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言古诗
【缥缈峰】
兹峰非云高,高与众山别。
其下多嵌空,天风吹不折。
插根虚无际,缥缈为险绝。
细径缘山腰,人声来木末。
篮舆杂徒步,佳处欣屡歇。
跻岭路倍艰,往往揽垂葛。
灏气凌泬寥,一身若冰雪。
轻心出天地,羽翮生仿佛。
杖底拨残云,了了见吴越。
曜灵烛沧浪,滉瀥金光发。
阴霞俄已变,惨澹玄云结。
归筇破暝霭,半岭值虹霓。
始知清境杳,迹共人鸟灭。
丹砂定可求,苦为妻子夺。
看君衣上云,飞过松间月。
七言律诗
【题王端士北归草】
读罢新诗万感兴,夜深挑尽草堂灯。
玉河呜咽闻嘶马,金殿凄凉见按鹰。
南内旧人逢庾信,北朝文士识崔忄夌。
蹇驴风雪芦沟道,一恸昭陵恨未能。
【秣陵口号】
车马垂杨十字街,河桥灯火旧秦淮。
放衙非复通侯第,废圃谁知博士斋。
易饼市傍王殿瓦,换鱼江上孝陵柴。
无端射取原头鹿,收得长生苑内牌。
【同孙浣心郁静岩家纯祜过福城观华严会】
不求身世不求年,二六时中小有天。
今日云门才吃棒,多生山谷少安禅。
茶铛药臼随时供,蒲笠蕉团到处眠。
撒手悬崖无一事,经声灯火觉王前。
七言绝句
【下相怀古】
戏马台前拜鲁公,兴王何必定关中?
故人子弟多豪杰,弗及封侯吕马童。
【无为州双烈诗(为嘉定学博沈陶轩赋)】
濡须城下起干戈,二女芳魂葬汨罗。
安得米颠书大字,井边刻石比《曹娥》。
【为李灌溪侍御题高澹游画】
烟雨扁舟放五湖,自甘生计老菰蒲。
谁将白马西台客,写作《青牛道士图》?
【题钓隐图(赠陈鸿文)】
绿波春水钓鱼槎,缩项双鳊付酒家。
忘却承明曾待诏,武陵溪上醉桃花。
诗馀
【望江南】
江南好,五色锦鳞肥。反舌巧偷红嘴慧,画眉羞傍白头栖。翡翠逐金衣。
序
【宋玉叔诗文集序】
余尝观古今文人才士之兴,而知天之生材甚艰,其成就之尤不易也。夫世习榛芜,绝学陨坠,即有俊异非常之资,犹难卓然自拔。天于其先必生数人焉,为之导湮宣郁,光启前徽,然后俊哲挺生,从渐渍攋染之内,薱萃融液,独自名家。而此一人者,或生于高门世胄,地望通显,性灵恐伏而未发。天于是又使之中历艰虞,洊更坎篸,以激为要眇之音,乃始解驳其沉滞而致之亨途,益昌厥辞,轶迈作者,世徒服其材之度越,而不知天之笃若人以底于成,良不偶然矣。若莱阳宋子玉叔殆其人也。
当万历之中叶,海内文气衰苶,古道寝顿,士争缉拾飖语,缪诩逢年之技,而莱阳宋氏独以学古攻文辞鸣,鸿生畯儒,后先辈望,翕然金舂而玉应也。三齐科第,大都一姓为多,因而陟巍资、跻贵仕者,圭重组袭,何其盛哉!而吾友故司空九青在其间尤称绝出,诗文踔厉廉悍,雄视汉、唐以来诸家,遭时兵火,篇章荡为烟寔,弗果信今而传后。后九青而起者,又得吾友玉叔。
玉叔天才俊上,接闻父兄典训,胚胎前光,甘嗜文学。自九青之存,髒髒乎欲连镳而竞爽。弱冠,南逾大江,薄游吴会,日寻英儒,酌酒倡和,长歌短赋,舂容寂寥,他文皆厖蔚炳朗,濯濯其英,晔晔其光。盛年值际兴运,绾绶登朝,羽仪京国,不可谓不遭时也。而仍见痜踥,用诬浮系于理,凡浃月而获湔袚。还官郎署,践扬计铨,仅循年出调外省。远迹穷边绝徼,人咸谓非所宜,而玉叔不然。当夫履幽忧,乘亭障,羁累憔悴,浮沉迁次之感,一假诗文以发之。其才情隽丽,格合声谐,明艳如华,温润如璧,而抚时触事,类多凄清激宕之调,又如秋隼盘空,岭猿啼夜,境事既极,亦复不眛于和平,庶几乎备文质而兼稚怨者。今被简命来长臬于浙,浙为东南都会,湖山秀美,由来风月之奥区。而廉宪古观察也,官以采风为职。骖巘所过,蒷耶溪之水,瀹鉴湖之蕺,探天姥、石梁之嵌岩崱屴,其足资吟哦纪述者,又可胜道耶!然则天之善成玉叔,与玉叔之所自得为何如哉!
