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震川先生集
35197600000105

第105章 小 简 (4)

职书生文学,非能为吏者。顾尝诵所闻于孔子者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足矣。今世为令,大率以尊严高贵自处,而与小民邈绝。职一切弛解,召妇人幼童,与之吴语,务得其情。凡有讼狱,吏抱牍以至,方阅其词,就问即决。虽鬼神不预知,吏无由得知而容其奸也。凡小民至前,虽甚倥偬,即先呼发遣。恐乡里往来伺候之摊,亦不数数具狱,但诲谕令输服,皆叩头以去。民间里长,最为繁苦,以为十年之灾。职三岁在县,不曾役一里长,小民宴然不知有官府。往时均徭,悉吏胥与其间。职闭合阅册,随田轻重品搭,老吏束手。乡老亦叹曰:「今年倒一土?斗矣。」乡民谓田连顷者谓之土?斗,犹苏州之谓圩。乡老岁以均徭为奸利,今无所获,故云倒一土?斗,若田之为水所败而荒也。县俗刁悍,乐以人命相诬讦。富家一被讦【讦 原刻误作「吁」,依大全集校改。】,即官微示意指,尝辄输数百金。职见以人命讦者,应时与结,富人无一钱之费。但检验尸伤,皆亲至其地,或间呼村落间愚民小僮问之,得其真情。虽自暴露赤日中,暂憩古寺,啜杯水而行,未尝有所扰也。

县有大贼,二三十年不能擒治。职择卒中骁健者,召至堂后,与饮食,饵以重赏;以故往往能効力,旋致擒获。如张家浜、钟家浜、下渚、磨盘山贼,昔年皆与县交关,县中人多为囊槖,以故尤恣。往时太湖至湖州,商贾多被剽掠,今舟可以昼夜行,乡间夜不鸣犬矣。磨盘、下渚,皆亲至其巢穴。而钟家贼乃至格鬬。时日暮风寒,山深水阔,职所从不过数人,竟擒获之。钟家浜一村,钟姓四五十家,皆非良民。是时西北风,若从上风纵火,可尽歼以为功。职宁力攻,取其骑危堕下者,不过数人,余向南奔者,悉不复追。诸如前贼党,大率录其魁而己。职终不敢自言,上官亦但见具狱云强盗某某而已。然以其邑多盗之故,又有诬盗。县有空王寺,在深山中,捕卒尝于此拷掠,使诬人为盗。其诬强盗至七人,皆平反之,以坐捕之罪。太湖边十三家,乌程县坐为盗,又为宜兴县诬六十余人为盗,被连逮,皆逃湖山中。一村尽空,麦熟黄落,山鬼昼号。职亲自旁缘湖上,遍入山中,明其所以不然。移文两县,稍稍招集之,地方以宁。

夫为令,如婴儿乳哺,饥寒燥湿,唯乳母知之。又如良医按病调剂,分毫不爽,乃可已病。职独自知其心之苦也。夫沾沾者自喜,察察者为明,簿书文移治办,亦尝有念此乎?狱中死囚,桁杨相接也;职审知枉滥者,辨出之三十余人。遵律令给衣粮,天寒大雪,妻自缝絮衣给之。囚有母死,求保系葬母还,即听之;如期而归,囚皆感泣。闻职病,皆向天祝祷。顾虽未忍施鞭扑于民,而县中大恶,必立取之。狱成,其瘐死者亦十余人。特其俗依阻山湖,负力好鬬。有数大族,终年不见官府,职颇录其长,居乡亭劝诱,亦有来者。然直可以容养化劝之,惧激之而乱也。宋济邸之变,起于太湖渔人,而国初耿侯以此县人捍抵张氏,力战者十年。近岁有反贼江天祥。古人所以谓力求猛将,不如得一县令,谓能折其芽萌,消之于未形也。今之治民,务扰之以为能,夫岂识老氏「烹鲜」之喻乎?

且以近日清军言之。止宜因该卫勾丁,据以清查。今则尽举洪武以来军册,一槩勾审,但一军或户有百家,又及邻保里甲。一军之勾,乃至扰百余家也。如是,故县不敢承行。以近日开读言之,粮长侵欺,固当问。然侵欺亦无由核其实,惟彼有自首者,乃可以坐。今一粮长下,开小户逋欠百数。即欲人人到官,则小户逋斗米。当嘉靖未赦之前,并各安居;及隆庆大赉之后,反被拘逮?奚止斗米之费?则不如不赦之为愈也。如是,县又不敢奉行。

僧道,虽古谓为民之蠹;然今耕田服役,与民等也。自有会司统摄,又每清查,则不免使人各寺院骚扰。彼净居空剎,仅守故额,既国家不废之,则亦宜使之安生耳。如是,故县不肯奉行。以此之类,并多乖忤,或谓令骄,又谓令废惰也。挈瓶之智,守不假器。今为朝廷牧此一二雕瘵之民,安能惟事逢迎阿旨,以取媚悦,不能安而又扰之也?

