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一
太祖朝
汉高祖、本朝太祖有圣人之材。
或言:「太祖受命,尽除五代弊法,用能易乱为治。」曰:「不然。只是去其甚者,其它法令条目多仍其旧。大凡做事底人,多是先其大纲,其它节目可因则因,此方是英雄手段。如王介甫大纲都不曾理会,却纤悉于细微之间,所以弊也。」儒用。
问:「艺祖平定天下如破竹,而河东独难取,何耶?以为兵强,则一时政事所为,皆有败亡之势。不知何故如此?」曰:「这却本是他家底。郭威乘其主幼而夺之,刘氏遂据有并州。若使柴氏得天下,则刘氏必不服,所以太祖以书喻之,谓本与他无雠隙;渠答云:『不忍刘氏之不血食也。』此其意可见矣。被他辞直理顺了,所以难取。」
国初下江南,一年攻城不下,是时江州亦城守三年。盖其国小,君臣相亲,故能得人心如此。因说先世理平公仕江南死事,及此。
因说今官府文移之烦,先生曰:「国初时事甚简径,无许多虚文。尝见太祖时,枢密院一卷公案,行遣得简径。毕竟英雄底人做事自别,甚样索性!闻番中却如此,文移极少。且如驾过景灵宫,差从官一人过盏子,有甚难事?只消宰相点下便了。须要三省下吏部,吏部下太常,太常拟差申部,部申省,动是月十日不能得了,所差又即是眼前人。赵丞相在位,甚有意要去此等弊,然十不能去一二,可见上下皆然。」太祖时公案,乃是蜀中一州军变,复申来乞差管摄军马。枢密院具已经差使使臣,及未经差使姓名,内一人姓樊。注云:「樊爱能孙。只有一人」。注:「此人清廉可使」。太祖就此人姓上点一点,就下批四字云:「只教他去。」后面有券状云:「杂随四人,某甲某乙。」太祖又批其下云:「只带两人去。」「小底二人,某童某童,大紫骝马一疋,并鞍辔;小紫骝马一疋,并鞍辔。」太祖又批其下云:「不须带紫骝马,只骑骝马去。」又乞下铨曹,作速差知州,后面有铨曹拟差状。约只隔得一二日,又有到任申状。其兵马监押纔到时,其知州亦到了。其行遣得简径健速如此!
秀才好立虚论事,朝廷纔做一事,哄哄地哄过了,事又只休。且如黄河事,合即其处看其势如何,朝夕只在朝廷上哄,河东决西决。扬录云:「害几多了,此中论要导向处亦未住。凡作一事皆然。汉时在上重,唐亦多为虚论所沮。如宪宗讨蔡,不是宪宗,如何做得!刺武元衡,伤裴度,宪宗决为之,乃成」。凡作一事皆然。太祖当时亦无秀才,全无许多闲说。只是今日何处看修器械,又明日何处看习水战,明日何处教阅。日日着实做,故事成。
问:「开宝九年,不待踰年而遂改元,何也?」曰:「这是开国之初,一时人材粗疏,理会不得。当时艺祖所以立得许多事,也未有许多秀才说话牵制他。到这般处,又忒欠得几个秀才说话。」
太宗真宗朝
才卿问:「秦汉以下,无一人知讲学明理,所以无善治。」曰:「然。」因泛论历代以及本朝太宗真宗之朝,可以有为而不为。「太宗每日看太平广记数卷,若能推此心去讲学,那里得来!不过写字作诗,君臣之间以此度日而已。真宗东封西祀,糜费巨万计,不曾做得一事。仁宗有意于为治,不肯安于小成,要做极治之事。只是资质慈仁,却不甚通晓用人,骤进骤退,终不曾做得一事。然百姓戴之如父母。契丹初陵中国,后来却服仁宗之德,也是慈仁之效。缘它至诚恻怛,故能动人如此。」
气有盛衰,盛时便做得未是,亦不大段觉。真宗时,辽人直至澶州,旋又无事,亦是气正盛。靖康时,直弄得到这般田地!前汉如此之盛,至光武再兴,亦只得三四分。后来一切扶不起,亦气衰故。
仁宗朝
问:「章献不如宣仁。然章献辅仁宗,后来却无事。」曰:「亦是仁宗资质好。后来亦是太平日久,宫中太宽。如雇乳母事,宣仁不知,此一事便反不及章献。」
英宗朝
