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商颂之兄弟仇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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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八、扳指

再次来到右相府,计五明显感觉右相大人变得苍老。丧子之痛带来的冲击,让右相大人几乎是一夜之间老了很多。本来右相大人的话就不多,现在看着,言辞更少,而且更慢,只是眼神中还是有感受得到的坚毅。

甘盘大哥说,今天要给子昭上第一堂射击课。计五很紧张。

弯弓射箭是他自小就做着的事,也是他最有信心的,每次和族人一起上山打猎,他总能凭敏锐地察觉到猎物出没的方位,并能用手中的箭为自己赢得猎物和赞誉。

他紧张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感觉,持弓、搭箭、拉弓、撒放,这一系列动作,从没经过思索,只是一闪念间的本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他回想起他第一次打野物时父亲鼓励的眼神。

那一次,他第一箭射歪了,射中了野猪的屁股,愤怒的野猪掉头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他极力控制住要转身跑掉的念头射出第二箭。父亲说,他的第二箭近乎完美,说是“近乎”,是因为速度、准头都没得说,父亲已经搭着箭的满弓才不用撒放出去,但是,力度还不够,让野猪冲到跟前才趴下——那一年,他十二岁。

他完全不记得当时是如何抽箭射出的,只知道在那以后,他射箭的速度超过所有的族人,包括他的父亲。

听说要教右相大人的儿子学射,计五用慢动作把自己的动作模拟了一遍,得出几个结论:

一是背在身后的箭箙,要斜斜的倾向抽箭的手,可以确保每次反手都能够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抽到一支箭。

二是搭箭、勾弦和举弓,只能是一个动作,搭上箭直接满弓,必须是一气呵成,不能有多余的动作。。

三是瞄准能给猎物最大杀伤的地方——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说如何瞄准,他真的是张弓就射,全凭本能。

在看到子昭的时候,计五忽然明白该怎么教了。子昭和刚刚学射的他差不多大,只是更高,也更精神。甘盘大哥说,他只算伴学,不算师傅,所以子昭对他恭谨跪拜的时候,他也恭恭敬敬地回拜。

子昭试射,然后是他示范。

右相府中镶嵌了象牙的大弓,让计五眼热不已,而那皮质的箭箙又让他很不以为然。

“我会给王子做一个竹篾的,轻,背在身上不会觉得负累。”甘盘告诉他,自盘庚大王后,兄终弟及成为大商王位继承的规制,王室直系的子侄辈,都应该叫王子。右相是现今商王之弟,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儿子自然更是如此。甘盘大哥在来之前专门教过他。

他对子昭说:“请王子以后在整个学射的过程中,都要把箭箙背在身后。”

“诺!”子昭应道。

临走时,他给子昭布置了任务,箭步控弦,练臂力——他知道怎么教了,只要照着记忆中父亲以前教他的方式去做就好了。正好,那时吃的苦头,让这个小王子也吃吃看。

不过他吃惊地发现,他心目中的小王子,其实力气并不小,爆发力和耐力都不错,若是练出来,大是可观。吃惊过后,计五默默地给子昭加了每天的份量,超过记忆中他父亲压给他的、让他曾多少次哭出来的份量。

第二次来的时候,计五依约带了竹编的箭箙,查验了子昭的力量训练进展。

临要走时,右相大人来,说要看计五的射技。

“我的府卫说,子昭学射,整日只是拉空弦。”右相大人对他说,“大家都想看看你的射技。”

“射技讲究的有三,一曰准,一曰快,一曰力。”计五回道。“没有力道,准与快便是空谈,所以要王子先练臂力。”

“我的府卫说,不练准头,力大也在空处。”右相大人淡淡地说。“你且露一手看看,让我的府卫服你。”

秋高气爽,天上正好有一队大雁飞过,“就射它吧。”右相大人大人说。

计五手持象弭,望着天空,迟迟不举弓,等大雁飞过,躬身说:“不食不取。大人,我不能射。”

右相大人盯着计五,好久不做声,忽而笑着对子昭说,“商人重祀,但也讲究祭所当祭,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计五刚刚这四个字,你也要好好记着:非其所食而取之,便是滥杀,滥杀损寿。”

“不食不取,原来我竟不知我身边就有大贤!”甘盘略带戏谑地、调侃着感叹一句,“只是计五,你的射技却要让右相大人看看才好。”

“唯!”计五应道。大商规矩,卑者对尊者称“唯”,尊者对卑者称“诺”。这也是甘盘大哥临时教给他的。

计五想了一下,指着远处做箭靶的一张兽皮,对右相大人说:“敢请右相大人着人在五十步开外挥动系着兽皮的杆子,怎么挥都行,只是一点,要让兽皮张开了。”

右相大人吩咐府卫去办,不一会儿,一名府卫在五十步出舞动兽皮,忽而上下,忽而左右,没有规律的乱舞——这是右相大人特意交代的。

计五先用布条缠住大拇指,然后弯弓立定,看着亲卫的手。

“咻!”,第一箭,箭从兽皮对穿而过,“嘭”的一声。第二箭,随之第三箭,穿过兽皮。射完,他把手中象弭交还给一旁伺候的府卫,也不理会周围多少有些不屑的眼神,躬身对右相大人说,“请大人查验!”