玉叔既之官,邮示其所刻前后集俾余序之。余幼执经张西铭先生门,即知莱阳之文,与东吴、豫章埙篪应和。洎通籍入都,交玉叔尊人吏部公于邸舍。守官京师,从九青游,奉使同视楚闱,登黄鹤楼,俯眺荆江、鄂渚间,拊楹慷慨。九青题咏甚夥,余愧未能成章,亦勉赓以纪名胜。九青不鄙而进余,谓可深造于斯事,尝示余掖中数诗,能谙诵其佳句。每念时移势谢,先友云徂,并其遗文销蚀粪土,悲未尝去于心也。乃今得扣玉叔之弢帙而卒业焉,窃幸典刑之未沦,希大雅之复作,其不在斯人欤,其不在斯文欤,何能无一言以弁诸简首?因为推本其所自来,有得于天之成就者如此,欲使世之习读者知统系在斯,相与珍重而虔奉之也。是为序。
【田旐渊诗序】
余初识孝廉田子旐渊于京师,时南士之从计者甚众,田子才辨器识,有以绝出于流辈。读书穿穴经传,落笔为诗歌古文,衮衮不能自休;与人交好,倾身为之尽,穷达盛衰,誓不得而移也。试南宫,既不第,有劝之归者,田子曰:“居乡里抑郁无所得,姑留邸中,一交天下长者。”于是宛平王公、柏乡魏公、合肥龚公、真定梁公以大臣折节好士名天下,田子与之游,用诗文学艺相切劘,一时三四公之门无出田子右者。天子拔才俊,给笔札于中书,由布衣诸生为超授,人皆曰田子宜在选中。礼部依故典策名者再,用诏书举行者一,主者思收知名士以重格令,从闱牍揣摩扪索,以庶几得田子为喜,不能识田子为愧。然自余归里十年,屈指耳目所见,其才与地出田子下远甚,又无此三四公者为之知,乃先后蹑清涂、掇上第者踵相接,田子独寥落不得一官,此孰为之而孰止之耶?
家在泖东,扁舟触风涛而过我,中夜置酒高谈,无几微不豫之色。发其囊,出诗文数百篇,才气坌涌,辞色敷腴,若蒸云霞而戛金石。余因以知田子于世故物变,皆以磨炼其所长,而识诣益至,虽淹蹇不合,而疏通豁达之气未尝少挫,一以发之于文章自如也。嗟乎,交道之难久矣!当余初识田子,固已在宾客既衰之后,比归卧海滨,虽亲知故旧,弃我如遗迹,而田子独有过于曩时。余不知何以得之于田子,然观其雅志期待,不肯自同畴人,所以取重于三四大君子者,端在于此,余欲概以望之悠悠之徒,不亦过乎!
田子之别也,谋僦屋就余,寻朝夕过从之乐。追溯平生所与游者:魏公跻政地、握化权,王公以公孤居府,父子显重;袭公、梁公名位在股肱心膂之间,天下士经其题拂者,望尘弗及;天或者留田子而使之穷,以慰余于荒江寂寞之畔,未可知也。然余观田子之才之识,非久屈抑者,则余又安得而与之居欤?聊记其语言往还,足征知交之厚而已。田子名茂遇,旐渊其字,松江之华亭人。
【魏贞庵兼济堂文集序】
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名世巨人出而弘济苍生,润色鸿业,然而长于政事者未必工于文章,工于文章者未必优于理学,求其兼备无遗者,不数见也。当西汉之隆,萧、曹、丙、魏,号为贤相,然所长者止于政事,无论理学,即文章且无闻焉;而司马迁、相如、枚皋、扬雄之流,又徒以文章著称,而不及施于政事,其于理学则亦未能窥其万一也。所谓兼备无遗者,求之古而不得,今乃得之于柏乡魏公。
公禀鸿骏魁杰之才,遭逢圣朝,回翔禁近,值世祖章皇帝兴治右文,招延俊乿,数举经筵,命儒臣讲论大义,或时巡游南苑,应制赋诗,一时文学侍从之臣,无不掞藻摛华,对扬休命,而公实岿然为冠首。其后历谏垣,跻柏府,密勿论思,纲纪庶政,封章数十上,如请开日讲、颁《孝经》、录遗忠、辟异端诸疏,皆关天下国家大计。盖非当宁知公之深,不能尽用公之言以兴致太平;而非公之才与公之学,亦不能辅导以成至治。圣主良臣,相得益彰,于以调元赞化,经国庇民,千载一时也。
今上御极,公以铨衡重望,入居政府,于时重熙累洽,海内晏安,从容于黄扉纶阁之间,得以留心述作,博游才艺,而公又邃于关、闽、濂、雒之旨,其学以性善为本,以致知为要,所辑《圣学知统录》及《大全纂要》《学规汇编》诸书,皆足以阐绎微言,绍明圣绪,而以其余闲作为诗歌,则又能笼挫万物,匠心独妙,至于悲鼎湖之莫逮,痛子期之云亡,其忠孝气节,于君父友朋之间,尤惓惓乎三致意焉。所谓理学、文章、政事,公殆兼而有之。盖公之才与学,其积之也有本,而出之也不穷。今夫江河之水,灏溔潢漾,虽疏而为川,注而为渎,而其源则一也。公之蓄于中者,渟泓演迤,虽试之于政,见之于文,而其本则一也。公之弘致远识,固非若汉之辅相醇谨朴鄐者可拟,而亦岂仅如赋《上林》、夸长杨者,以翰墨为勋绩、词赋为君子而已哉!