亚夫问「濮议」。曰:「欧公说不是,韩公曾公亮和之。温公王珪议是。范镇吕晦范纯仁吕大防皆弹欧公。但温公又于濮王一边礼数太薄,须于中自有斟酌可也。欧公之说断不可。且如今有为人后者,一日所后之父与所生之父相对坐,其子来唤所后父为父,终不成又唤所生父为父!这自是道理不可。试坐仁宗于此,亦坐濮王于此,使英宗过焉,终不成都唤两人为父!直缘众人道是死后为鬼神不可考,胡乱呼都不妨,都不思道理不可如此。先时仁宗有诏云:『朕皇兄濮安懿王之子,犹朕之子也。』此甚分明,当时只以此为据足矣。」亚夫问:「古礼自何坏起?」曰:「自定陶王时已坏了。盖成帝不立弟中山王,以为礼,兄弟不得相入庙,乃立定陶王,盖子行也。孔光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争之,不获。当时濮庙之争,都是不争好。好读古礼,见得古人意思,为人后为之子,其义甚详。」
「濮议」之争,结杀在王陶击韩公,蒋之奇论欧公。伊川代彭中丞奏议,似亦未为允当。其后无收杀,只以濮国主其祀。可见天理自然,不由人安排。
本朝许多大疑礼,都措置未得。如濮庙事,英宗以皇伯之子入继大统,后只令嗣王奉祭祀,天子则无文告。
神宗朝
神宗锐意为治,用人便一向倾信他。初用富郑公,甚倾信。及论兵,郑公曰:「愿陛下二十年不可道着『用兵』二字。」神宗只要做,郑公只要不做,说不合。后来倾信王介甫,终是坐此病。只管好用兵,用得又不着,费了无限财谷,杀了无限人,残民蠹物之政,皆从此起。西番小小扰边,只是打一阵退便了,却去深入侵他疆界,才夺得鄯州等空城,便奏捷。朝廷不审,便命官发兵去守,依旧只是空城。城外皆是番人,及不能得归朝廷,又发兵去迎归,多少费力!熙河之败,丧兵十万,神宗临朝大恸,自得疾而终。后来蔡京用事,又以为不可弃,用兵复不利,又事幽燕,此亦自神宗启之,遂至中朝倾复。反思郑公之言,岂不为天下至论!
神宗极聪明,于天下事无不通晓,真不世出之主,只是头头做得不中节拍。如王介甫为相,亦是不世出之资,只缘学术不正当,遂误天下。使神宗得一真儒而用之,那里得来!此亦气数使然。天地生此人,便有所偏了。可惜!可惜!卓。
神宗大概好用生事之人。如吴居厚在京西,括民买镬,官司铸许多镬,令民四口买一,五口则买二。其后民怨,几欲杀之,吴觉而免,然卒称旨。其后如蔡京欲举行神宗时政,而所举行者皆熙宁之政,非元丰神祖自行之政也。故了翁摭摘其失,以为京但行得王安石之政,而欺蔽不道,实不曾绍复元丰之政也。
神宗事事留心。熙宁初辟阔京城至四十余里,尽修许多兵备,每门作一库,以备守城。如射法之属,皆造但造得太文,军人[戋刂]地不晓。
熙宁作阵法,令将士读之。未冢杀时,已被将官打得不成模样了。
论及木图,云:「神宗大故留心边事。自古人主何曾恁地留心!」
神宗理会得文字,极喜陈殿院师锡,建人。文。尝于太学中取其程文阅之,每得,则贮之锦囊中。及殿试编排卷子奏御,神宗疑非师锡之文。从头阅之,至中间,见一卷子,曰:「此必陈某之文也。」寘之第三。已而果然。儒用。
温公日录中载厚陵事甚详。林子中杂记载裕陵事甚详。
哲宗朝
哲宗常使一旧桌子,不好。宣仁令换之,又只如此在。问之,云:「是爹爹用底。」宣仁大恸,知其有绍述意也。又刘挚尝进君子小人之名,欲宣仁常常喻哲宗使知之。宣仁曰:「常与孙子说,然未曾了得。」宣仁亦是见其如此,故皆不肯放下,哲宗甚衔之。绍述虽是其本意,亦是激于此也。
哲宗春秋尚富,平日寡言。一旦讲筵说书,至「乂用三德」,发问云:「只是此三者,还更有?」这也问得无情理。然若有人会答时,就这里推原,却煞有好说话。当时被忽然问后,都答不得。
绍圣四年,长安民家得秦玺,改元元符。是时下公卿杂议,莫有知者。李伯时号多识,辨其果秦玺,遂降八宝赦。
徽宗朝
钦圣当时谕宰执,有废刘再立孟之意,曾子宣两存之。后蔡京以曾欲废刘,治之。蔡为相,弟卞为枢密,入文字,谓任伯雨曾谓臣欲谋废宣仁,臣无此事。欲案治,遂治任伯雨。其它一二十人,当时言事官不及此事者,亦因以治之。
徽庙初,上蔡初召,上殿问对语不少。然上蔡云,多不诚。遂退,只求监局之类去。或谓建中年号与德宗同,不佳。上蔡云,恐亦不免一播。后下狱,事不知。
徽宗因见星变,即令卫士仆党碑,云:「莫待明日,引得蔡京又来炒。」明日,蔡以为言,又下诏云:「今虽仆碑,而党籍却仍旧。」
蔡京谋取●鄯,费四千万缗!
