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吴梅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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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诗后集四

五言律诗(八十九首)

【高邮道中四首】

野宿菰蒲晚,荒陂积雨痕。

湖长城入岸,塔动树浮村。

渔出沙成路,僧归月在门。

牵船上瓜埭,吹火映篱根。

其二

十里藕塘西,浮图插碧虚。

霜清见江楚,山断入淮徐。

水驿难逢树,溪桥易换鱼。

客程愁几日,已觉久无书。

其三

曾设经年戍,残民早不堪。

柳营当午道,水栅算丁男。

雪满防旗暗,风传战鼓酣。

淮张空幕府,楼舰隔江南。

其四

甓社重来到,人家出远林。

种荷泥补屋,放鸭柳成阴。

虾菜春江酒,烟蓑暮雨砧。

曹生留画水,三十六陂深。

【清江闸】

岸束穿流怒,帆迟几日程。

石高三板浸,鼓急万夫争。

善事监河吏,愁逢横海兵。

我非名利客,岁晚肃宵征。

【过姜给事如农】

侍从知名早,萧条淮海东。

思亲当道梗,哭弟在途穷。

骨肉悲歌里,君臣信史中。

翩翩同榜客,相对作衰翁。

【远路】

远路犹兵后,寒程况病余。

装绵妻子线,致药友人书。

晚渡河津马,晨冰驿舍车。

萧条故园树,多负向山庐。

【过东平故垒】

重镇铜龙第,雄边珠虎牌。

柳穿骁骑箭,花落美人钗。

有客谋亡海,无书劝《正淮》。

将军留战骨,狼藉雒阳街。

【旅泊书怀】

已遇江南雪,须防济北冰。

扁舟寒对酒,独客夜挑灯。

流落书千卷,清羸米半升。

征车何用急,惭愧是无能。

【黄河】

金龙口决,河从北入海,清江、宿迁水势稍缓,皆起新沙。

白浪日崔嵬,鱼龙亦壮哉。

河声天上改,地脉水中来。

潮落神鸦庙,沙平戏马台。

沧桑今古事,战鼓不须哀。

【桃源县】

在黄河南,去淮阳八十里。

岂有秦人住,何来浪得名?

山中难避地,河上得孤城。

桃柳谁曾植,桑麻近可耕。

君看问津处,烽火只纵横。

【胶州】

时有兵变。

将已三年惫,兵须六郡豪。

一时缘调遣,平昔滥旌旄。

后顾忧辎重,前军敢遁逃!

只今宜早击,都护莫辞劳。

【白洋河】

在淮安西北,胶州叛兵从此过河,时已收缚。

胶海愁难定,孙恩战舰多。

却闻挑白马,此处渡黄河。

一战收豺虎,千军唱橐驼。

淮西儿女笑,溟渤亦安波。

【过古城谒三义庙】

去桃源八十里,为石崇镇下邳所筑,非三国时古城也。土人以传讹立庙,传奇有桃园结义,耳食附会,几以为真矣。

庙貌高原古,村巫荐白蘯。

河山虽两地,兄弟只三人。

旧俗传香火,残碑误鬼神。

普天皆汉土,何必史书真?

