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刚有天早上正站在镜子前头打领带,就觉得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低头一看,赖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两眼惺松地看他。
庞大刚刚想打趣这小外甥两句,就听赖尔道:“舅舅,你要是见到我爸,叫他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呀!”
庞大刚觉得,这小子可以呀!都日上三杆了还说梦话呢!他爸远在韩国那个什么洞里头,长啥样儿他都不知道,上哪儿提醒他前姐夫老人家保重身体啊!于是就道:“赖尔,舅舅可不认识你爸,我就是认识,那也是见一回揍一回!”
赖尔张大了嘴巴,“我妈说了,我爸跟你一样,整天忙的不得了,有时候想起来都叫人心疼。”
庞大刚愣了两秒,心说她姐可真不愧是除了他以外的天下第二痴情种!结婚的时候一声不吭都没跟家里打招呼,离婚的时候带着堆行李回国还得拖家带口,可真够不容易的!
“唉!”在旁边儿听了半晌的孙莉莉蹲下身去抱起赖尔,“来吧,到舅妈这儿来再睡个回笼觉!”说着冲大刚一摆头,“你还不走?要迟到了!”说着就见赖尔往她肩膀头上一趴,转眼又睡着了!
庞大刚一看,得!果真外甥强似舅么!怎么跟小时候的自己个儿一模一样?刚刚指不定发什么癔症呢!赶紧拿把嗜喱往头上一抹,涂的头发都快滴出油来了,然后飞奔着从餐桌上摸了个花卷和盒装的牛奶,赶着上班去了!
孙莉莉从窗户里看了一眼跑出大门口的庞大刚,叹气:大礼拜天的还要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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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火火和赖尔两个人打了个的士,火急火燎地赶到约定好的酒店餐厅。酒店坐落在靠海的栖凤山上,有整面的玻璃墙都可以一眼望到浪涛拍打的海岸。而且酒店餐厅里环境优美,光调迷离里飘荡着轻轻的钢琴声,钢琴师是个美丽的女子,穿着黑色的小礼服坐在大厅一角的钢琴台上,琴台后面是翠绿的一排竹子。这地方,确实是个相亲约会的好地方。
赖尔拉着火火挑了张靠角落些的地方坐下,仗着今天庞火火不敢冲他大发火,动作颇是利索地点了一串儿的甜品,抬头看旁边火火的脸色实在难看到不行了,赶紧适可而止。俩人正僵着,就见对面人影一闪,有人落座。火火和那人互看一眼,不止火火,那人也呆住了。
赖尔舀了一匙蓝莓奶昔含在嘴里,看到俩人发怔的样子感觉到有趣。
“火火?”赖尔试着轻轻叫了火火一声。
火火回神,马上脸上烧的都可以滚熟两颗鸡蛋,干咳两声问对面的人,“怎么会是你?”
赖尔一听:哟!庞火火这是要造反么?不怕人家看透她的本性拂袖而去?不由搂着甜品赶紧往旁边躲了躲。
对面坐过来的人显然也盯着火火发了会子愣怔。看见赖尔怯生生地嘴里含着甜品往旁边避,就不免注意起来。这小孩儿长的白白肉肉、浓眉大眼,跟颗肉团子似的粉生生招人喜欢。心里不由就泛出喜悦之情,冲那小孩儿笑。赖尔也正偷偷地打量他,见他冲自己笑,而且笑的还挺好看,于是也歪歪脑袋,回了那人一个笑容。
庞火火在旁坐着,见这两人眉目示意忽略掉自己,更加气愤,“啪”地一拍桌子,惊的正弹的舒畅的钢琴都断了线,停顿了那么几秒钟之后方才继续。周围的人都往他们这桌子看,料想是一家子出来吃饭,俩大人正闹别扭呢,于是都笑笑又都各顾各的去了。
“方行直!你到底想干嘛?”火火怒火中烧,狠狠睕了眼正朝赖尔笑的满脸开花的方行直。
方行直细细将火火从头打量到脚,道:“唔,咱们有六七年没见了吧?你怎么变,反倒越活越年轻了。”他拿手指比划着自己的眼角给火火看,“我们警局里有些个跟你差不多年龄的,这里都有皱纹了。”
庞火火一团怒气烧在棉花上,打的对方不庠不痛,燃起的烟灰还险些呛到自己,鼻子里冷哼一声,仍是生气,“你来之前不知道对方是我?”
方行直看着她,突然间笑的有些奸诈,“知道,所以我才来的。那么多年没见,总是记挂着你。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他看着她,外头的阳光透过玻璃墙洒在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这个庞火火,会不会是虚幻的?只消抬手轻轻那么一碰,就泡沫一样消失不见了?然而庞火火终究是庞火火,幻象里的那个永远不及对面这个这般生动灵活。只见对面坐着的庞火火眉眼似乎被他的话感染到了些许,柔顺过后立马又刺猬似地扎起浑身的刺来,瞪着他,冷笑道:“哦,你嘴巴倒还是那么甜!这些年过的不错罢!”