公为高邑赵忠毅公之甥,忠毅与公同主铨政,世传为美谈。然忠毅值党议纷呶、群言谣诼之日,枋用未久,而公之功名在日月之旁,管枢轴之任,以视忠毅,其所遇之幸不幸何如也?
公所著诗文甚多,中州彭子士报谋之吴君冉渠、杨君仲延,撮其尤要者鋟板以行。盖公之学与公之才,其所以开物成务者,虽不尽于此,而于此亦足以见其大者焉,故不揣而为之序。
【鸿雪园诗集序】
(略。文即卷三十一《许尧文诗小引》。)
【定园近集序】
往余在燕台,与渤海伯子共事史馆,时既序定园先生之诗矣。先生复与范阳范箕生先生评骘晋、魏迄明风雅之林,剟其菁英,号曰诗家。海内谭诗,无不知有范阳、渤海两先生坛坫,其尊奉者七,骇而走者三,以俟千古定论焉。要于济南、竟陵之外,别开堂奥,不向如来行处行也。
迩渤海仲子来为扬州法曹,不遗故交,遗札相讯。余病赴海滨,十载于兹矣。辄忆渤海寄迹东山,无由闻问,得于法曹公悉其起居。故人间隔三千余里,形景相望,俱在齿危发秃之年,后晤何期,企怀如痗。乃法曹书言,先生已绝笔不复为诗古文辞,栖心性命,励志藏密;法曹欲检其焚余著作,汇刻存之,先生未之许也。意以身既隐矣,雪中鸿爪,何以存为?远质于余。
余曰:有是哉?古来高蹈之流,蓬莱可寻,三神山可接,息机内运,瞑目反视,觉言语为多,何况文字?是以王子乔之徒,吹笙跨鹤,所遗者缑山履迹而已。吾属雕虫末技,不足当达人一唾也,然不闻老子出关之书乎?《道德》五千言,尹喜者竭诚执贽,为停青牛之车,传经度世。今法曹以父子之亲,身为尹喜,当亦先生之所不深拒也。今披《近集》,大旨一本于忠孝爱敬、匡时维世之心。故读其诗,可以见其阅历修省、陶铸古今之深情焉;读其文,可以见其寝食《左》《史》,砥柱波靡之大力焉;读《赐章纪》,可以见世庙君臣鱼水之殊遇焉;读《偶见录》,可以见先生撒手世网,悟道于晚年之归宿焉。是此集行流传寰海,非比风云月录、卮言梦语,于人间世无所关系者,先生其许之也!
法曹惠政洋溢大江南北,行且冠《循吏传》,播之不朽,不止以关尹之道自画,其以余语质之过庭,俾先生颔而存之可乎?是为序。康熙丁未上元之吉娄****弟吴伟业拜撰。
【崇川邑侯王孝伯寿序】
河汾王公以解元登进士,擢知吾吴之崇川。崇壮县也,东连闽、粤,南达江、淮,镇兵万骑,星罗棋布,俨然有塞上之风。邑长于斯者,欲使兵民两安,文武辑睦,实难其人。吾王公父母是邦,百姓之颠危悉起,什伍之风鹤无惊,治行遂为江左冠。督抚台省,交列荐剡,辄署上考。朝廷嘉其廉善,例得诰封褒赠,将出殊典,猗欤休哉,可谓荣矣!尝观汉之宠循吏者,多以玺书奖劝,增秩赐金,而使之久其任,今法亦犹行古之道也。
公门下士有郁子青南名棠,以学行受知,雅为武城所礼重。于是邑之荐绅先生及诸父老谂之于郁子曰:“甘棠之荫,于今三年,考功如是其已最也,恩纶如是其将渥也。今九日令辰,龙山高会,值岳降之期,朋酒之享,实在于兹,其能忘兕觥之献?盍乞言于大君子,以侑一觞乎!”郁子颔之,以为非伟业言,不足当吉甫之诵清风,《天保》之歌南山也,介邦人之书,造门伏谒。余亟应之曰:某之食德邻封旧矣,居恒熟其治谱,章章在人耳目,盖可得而言焉。
东沙泻卤,以涨海为城郭,养兵秣马,取足赋税,稍不如期,则庚癸辄闻,不可以常法治者。公为之垂帘劝课,以深仁厚泽相固结,士民服其教化,孝弟力田,无复向时出没波涛之习,牛车襁负,不烦桁杨之议,其后而至诚所感,鳄鲸远徙,昔之地接蓬莱,与海市蜃楼相隐见者,今则庐落如林,烟火相望,此汉、唐《循良》之书所未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