【项王庙】

在宿迁。项王下相人,即其地也。

救赵非无算,坑秦亦有名。

情深存鲁沛,气盛失韩彭。

垓下骓难逝,江东剑不成。

凄凉思昼锦,遗恨在彭城。

【南旺谒分水龙王庙】

鳞甲往来中,灵奇夺禹功。

平分泰山雨,两使济河风。

岸似黄牛断,流疑白马通。

始知青海上,不必尽朝东。

【送天台何石湖之官临晋兼简蒲州道严方公】

山****诸盘,河流天际看。

孤城当古渡,绝岸入王官。

社鼓尧祠近,乡书禹穴难。

若逢严夫子,为报故人安。

【送纪伯紫往太原四首】

不识卢从事,能添幕府雄。

河穿高阙塞,山压晋阳宫。

霜碛三关树,秋原万马风。

相依刘越石,清啸戍楼中。

其二

羡杀狂书记,翩翩负令名。

军知长揖贵,客傲敝裘轻。

酒肆传呼醉,球场倒屣迎。

须看雁门守,不及洛阳生。

其三

客舍同三子,春风去住愁。

那知为此别,五月又并州。

榆荚催征骑,榴花落御沟。

知君分手意,端不为封侯。

其四

佐府偏多暇,从容岸帻时。

诗成千骑待,檄就百城知。

从猎贪呼妓,行边快赌棋。

归将《出塞曲》,唱与五陵儿。

【送友人往真定】

五月常山去,滹沱雨过清。

卖浆无旧隐,挟瑟有新声。

曳履丛台客,投戈熊耳兵。

如逢赵公子,须重鲁连生。

【送纯祜兄浙中藩幕四首】

散吏仍为客,轻帆好过家。

但逢新种柳,莫话久看花。

黄阁交须旧,青山道未赊。

独嗟兄弟远,辛苦滞京华。

其二

一第添憔悴,似君遭遇稀。

杜门先业废,乞禄壮心违。

歌管移山棹,湖光上客衣。

浪游装苟足,叩我故园扉。

其三

亦有湖山兴,栖迟减宦情。

官非迁吏傲,客岂故侯轻。

粉壁僧寮画,烟堤妓舫声。

从容趋府罢,斗酒听流莺。

其四

忽忽思陈事,全家客剡中。

江山连暮雨,身世隔残虹。

高馆燃官烛,清猿叫晓风。

一竿秋色里,踪迹愧渔翁。

【曹秋岳龚芝麓分韵三首赠赵友沂得江州书三字】

策马高原去,烟鸿仰视双。

疏钟穿落木,残日动寒江。

浪迹愁偏剧,孤怀侠未降。

旧交相见罢,沽酒话南窗。

其二

谁识三公子,萧条下泽车。

门高轻仕宦,才大狎樵渔。

黄叶穷幽兴,青山出异书。

不须身贵早,千骑上头居。

其三

已归仍是客,不遇却难留。

更作异乡别,倍添游子愁。

风霜违北土,兵甲阻西州。

一雁低飞急,关河万里秋。

【病中别孚令弟十首】

昨岁冲寒别,萧条北固楼。

关山重落木,风雪又归舟。

地僻城鸦乱,天长塞雁愁。

客程良不易,何日到扬州?

其二

秋尽霜钟急,归帆畏改风。

家贫残雪里,门闭乱山中。

客睡愁难熟,乡书喜渐通。

长年沽市酒,宿火夜推篷。

其三

十日长安住,何曾把酒尊?

病怜兄强饭,穷代女营婚。

别我还归去,怜渠始出门。

往来几半载,辛苦不须论。

其四

消息凭谁寄?羁愁只自哀。

逾时游子信,到日老人开。

久病吾犹在,长途汝却回。

白头惊起问,新喜出京来。

其五

早达成何济,遭时信眇欢。

客游三月病,世路一生难。

忧患中年集,形容老辈看。

相逢俱壮盛,五十未为官。

其六

此意无人识,惟应父子知。

老犹经世乱,健反觉儿衰。

万事愁何益,浮名悔已迟。

北来三十口,尽室更依谁?

其七

似我真成误,归从汝仲兄。

教儿勤识字,事母学躬耕。

州郡羞干请,门庭简送迎。

古人亲在日,绝意在虚名。

其八

老母营斋诵,家贫只此心。

饭僧余白旂,装佛少黄金。

骨肉情难尽,关山思不禁。

《楞严经》读罢,无语泪痕深。

其九

寡妹无家苦,抛离又一年。

老亲频念此,别语倍潸然。

性弱孤难立,门衰产易捐。

独留兄弟在,中外几人怜?