兽皮送呈上来时,手捧兽皮的府卫看计五的眼神明显不是原先的轻慢,而是带着敬畏——计五知道这种眼神的含义,当他第一次在村子里展示“三箭穿一洞”的时候,族人们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这不是人间该有的射技!

“你是怎么做到的?!”若说甘盘先前感叹他是“大贤”还带着些许戏谑的话,那这一句就明显不是:“明明府卫挥动的时候完全没有规律,甚至府卫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怎么挥——我猜。”

“人在做动作前,都会告诉你他会怎样做什么,要么是眼神,要么是人的肌肉,要么是腰肩腿的协同。”计五说。想了想,计五又补充了四个字,“每个动作。”

“只要是能提前捕捉到这个动向,你就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子昭问。

“是。”计五说,“若是你能看到这个,你也可以知道的。只是现在你需要将你的臂力练出来。不然,你看得出,却做不到。”箭步挽空弦,然后是马步吊土包,但愿你不会哭就好。

他转头躬身对右相大人说,“请大人放心,子昭一定会超越我的。”

右相大人并不接话,只是看着他,像是在想什么。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扳指,玉色剔透,对计五说,“日前唐方有事求我,唐方伯着人送了这个玉韘给我,我留着也没啥用,今天就转送给你吧。”

计五接过玉扳指细看,很精美,面上就有些欢喜,忽想起怎么好受右相大人的礼,连忙说:“大人,我到府上并无寸功,怎么好收大人的赏赐呢。”

“不是赏你,是赐你。”右相大人笑,“何况子昭跟你学射,若有大成,便是大功。刚刚看你射箭,只是用布条缠手,很不方便。唐方伯送来的玉韘,自然也是不差。要知道唐国玉匠的打磨手艺,比王都的只好不差。”

甘盘在一旁说,“还不快谢过大人。”

计五依言,躬身谢了。

“日前在外朝治事,有个叫计信的年轻族长问我讨人,说是有个叫小五的逃奴逃到王都了……”右相大人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了,自然是等他接过话头。计五将之前殉葬、逃亡的事回了。

“你已入籍王都,之前种种便与你无关,倒是不怕。”甘盘沉吟道,“只是计信非要你回去才肯给老族长下葬,有些麻烦。既然计信等人已经来王都讨要,若此事未了,小五怕暂时不能来相府了。”

想了想,甘盘又说:“还愿右相大人给小五谋个出身。”

右相大人想了一下,准了,说:“目前大商边境颇不宁靖,以你的身手,正是建功立业好时机。只是刚刚看了你的射技,将你这等人才用于冲锋陷阵,稍有闪失,甚是可惜。待我想想罢。”

计五知道近期不能再来右相府,便告退,和子昭走到一旁,交代如何练臂力,又说了些坚持才会成功的话。言辞间,子昭流露出一些不舍,倒叫计五事后很是感慨了一番。

回到住处,计五把玩着玉扳指,越看越是喜欢,套在拇指上,又拿下来放在手掌细细把玩,心中爱极。寻思着改天找个铺面,编一截细绳系着,吊在腕上。

近期不能去右相府了,计信的人从那么大老远追过来,绝不肯善罢甘休,轻易放手。

只是他再三想了,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重要,让族长放不过。

不是人重要,那就是因为物。计五心想。

和光头叔分开后,他认真的清点了包裹,值钱的货贝大多在光头叔那,但他也有不少,到王都后才知道,原来货贝是个好东西,可以买到以前从没看到、从没想到的好东西——比如精美的嵌着象牙的大弓,比如……和那个鬼方姑娘的春风一度。

逃亡路上,他把包裹中的大半物件都埋在逃入丛林前的一个村落旁水井的石板下,只留着一些货贝随身带着,他知道在丛林中要生存下去,就不能背上太重的包袱,再值钱也不行。

而今他却不得不考虑那个包袱里面有什么东西让计信如此放不下,从莱国一直追到王都。

逃亡中,后来追杀的人多出好几批,只能说明原来追杀光头叔的队伍,在抓到或是杀死光头叔后,也加入到追杀他的行列,如果东西在光头叔身上被他们找到,就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难道……东西在我手上?”他的包裹中,除了货贝,只有那镶嵌了绿色宝石的面具显得特别——他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是面具。

他好奇心大盛,后悔当时只是草草看了一眼,没能好好把玩一下那个让新族长如此在意的东西。他闭上眼好好地回想了一下,却只记得面具的大概样子,感觉不到和其他的面具有什么不同。“找机会尽早回去看看。”

睡意来袭,他一边把玩着玉扳指,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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