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苑内,夏荨坐在书桌旁看书,丙一和怀香在一旁伺候着,黄莺却不知去向,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她头也不抬,只看着手里的医书,眉头微蹙。
看的正是行针篇,有一段时间没有练习,也不知道手法会不会生疏。
她转动手腕,手指微曲,在桌上敲了敲,目光忽然就从书上抽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旁有些漫不经心的黄莺,微微勾唇,淡淡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丙一看了眼天,道:“未时三刻。”
“正好,我想出去买些东西,墨姨娘房里太空了,丙一你陪我出去。”夏荨随手将医书放进箱奁中,便起了身,抬眸看了眼怀香和黄莺,“你们两个在院子里候着,晚饭不回来了,酉时我再去墨姨娘那走上一遭,该给她带上些药。”
眼风扫过怀香时,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两秒,怀香微愕,只见夏荨飞快地瞥了眼黄莺,她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夏荨顺顺当当地出了府,并没有往最繁华的地方走,而是朝着与人流相反的方向,执行死刑的菜市口,即午门,也就是赵绵泽身首异处的地方。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入目皆是是攒动的人头,日头遥远森然,像是永远也没有温度,不论多么灿烂,她都觉着浑身发冷,迎面的风尚带着洗刷不去的血腥味,她有些恍然,仍然坚定不移地朝着最清冷最血腥的地方走去。
那日大雨瓢泼,而后冰雹降世,接连数日,冰雪封城,六月的骄阳驱不散这股寒流,呼啸而过的风咆哮着他们的冤情,却无人听见。
丫头,你一定要幸福啊!
夏荨眼眶微微发热,阿止,没了你我如何幸福?
她揉了揉眼睛,最终也没能落下泪来,只暗暗发誓,一定要洗刷赵绵泽背负的无妄罪名,风轻轻吹过发丝,缠绕在脖颈上,空气凉凉的,流入肺腑,抚顺了那些不甚熨帖的心肠,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与赵绵泽相遇至今七年有余,过往如同浮光掠影般滑过她紧闭的眼睛,像一场跌宕起伏的折子戏,一如她爱恨交织的人生。
丙一默默地立于她身后,一言不发。
许久,才听见夏荨微微沙哑的声音,“丙一,你说阿止会怪我么?”怪她自作主张,以身犯险给他洗冤,亦或是怪她不愿安然度过此生,非得牵扯进阴谋诡谲的局势中......
“主上不会。”丙一如机器人似的一直重复着,“不会。”
“连你也学着说谎骗我高兴了。”夏荨敛眸,终究归于平静,看不见丝毫波澜,唯有微微上扬的嘴角,噙着苦涩的嘲弄。
“走吧。”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丙一迟疑了一瞬,迅速跟了上去。
街上一贯热闹,摆摊的小贩卖力地推销商品,此起彼伏的声音萦绕于皇城上空,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盛景,却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白骨堆积起来的,早已被抛弃在历史长河里,成为大浪淘沙中的一点沙,不被记住。
人呐,都是健忘的。
夏荨勾唇冷笑,抬眸却看到了一张熟脸,走进了花鸟市场,那是夏迎春身边婢女怜香。
丙一也看到了,她忍不住蹙眉,“她在做什么?”
“总归不会是好事,大概想方设法要坑我吧。”夏荨不予理会,开始闲逛,却见到了几个不想见到的人。
为首的正是如今深得皇帝厚爱的太孙殿下赵恺,长身如玉,剑眉凤目,犹如神来之笔的线条将他整张脸雕刻得无懈可击,贵气天成,清俊温雅,随着人潮走来,转瞬间,万物黯然,百光失色,眉间却有一股让人无法形容的气势,直直地窜入人心底,叫人心生敬畏。
夏荨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落后他半步的男子身上,锦衣卫都督何清玄,肤如凝脂,阳光下闪烁着温润光泽,眉目如画,鼻子秀气,薄唇好似蔷薇,下颌线条冷峻坚硬,冲淡了女气,一直抿着淡淡的笑意,邪肆魅惑,美得张扬。
换下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大红飞鱼服,但穿的仍然是艳丽逸扬的红色华袍,广袖交颈式样,一痕锁骨在衣襟下若隐若现,叫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腰肢柔韧却不纤细,腰侧挂着绣春刀,宽大的袖袍迎风飞扬,半露的指尖如冰雪凝成,漂亮得不像是杀人的手。
夏荨忍不住咬住下唇,才能克制冲上去的冲动,她永远不会忘记,监斩台上,何清玄邪魅笑容下的冰冷和残忍,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还敢大摇大摆地出来,就不怕遭人报复?
她的目光太灼烈,何清玄没能忽视过去,眼底滑过流光一抹,不觉笑意又深,“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夏荨凛然不惧地对上他的眼睛,笑意如一层浮冰,掩饰着深处的寒意,她不觉捏紧手指,细微的刺痛传来,她定了定心神,嫣然一笑,“实乃何公子貌若天仙,小女子见识浅薄一时看呆了,还望见谅。”
何清玄被她的笑晃了一下,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你认识我?”
“公子说笑了,谁人不知锦衣卫都督何清玄美若天仙,却心如蛇蝎,外能御敌查案,内能止小儿夜哭,可谓家喻户晓,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何清玄的光荣事迹,在街上随便拉上一个人也能说上几个时辰,别说老弱妇孺,就连刚出生的幼儿,他也能下得去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当时的他才十五岁。
夏荨连掩饰恶感的意思都没有,说话说得很直,将何清玄骂的够呛,可他不为所动,只笑:“谢姑娘谬赞,清玄定当再接再厉。”
要论不按常理出牌,夏荨也是其中的佼佼者,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语声也轻快不少,“别谢,你谢完了我怎么好意思向你收钱?”
何清玄眼角微抽,啧,这脸皮可真够厚的,今儿个算是遇着对手了。
丙一默默地看了眼夏荨,心下直叹,小姐你是穷疯了么?这是何清玄,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何清玄,竟敢和他开玩笑,一定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