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宿未眠,天亮之前王风才在柴火堆边倚墙打了会盹。在似醒非醒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水镇,沐浴在无忧无虑的夏日的阳光下,赤脚奔跑在清清的河水中。亲人的笑脸,走马灯似地一个一个在眼前浮现,忽然,一个纤细的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王风,王风。”
王风努力睁开眼,看见亚菲站在身边,他一时之间有些糊涂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摆摆头,试图驱走倦意。亚菲说:“外面好美的雾,你陪我走走吧?”
王风环视四周,兄弟们都横七竖八地或趴或躺睡得正酣。宋远平靠在桌边沉睡着,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也许在梦中他又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母亲,王风一阵心酸,把食指放在嘴边轻声“嘘”了一下,亚菲会意地点点头,两人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乡村的雾是乳白色,不停地翻滚着,湿湿的,糯糯的,涌进脖颈,像鹅毛轻搔着痒,像少女轻呵着气,一会儿便湿了头发,润了眉毛。
王风和亚菲沿着屋后的一条小路往山上走,一路上满是落叶、松枝,偶尔还有野兔窜过。王风指着山上的树,告诉亚菲哪是无花果树,哪是板栗树,告诉她油桐和桃的区别,这些都是亚菲闻所未闻的东西,她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到了山顶。
山顶风大,雾气急剧地涌动翻腾着,太阳出来了,光线透雾而过,刹那间瑞气千条,霞光万道,亚菲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被山风吹起裙裾,飘飘然竟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王风看着她秀丽无匹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雾珠,一时之间出了神,他由衷地赞道:“亚菲,你真美!”亚菲没想到王风会当面赞美她,脸都羞红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却美滋滋的。
下山的时候路有些滑,王风小心翼翼地牵着亚菲的手,两个人都默不做声,心底却都有种异样的感觉,亚菲的心,开始慢慢接受牵着她的手的这个男生了,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牵手究竟意味着什么。
快到宋远平家的时候,却看见宁小雨站在房前。她一看到亚菲,便火急火燎地把她拉到一边,轻声埋怨道:“亚菲,你刚才去哪了?我都找你好久了。”
亚菲好奇地问:“小雨,什么事这么急?我刚刚到山顶去散步了。”
宁小雨突然变得很扭捏,又生怕别人听见,悄悄地在亚菲耳边说:“亚菲,我要上厕所了。”
亚菲“扑哧”笑了出来,说:“小雨,你要上厕所了找我干嘛,我又不知道厕所在哪里。”
宁小雨又急又气,嘟着嘴说:“亚菲,你不知道,大头家的厕所就在猪圈旁边,我进去的时候两头猪就看着我,我,我,我害怕……”
亚菲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蹙着眉头想了一会,觉得自己根本处理不了如此匪夷所思的难题。她把王风喊来,告诉他这件棘手的事情,王风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先把猪从猪圈里放出来,等你们完了我把它们赶进去。
宁小雨一听说王风要去赶猪,顿时来了精神,吵着要去帮忙,她又是跺脚,又是挽袖子,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弄得王风在一旁哭笑不得,他说:“小雨,呆会赶猪的时候站远点,别到时候冲到你身上了。”宁小雨一想到猪圈里两头猪的样子,感觉还是有点可怕,不由得迟疑起来。亚菲劝她说:“小雨,咱们就别给王风添乱了,让他去赶吧,咱们远远看就行了。”
王风到了猪圈,也许是这段时间没人给它们喂食,看到有人来,发疯似地叫唤,王风把猪圈门一打开,两头猪猛地冲了出来,直接跑到坡下的一块菜地里去了,宁小雨看到刚才猪冲出来的架势,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
约摸八点钟光景,村上又有人来吊孝,鞭炮一响,所有人都醒了,对于宋远平来说,残酷的生活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乡下办丧事,一般会搭棚,吃饭的桌子板凳就摆在棚里,吃的是流水席,几挂鞭炮一放,几桌人一凑齐就开餐,乡下人吃饭快,夹菜也快。吃中饭时亚菲碰巧和乐器班子的人坐在一桌,一碟花生米上桌,亚菲起身去盛饭,转身回来,一粒花生米也没有,只剩下空碟子在桌上乱转,亚菲大感气闷,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下了桌。
午后,亚菲对王风说:“王风,听说你的家在阳县水镇,距这里不远,我想去看看。”
王风吓了一跳,说道:“大小姐,不远也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咱们在这到哪里去找车,难道你想走路去?”
亚菲却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上了心,她心情不好,想换个环境,“我让杨叔叔开车来接我们,咱们快去快回。”
一想到回水镇,大半学期没回家的王风动了心,他问亚菲:“你怎么联系杨师傅呢?再说老麻烦人家也不好吧?”
亚菲没有回答王风,她找来了宋远平,要他领着她去村委会。
村委会在山脚下,房子不大,略显破败,看来杨树村的经济状况不太好。村里仅有一部摇把子电话,平时都由村会计保管,没有村书记或者村长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能用这部电话。亚菲找到了马村长,说要打电话找县政府的孙秘书,马村长知道亚菲她们是孙秘书带来的,便爽快地答应了。
不到一个小时,杨师傅的丰田车就到了村口,宁小雨听说亚菲要去王风的家乡水镇,也很想跟去看看,可是昨天的晕车令她心有余悸,当天去当天回,四个小时车程,她想想都害怕。宁小雨决定不去了,她又吵着不准罗波和陈一舟去,要他们在这里陪她,两个人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