其十

稚子称奇俊,迎门笑语忙。

挽须怜尚幼,摩顶喜堪狂。

小辈推能慧,新年料已长。

吾家三万卷,付托在儿郎。

【再寄三弟二首】

拙宦真无计,归谋数口资。

海田人战后,山稻雨来时。

官税催应早,乡租送易迟。

荷锄西舍叟,怜我问归期。

其二

五亩山园胜,春来客唤茶。

篱荒谋补竹,溪冷课栽花。

石迸墙根动,松欹屋脚斜。

东庄租苟足,修葺好归家。

【送王玄照】

行止频难定,装轻忽戒途。

望人离树立,征棹入云呼。

野色平沙雁,朝光断岸芦。

此中萧瑟意,非尔不能图。

【送孙令修游真定】

穷达非吾事,霜林万象凋。

北风吹大道,别酒置河桥。

急雪回征雁,低云压怒雕。

曾为燕赵客,寥落在今朝。

【送周子俶张青琱往河南学使者幕六首】

不第仍难去,栖迟幕府游。

几人推记室,自古在中州。

置酒龙门夜,论文虎观秋。

得依张壮武,挥麈尽风流。

其二

少室多奇士,君寻到几峰?

山深惟杖策,云尽却闻钟。

文字《真诠》近,须眉道气浓。

相贻书一卷,归敕葛陂龙。

其三

二陆来江左,三张入雒中。

赋夸梁苑雪,歌起邺台风。

伧父休轻笑,吴侬雅自雄。

短衣频贳酒,射猎过城东。

其四

谁失中原计,经过废垒高。

秋风向广武,夜雨宿成皋。

此地关河险,曾传将士劳。

当时军祭酒,何不用吾曹?

其五

极目铜驼陌,宫墙噪晚鸦。

北邙空有骨,南渡更无家。

青史怜如意,苍生遇永嘉。

伤心谭往事,愁见雒阳花。

其六

河流天地尽,白日待消沉。

不谓斯文丧,终存万古心。

《典坟》留太学,钟鼓起华林。

清雒安澜后,遗编定可寻。

【送湘阴沈旭轮谪判深州四首】

谪宦经年待,蹉跎忝此州。

犹然领从事,未得比诸侯。

旅食沾微禄,官途托浪游。

却嫌持手板,厅壁姓名留。

其二

月出潇湘水,思家正渺然。

不知西去信,可上北来船?

故旧怜除目,妻孥笑俸钱。

免教烽火隔,漂泊楚江边。

其三

此亦堪为政,无因笑傲轻。

尔能高治行,世止薄科名。

烟井流移复,春苗斥卤耕。

古来称一尉,何必尚专城?

其四

岂不贪高卧?其如世路非。

故园先业在,多难几时归?

遇事愁官长,逢人羡布衣。

君看洞庭雁,日夜向南飞。

【送王子彦南归四首】

得失归时辈,如君总不然。

共知三径志,早定十年前。

身业先畴废,家风素德传。

萧条书一卷,重上故乡船。

其二

一第虽无意,名场技有余。

解颐匡鼎说,运腕率更书。

材已遭时弃,官犹辱诏除。

白头才一命,需次复何如?