夫粮长乃洪武以来定制。在大诰、诸司职掌、圣谕如此之谆切也。天下亦有不设粮长之处,惟独江南财赋最重,故以粮长督里长,里长督甲首,甲首督人户。百年以来,未有变更。今者新行里递,意或便于浙东。若嘉、湖与苏州土俗财赋相同。职生长苏州,亦知粮长之重难而不可废也。夫以里递收粮,似散钱不能成缗,又以小户督大户,乃如以羊将狼也。即如长兴之里甲雕敝,其逃绝仅存者十二三,皆贫难下户,有无田为佣者,有田止五亩者,其多至二十亩者,即为上等之里长。而大户乃不为里长,而为人户,其花分田至千亩。今姑以里递法行之,则为里递者,亦不当舍大户而他求矣。职颇调停其间,用大户之子户为里递。然其实今日之里递,即旧日之粮长也。小民颇以不扰,而大户复萌规避之心。乘职入觐,移祸于小民,流言飞文,诖误府县,追求小户之里递,以致逃亡鬻产弃妻子者,不可胜计。有自经者,而上不闻也。比职还,自京口至苕、霅之间,沿涂哭诉者相望也。职悉召复其旧,而所伤已多矣。

今世欲污蔑士大夫者,度其它不能为害,惟以贿,则无全者矣。归安李知县,其人清强忤俗。大率吴兴之人,不独奸民好奸也。即李知县,士人遂凿空欲点污之,其赂至数千,赖察院方为辨白之,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夫以喻义之心易为喻利,岂圣贤之不如盗跖乎?顾不为耳!

职平日居家,未尝问生产,吴中土大夫所共知。今县之可以为利穴者,不过人命、强盗、粮长、徭役,如前所云,毫毛可烛,职于此不为利,他亦无可为利者矣。职家世宋、元以来,号称巨族。室中所奉,相承亦不菲薄,而职自用极俭陋。衙内日取百钱,令卒出市,日不过斤肉蔬菜。去家三四百里,二子守庐舍读书,间岁来省,绝不与外交接。居二三日,便去。去自买小舟,肉不过二三斤,米不过一斗,衙前人共知之也。日常纸赎,多听告免。而上京申详水手银及柴马银,至今尚被侵匿未追。人言宦非酷,无以济其贪;吏民幸鞭笞不加,苟免亦其情也。或有言纵吏,非也,特宽之耳。曹平阳、丙丞相之不接吏,岂得槩非之耶?裁以一端斤斤然,则朱勃之过马新息远矣。

职于士大夫,待之曲有礼意。以一二事相忤,遂恨之深,未能一日忘也。然李归安抑之太过,未免有意。职平日与物无忤,不幸事偶值耳,而怨毒之深如此,殆有不可解者。即欲诬污如李归安,而如前所陈,一一可按覆。且如里递,苟少有为利,何不与大户市恩?而力护持小户,不顾其怨怼,而专取小户偏护之耶?署印与丞之以赃败也,由其发狂自宣露,囚服跪首于太守之前。昨有岁贡自京还者,言京师皆已知之,今被访逮。即其发狂,乃职尚在北河时也。今府中藉藉,归咎于职。若然,则察院不当访人耶?又因缘其所访之自,而欲扳以为雠耶?

今二怨与里递大户,及近所治恶吏,结构为一。被访官不自服罪,而欲甘心于职;里递大户,不肯服从;恶吏被申,不归狱,而反肆行于外;羣不逞藉藉欲谋咋啮,则一身无余矣。

职所以反复具陈者,非苟欲求知。盖谓今之世无志于古者矣,有志于古者如职,亦孔氏不得已而思狂狷之所许也。一欲行古道,即被中伤,而狺狺犹不止,夫岂任事者欲重戒今之人不当行古之道与?营平侯言:「老臣不嫌自伐,为明主言之。」职亦欲使知今世亦有愿为古之循吏者,而莫能容也。若以为惧其见害,而急于自明,职亦无有于此。盖今日清明之世,虽江湖一命之吏,而有贤监司在上,必不便豺狼纵其噬囓也。

夫天下之情,好善而恶恶;朝廷之法,赏善而罚恶。如使恶者坐法,而无故欲扳引善者,世亦无如此之事。今又以令治一小吏,小吏反行其告诉,左右趋走之人,无不见被追逮,县人为之夺气。而小吏者,方日会聚少年,鲜衣絇履,出入府倅之衙,公与羣不逞日治谤书,噬囓长吏,国家法纪荡然矣。伏惟执事察之。

