属下句。及杨遵道录伊川之言,则曰:『先生无此说,断然以「至大至刚以直」为一句。』二说正相抵牾。」曰:「『至大至刚以直』,赵台卿如此解。『直养』之说,伊川嫌其以一物养一物,故从赵注。旧尝用之,后来反复推究,却是『至大至刚』作一句,『以直养而无害』作一句,为得孟子之意。盖圣贤立言,首尾必相应。如云『自反而缩』,便有直养意思。集义之说亦然。端伯所记明道语未必不亲切,但恐伊川又自主张得别,故有此议论。今欲只从明道之说也。」

问:「明道以『以直养而无害』为句,伊川云:『先兄无此说。』何也?」曰:「看那一段意思,明道说得似乎有理。孟子所谓『以直』者,但欲其无私意耳。以前头说『自反而缩,自反而不缩』处,都是以直养底意思。气之体段,本自刚大,自是能塞天地,被人私意妄作,一向蔽了他一个大底体段。故孟子要人自反而直,不得妄有作为,以害其本体。如明道所说,真个见得孟子本意。」又云:「伊川为人执,便道是『先兄无此言』也。」

问:「伊川作『以直』点如何?」曰:「气之体段,若自刚大外更着一二字形容也得,然工夫却不在上面。须要自家自反而直,然后能养而无害也。」又问:「诐、淫、邪、遁」。曰:「诐,只是偏。诐,如人足跛相似,断行不得。且杨墨说『为我』『兼爱』,岂有人在天地间孑然自立,都不涉着外人得!又岂有视人如亲,一例兼爱得!此二者皆偏而不正,断行不得,便是蔽于此了。至淫辞,则是说得愈泛滥,陷溺于中,只知有此而不知有他也。邪辞,则是陷溺愈深,便一向离了正道。遁辞,则是说得穷后,其理既屈,自知去不得,便别换一个话头。如夷之说『施由亲始』之类,这一句本非他本意,只临时撰出来也。」先生又云:「『生于其心,害于其政』者,是才有此心,便大纲已坏了。至『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则是小底节目都以次第而坏矣。」因云:「孟子是甚么底资质!甚么底力量!却纤悉委曲,都去理会,直是要这道理无些子亏欠。以此知学问岂是执一个小小底见识便了得!直是要无不周匝,方是道理。要须整顿精神,硬着脊骨与他做将去,始得。」植同。

王德修说:「浩然之气,大、刚、直,是气之体段;实养处是『必有事焉』以下。」曰:「孟子浩然之气,要处只在集义。集义是浩然之气生处。大、刚与直,伊川须要说是三个,何也?」大雅云:「欲配『直、方、大』三德。」曰:「坤『直方』,自是要『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大』,自是『敬义立而德不孤』。孔子说或三或五,岂有定例。据某看得,孟子只说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养此刚大,须是直。『行有不慊于心』,是不直也,便非所以集义,浩然从何而生?曾子说『自反而缩,自反而不缩』,亦此类也。如『必有事焉』,是事此集义也。『而勿正』,是勿必此浩然之生也。正,待也,有期必之意。公羊曰:『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古语有然。『心勿忘』,是勿忘此义也。『勿助长』,是勿助此气也。四句是笼头说。若论浩然之气,只是刚大,养之须是直。盖『以直』只是无私曲之心,仰不愧,俯不怍。如此养,则成刚大之实,而充塞天地之间不难也。所以必要集义,方能直也。龟山谓『嫌以一物养一物』,及他说,又自作『直养』。某所以不敢从伊川之说。」

气虽有清浊厚薄之不齐,然论其本,则未尝异也。所谓「至大至刚」者,气之本体如此。但人不能养之,而反害之,故其大者小,刚者弱耳。

「以直养而无害」,谓「自反而缩」,俯仰不愧,故能养此气也,与大学「自慊」之意不同。自慊者,「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皆要自己慊足,非为人也。

「以直养」是「自反而缩」,「集义」是「直养」。然此工夫须积渐集义,自能生此浩然之气;不是行一二件合义底事,能博取浩然之气也。集义是岁月之功,袭取是一朝一夕之事。从而掩取,终非己有也。

「养而无害」。要养,又要无害。助长是害处。又曰:「『必有事焉』,只是『集义』。」炎。

「『至大至刚』气之本体,『以直养而无害』是用功处,『塞乎天地』乃其效也。」问:「塞乎天地,气之体段本如此。充养到浩然处,然后全得个体段,故曰:『塞乎天地。』如但能之,恐有误字。所谓『推之天地之间,无往而不利』,恐不然。」曰:「至塞乎天地,便无往不可。」

问:「浩然之气如何塞乎天地?」曰:「塞乎天地之间,是天地之正人之血气有限,能养之,则与天地正气亦同。」又问:「塞,莫是充塞否?」曰:「是遍满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