方行直听着这话里三分冷淡四分疏离两分气愤一分莫可奈何,不由摇头,“你啊!还是那个直脾气!”
庞火火一挑眉,“算来,你今年也有三十二了吧?怎么还单着?”
方行直不愠不火地笑,“你不也单着吗?”
庞火火从赖尔面前的甜品里挪出一杯奶油菠萝布丁尝了一口,笑:“我是没办法。大人再怎么要强,孩子终是无辜的,我不能因为我让孩子没爸爸不是?”
方行直盯着赖尔看了一阵,看的赖尔都要转头往火火怀里扑了,他才皱起眉头看着庞火火,“你结婚了?”
庞火火其实见赖尔被方行直那么盯着看,心里也是蘑菇长了毛似的发怵,听他这么问,方才一笑,淡淡地道:“又离了,不然哪敢上这儿来相亲!”
方行直瞪着双眼,放在桌上的手掌不自觉也捏成了拳头,样子比盛怒中的狮子更加叫人觉得害怕。庞火火壮大了胆子去跟他对视,觉得方行直现在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一枪崩了自己!
赖尔趁着俩人较劲的功夫赶紧吃完嘴里最后一口芒果慕斯,想了想开口,说:“妈!我能不能给太姥姥带个果锦布甸?”
方行直和庞火火俩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他往回缩缩脑袋,大着胆子道:“临出门的时候太姥姥说了,头回相亲成功的机会不大,所以也别抱太大希望,但是一定要带这家的甜品给她。”说着伸手小舌头来舔舔嘴边沾到的奶油。
方行直突然就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看着这母子俩。
庞火火正要顺着赖尔的话往下,就听原本柔和的钢琴声“嗡”地一声嘎然而止,然后是尖锐的一声枪鸣!
“看好你儿子!”方行直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从腰间拿出把枪持在手上,略微看了眼四下的环境,眉头微皱。
大厅里的气氛被突然间打破,人们惊叫成一团,各自寻路逃蹿,不料前门和安全门都被堵了个严实,各有两个穿着简便的男子拿着枪守在门口,喝令逃跑的众人都退回大厅里蹲好。庞火火被方行直挡在身后,探着脑袋往外瞄了一眼,就见原本正在琴台上弹钢琴的女孩儿这会儿被一个男子拿枪抵着后颈当作人质,女孩儿满脸的恐慌和泪水,吓的脸都白了!
“呀!绑架!”庞火火冷不丁地吼了一嗓子,在乱成一锅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镇静。
方行直跟着众人一起蹲下,回头佩服地看了她一眼,“这可不是绑匪!这五个人从外市流蹿过来的,专干些入室抢劫、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看了赖尔一眼,见赖尔虽被庞火火夹在胳膊底下,却也是满脸的兴奋,不由就叹气:果真是母子!不放心地嘱咐庞火火,“好好蹲着别动!”
“方行直!”拿枪抵上黑礼服女孩儿的匪徒却突然叫起来,“把你老婆儿子送过来!”
方行直一愣,刚才进来的时候就险些被这狡猾的图成郁发现,不想还是因为自己才露馅儿的!心里不由狠狠骂了句娘!他默默地转回头看了一眼庞火火和赖尔,只见两人都是满脸的兴奋。
“你不用费心思了。”方行直不理那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的母子俩,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图成郁,“这次既然把你堵在这儿,你就不要有还可以再翻身的想法!”
图成郁按着女孩儿的手又使了两分力,女孩儿顿时吓的又喊又叫。图成郁得意地看了一眼方行直,“我再说一次!你亲手把你老婆儿子送过来,我就放了这丫头。另外再给我们备辆车!不许有人跟踪!不然,大不了今天咱们同归于尽!”
方行直还没来得及反应,胳膊肘儿就被人狠狠一拽,庞火火跟个炮仗似的就冲了过去,赖尔紧随其后。
“我跟你走!你放了她吧!”庞火火站在钢琴台下头,仰着脸向那图成郁喊。图成郁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那行!你上来!”赖尔一扯庞火火的手,俩人就蹿了上去。
方行直在后头看的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就见庞火火冲他一摆手,示意他把那个快吓晕了的钢琴师照顾好。
“庞火火!”方行直这一声叫出来,他都怀疑自己的嗓子是不是要撕裂出血了。跟着方行直一起来执行任务的几个同事都在人群里腆着张脸往这里看:太难得了嘿!他们头儿居然还有暴走的一天?!居然还有老婆?!居然还有儿子?!而且长的还都不赖呀!