又乞休文职为吏无状,已疏乞解官。然以二年来,夙夜不敢自懈,惟在奉宣德意,抚恤小民。而豪右不便者,为流言飞文中伤之,今已置之,不当复有顾庶。连日彼县人多来诉告彼中事体,枝动本摇,亦不容不为动念。然不敢为烦聒。独以有关国家大体,地方风俗者,不敢不言。

署印官与县丞,被察院蒙访逮。职前入觐在途,彼事已败,特以察院访单委悉,疑以谓县中有言,恨之切骨。浙中新行里递,职拘集小民,俱系贫难下户,又谓以里递收粮,如散钱不能成缗,使小民督大户,如以羊将狼,实有难行。因取大户花分诡名者,充里递应役。而变更职所定,以造小民之怨者,实署官为之。其事败亦以此。大户李田等之被拘役者,因投入署官衙内,与之为一。又小吏沈良能,不轨乱法,数拒捕,依广德大猾,职因具申各上司。良能,故署官所用为腹心者。因自诣府,约履袨服,出入府门,复与之为一。以此结约诸恶少,皆诈县中人,同时响应,皆承署官之风旨,考掠无不承者。微文巧诋,中伤之计实行于其间矣。所以为国家大体地方风俗者,官自被访,而妄行扳害,则君子小人、邪正清浊之源,不可辨也。豪民被役,黠吏见逮,连党交横,诬辞抵拦,而皆得胜气,则官民上下之分,不可正也;奸民告评之风,不可止也。

又有朱学、方正之徒,各以巨奸累犯,县已具狱上之院道,因而瘐死。其家至皆无于人,以人命连累穷年,并行检验,追寻抵死者。职以谓若此之类,纵行其词,止阅文卷,即死有余辜。奈何令株连累害,使文移追逮之烦,而县有问即告,则令权之轻,不可复振也。萧望之一世大儒,为韩延寿考案东郡官钱,吏不能胜,皆自诬服。向微当时明白之,则望之之祸,不事恭、显之世矣。狂生冒昧,伏乞矜宥。

太仆寺揭帖

蒙驳春季马疋,当行该县抵换补讫。今该秋季解俵如数差官领解外,为照:

本年大水异常,民间十分灾伤,所买马疋,已不胜艰苦。据邢台等县知县耿鸣世等,俱各用心点拣,已多中用。本府冯知府复当堂看验,又经补换。

及今据沙河县知县王进朝禀称:该县解马尺寸,多不及式,而毛骨坚竦,气力精强,比之庞然虚大者,殆为过之。仍恐此等之类,或因降式不合,或于众羣中比校差劣,致有一二驳回,必破数家之产。恳乞俯念地方,前项马疋,果非下乘,足以分俵武卫骑操之士,并免回驳。庶以宽恤畿内洞瘵之民。由此具禀。

王哲审单查得姚古、鲍希,专与王哲扛帮硬证。除已结证外,见在县未结文卷内二十余宗,状状有名。今姚古改名姚仁,鲍希改名鲍义,言两人誓同一心,常为哲之诬佐,改名仁、义,明不相负也。

再照:王哲父子,刁恶素闻,人所侧目。虽有嘉粟,弩张则泽雉不止;虽有芳饵,钩见则渊鱼远逝。吏胥之贪,固难保也;然取之王哲之手,则有所不敢。宠赂之章,固当按也;然出于王哲之口,则有所难凭。今于审问间,具得王哲刁诈,及姚仁、鲍义结党捏辞实迹。众正明白,取拟罪犯。

陈大德审单

审得大德委将张氏搂住,要得****。当验大德舌尖,果系咬落,不能自讳。为照:律有强奸之条,官司少有遵用者,以所当罪重,而事难征实也。既不用本条,辄以和奸处之;则强暴者得志矣,贞节之妇受污蔑矣,律设此条为无用矣。

昔召公听讼,衰乱之俗微,而贞信之教兴,故有行露之诗。盖谓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据大德多行无礼,比其事发,又抗违宪词,冀至年久不得明白。然张氏深山独处之中,此心可表;大德经年难证之狱,其舌尚存。相应依律问拟。

贺潮审单

审得邵忠先因贺潮之去,而鬻其原田;今见贺潮之归,而返其旧物。流冗荒闲,正鸠鹊互居之日;逃亡复业,实鸿雁安集之时。告词虽涉于半诬,据律当从于末减。前遗田地,听湖自管。取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