今看着徽宗朝事,更无一着下得是。古之大国之君犹有一二着下得是,而大势不可支吾。那时更无一小着下得是,使无虏人之猖獗,亦不能安。以当时之势,不知有伊吕之才,能转得否?恐也不可转。尝试思之,无着可下手。事弄得极了,反为虏人所持。当初约女真同灭契丹。既女真先灭了契丹,王师到日,惟有空城,金帛子女,已为女真席卷而去,遂竭府库问女真换此空城。又以岁币二百万贯而为每岁定额。是时帑藏空竭,遂敛敷民间,云免百姓往燕山打粮草,每人科钱三十贯,以充免役之费。民无从得钱,遂命监司、郡守亲自征督,必足而后已。亦煞得钱,共科得六百余万贯,然奉虏亦不多,恣为用事者侵使,更无稽考。及结局日,任事者遂焚簿历,朝廷亦不问。又,契丹相郭药师以常胜军来降,朝廷处之河北诸路近边塞上。后又有契丹甚人来降,亦有一军名义胜军,亦处之河北诸路,皆厚廪给。是时中国已空竭,而边上屯戍之兵,饩廪久绝,饥寒欲死,而常胜义胜两军安坐而享厚禄。故中国屯戍之兵数骂詈之云:「我为中国战斗守御几年矣,今反受饥寒。汝辈皆降番,有何功?而享厚俸!」久之,两边遂相杀。及后来虏入中国,常胜义胜两军先往降之。二军散处中国,尽知河北诸路险要虚实去处,遂为虏乡导,长驱入中原!又,徽宗先与阿骨打盟誓,两边不得受叛降。中国虽得契丹空城而无一人,又远屯戍中原之兵以守之,飞刍转饷,不胜其扰。又,契丹败亡余将,数数引兵来降,朝廷又皆受之,盖不受又恐其为盗。虏人已有怨言。又虏中有张者,知平州,欲降,徽宗亲写诏书以招之。中间路往,又为虏所得,而张已来降矣。虏益怨。又,契丹亡国之主天祚者,在虏中。徽宗又亲写招之,若归中国,当以皇兄之礼相待,赐甲第,极所以奉养者。天祚大喜,欲归中国,又为虏所得。天祚故为虏人所杀。由是虏人大怒,云:「始与我盟誓如此,今乃写诏书招纳我叛亡!」遂移檄来责问,檄外又有甚檄文,极所以骂詈之语,今实录中皆不敢载。徽宗大恐,遂招引到张来,不柰何,斩其首与虏人。又作道理,分雪天祚之事,遂启其轻侮之心。然阿骨打却乖,他常以守信义为说。其诸将欲请起兵问罪,阿骨打每不可,曰:「吾与大宋盟誓已定,岂可败盟!」夷狄犹能守信义,而吾之所以败盟失信,取怒于夷狄之类如此!每读其书,看得人头痛,更无一版有一件事做得应节拍。卓。
宣和内禅,惟有吴敏有中桥居士记录,说得最详。
老内侍黄节夫事徽宗,言道人林灵素有幻术,其实也无。如温革言见鬼神者,皆稗官,某不曾见。所作天人示现记,皆集众人之妄。吏部亲见节夫,闻其言如此。
钦宗朝
渊圣即位时,日重晕相轧。太袓陈桥即位时亦然。渊圣即位三四日后,昏雾四塞,岂耿南仲邪说有以蒙蔽之乎?
「钦宗勤俭慈仁,出于天资。当时亲出诏答,所论事理皆是。但于臣下贤否邪正辨别不分明,又无刚健勇决之操,纔说着用兵便恐惧,遂致播迁之祸,言之使人痛心!如诏旨付主帅论用兵事,亦尽有商量处置。但其后须有『更当子细,不可误事』之语。又尝在李先生家药方册子上见个御笔,其册子是朝廷纸做,乃是当时议臣中有请授祖宗科举之法,上既俞之矣。明日,耿南仲冯澥辈又论神宗法制当绍述,不可改。故降御笔云:『昨来因议臣论奏,失于不审,遂行出。今得师傅大臣之言,深合朕心。所有前降旨挥,更不施行。』当时只缘绍述做得如此了,犹且不悟。故李伯纪煞与钦宗论说,但却不合。因纲罢,而太学生及军民伏阙乞留之,自后君臣遂生间隙,疑其以军民胁己。方围闭时,降空名告身千余道,令其便宜补授,其官上至节度使。纲只书填了数名小使臣,余者悉缴回;而钦宗已有『近日人臣擅作威福,渐不可长』之语。如此,教人如何做事?」广曰:「自汉唐来,惟有本朝臣下最难做事,故议论胜而功名少。」曰:「议论胜,亦自仁庙后而蔓衍于熙丰。若是太祖时,虽有议论,亦不过说当时欲行之事耳,无许多闲言语也。」
靖康所用,依旧皆熙丰绍圣之党。钦宗欲褒赠温公范纯仁,以畏徽庙,遂抹「纯仁」字,改作「仲淹」,遂赠文正太师。
言定靖康之祸,曰:「本朝全盛之时,如庆历元佑间,只是相共扶持这个天下,不敢做事,不敢动。被夷狄侮,也只忍受,不敢与较,亦不敢施设一事,方得天下稍宁。积而至于靖康,一旦所为如此,安得天下不乱!」
高宗朝
二圣北狩时,遣曹真中道归。于背心生领上写云:「可便即真,来救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