庞火火跃跃欲试地站在图成郁跟前,“我拉着我儿子,你架着我好了。保证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图成郁看着庞火火,笑:“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好了!”
庞火火和赖尔互看一眼,兴奋地点头如捣蒜!
方行直简直就要崩溃!
一番警察与劫匪的正义较量之后。方大警官最终答应给图成郁一部车子,好叫他高飞远走。
图成郁吩咐守在门口的几个人先上车离开现场,然后自己携着庞火火和赖尔,让庞火火抱着赖尔坐在副驾上,图成郁把全车都检察了一遍,确认没有安装跟踪器在上面,自己才坐到主驾上,发动车子。车子沿大路一路往前,却并不往山下走,沿着崎岖的山路钻过山上的林荫道,似乎要开到山顶去。
“我们去哪儿?”庞火火问,“不是应该逃跑的吗?”
方成郁冲她笑,“越往上离天堂越近,不是吗?”
庞火火愣了,“哇”地一声哭起来,“我反悔了,我不跟你走了!”
赖尔赶紧掏出手帕来,边给她擦眼泪边安慰她,“妈,不要哭,哭了叫他心烦,一枪崩了你呀!”谁知道庞火火一发不可收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儿子啊!妈对不起你啊!妈不该把你从你爸那儿带过来的啊!”
图成郁看她哭,觉得这女人真是哭的一点道德都没有。刚才大家都咧嘴嚎的时候她不哭,现在倒又为什么眼泪止都止不住。
后头坐着的四个匪徒被她哭的心烦气燥,本就是生死关头,跟哭丧似的,其中一个就吼:“再哭信不信老子真一枪崩了你!”说着满脸横肉一抖,手上的枪就要抵上庞火火的太阳穴。这时候就听庞火火尖着嗓子“哇”地一声叫唤,那匪徒手里的枪居然也跟着就掉到了脚边!其他三个人都看呆了,那个掉枪的也是疑惑万分,喃喃地道:“我怎么——”怎么就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了呢?紧接着“嗵”一声,头靠在前排的椅靠上,昏过去了!其他三个大怒,但手里的枪还没来得及举起来,马上就跟第一个同伙儿一样,“嗵、嗵、嗵”三声!
图成郁早在赖尔拿手帕劝庞火火别哭的时候就有了警觉,但无奈手脚很快就使不上力,全身像架在方向盘上似的,软瘫瘫地沙子一堆。见庞火火面不改色看着后面四个匪徒晕倒,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了然,歪着头想要去提手里的枪,却觉自己连拔枪的力气都没有了!庞火火趁机赶紧去拔汽车的档位。不想这时候后视镜里一闪,就见后面远远地有个骑摩托的跟了上来。是方行直!
方行直一见庞火火母子俩就这么被图成郁给带走了,心里那个急啊!奔出去骑了路边一辆摩托车,远远地就跟过来了。见几人不跑反而往山上走,心里也是奇怪,于是跟在后头想看个究竟。不想越看越心惊肉跳,前面图成郁开的车子也不知是怎的了,越开越慢,渐渐在山路上摆起了蛇形步!方行直吓的赶紧拔枪,对准了车胎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枪射过去!同时就见车速已经很慢的一边车门一开,庞火火抱着赖尔一个漂亮的落地就滚到了路边的杂草堆里!
“庞火火!”方行直赶紧跑过去把她扶起来。火火怀里的赖尔毫发无伤,见方行直过来赶紧喊,“快闪开!”方行直回头,耳边一声枪响呼啸而过,左臂处闷痛锥心!
图成郁留着最后一缕清醒,看着子弹射进方行直的左臂,脚下油门拼了命地踩下去,车子立刻像离了弦的箭,斜斜地就冲到另外一边临海的嶙峋石坡上去!车子滚在长了灌木从的斜坡上直往海里掉,石头磕破油箱,顿时轰天怒火在半腰就爆了出来,火红红的一片烫的人脸都要烧起来!
方行直晃醒磕破脑袋的庞火火,庞火火见是他还闪了下神,方行直赶紧道:“你的额头,乂,有一点磕破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的。”
赖尔在旁轻轻地道:“本来刚才妈妈都要制服那个坏人了,都是叔叔不好,一枪打坏了车胎,妈妈怕伤到我才跳下来的。这下倒好,毁容了——”说着就伸手小心地去拔开庞火火额头几点碎发,拿嘴给她吹伤口。
方行直汗颜,“那个,火火呀,我送你去医院!”
庞火火傻愣愣地紧接着一摸额头上流出来的血,抽了一口凉气,顿时大吼:“方行直!你瞎捣什么乱?!老娘跟你不共戴天!”
山顶上空于是乎就飘着这么一句幽怨而愤慨的话,久久不散。
话说这一嗓子后来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