其三

错受尘途误,栖栖早半生。

中年存旧业,雅志毕躬耕。

忧患妨高卧,衰迟累远行。

与君嗟失路,不独为无成。

其四

客里逢中表,登临酒一杯。

好将身计拙,留使后人才。

灯火乡园近,风尘笑语开。

相携孙入抱,解唤阿翁来。

【代州】

万里无征戍,三关却晏然。

河来非汉境,雪积自尧年。

将老空屯卧,僧高绝漠还。

中原偏战斗,此地不为边。

【送穆苑先南还四首】

遍欲商身计,相逢话始真。

幸留残岁伴,忍作独归人。

年逼愁中老,家安梦里贫。

与君谋共隐,为报故园春。

其二

骤见疑还喜,堪当我半归。

路从今日近,信果向来稀。

同事交方散,残编道已非。

老亲看慰甚,坐久更沾衣。

其三

舍弟今年别,临分恰杪秋。

苦将前日泪,重向故人流。

海国愁安枕,乡田喜薄收。

相期裁数纸,春雨便归舟。

其四

庭树书来长,空阶落叶黄。

酒乘今夜月,梦绕一林霜。

客过探松坞,童饥偃石床。

因君谢猿鹤,开我北山堂。

【送何蓉庵出守赣州四首】

想见征途便,还家正早秋。

江声连赐第,帆影上浮丘。

儿女贪成长,亲朋感去留。

无将故乡梦,不及石城头。

其二

郡阁登临迥,江湖已解兵。

百滩争二水,一岭背孤城。

石落蛟还斗,天清雁自横。

新来贤太守,官柳战场生。

其三

三载为郎久,栖迟共一贫。

师恩衰境负,友道客途真。

世德推醇谨,乡心入隐沦。

萧条何水部,未肯受风尘。

其四

弱息怜还幼,扶持有大家。

高门虽宦迹,远嫁况天涯。

小字裁鱼素,长亭响鹿车。

白头双泪在,相送日将斜。

【猿】

得食惊心里,逢人屡顾中。

侧身探老树,长臂引秋风。

傲弄忘形便,羁栖抵掌工。

忽如思父子,回叫故山空。

【橐驼】

独任三军苦,安西万里行。

铸铜疑鹤颈,和角废驴鸣。

山负祁连重,泉知鄯善清。

可怜终后载,汗血擅功名。

【象】

神象何年至?传闻自战场。

齿能齐玉德,性不受金创。

白足跏趺坐,黄门拜舞行。

越人归驾驭,未许鼻亭狂。

【牛】

莹角偏辕快,奔蹄伏轭穷。

卖刀耕陇上,执瑀犒军中。

游刃庖丁技,扶犁田父功。

君王思茧栗,座右置《豳风》。

【葡萄】

百斛明珠富,清阴翠幕张。

晓悬愁欲坠,露摘爱先尝。

色映金盘果,香流玉碗浆。

不劳葱岭使,常得进君王。

【石榴】

五月华林宴,榴花入眼来。

百株当户牖,万火照楼台。

绛帐垂罗袖,红房出粉腮。

江南逢巧笑,龋齿向人开。

【蘯婆】

汉苑收名果,如君满玉盘。

几年沙海使,移入上林看。

对酒花仍艳,经霜实未残。

茂陵消渴甚,饱食胜加餐。

【文官果】

近世谁来尚,何因擅此名?

小心冰骨细,虚体绿袍轻。

味以经尝淡,香从入手清。

时珍夸众口,殽核太纵横。

【冰】

清浊看都净,长安唤买冰。

见来消易待,欲问价偏增。

洁自盘中显,凉因酒后胜。

若求调燮理,坐上去青蝇。

【南苑春蒷应制】

诏阅期门旅,铙歌起上林。

风云开步伍,草木壮登临。

天子三驱礼,将军百战心。

割鲜亲宴罢,告语主恩深。

【送田佛渊孝廉南还四首】

客路论投分,三年便已深。

每寻萧寺约,共话故园心。

远水明浮棹,疏村响急砧。

灞亭桥畔柳,恰为两人阴。

其二

穷老无相识,如君得数过。

只贪怀抱尽,其奈别离多。

昼静堪摊卷,江宽足放歌。

胜游佳绝处,回首隔关河。

其三

拂袖非长策,蹉跎为老亲。

还家仍作客,不仕却依人。

胜识酬知己,奇怀答鬼神。

镜湖千丈月,莫染雒阳尘。

其四

浪迹存吾道,风流独有君。

群公虽走币,狂客自抡文。

樽酒堪呼月,双峰看出云。

可怜沧海上,宋玉正参军。

【偶见】

挟弹打文鹅,翻身马注坡。

轻鞭过易水,大雪满滹沱。

锦帽垂青鼠,银罂出紫驼。

少时从出塞,十五便横戈。

【送詹司理之官济南】

詹楚人,余所得士。

匹马指营丘,风清肃爽鸠。

齐言盈万户,楚客长诸侯。

梅发江关信,松高日观秋。

故人惭鲍叔,相送话东游。

【幼女】

抱去才周晬,应难记别时。

信来偏早慧,似解识京师。

书到迟****,人前含吐词。

可怜汝母病,临绝话相思。

【送程太史翼苍谪姑苏学博】

道重何妨谪,官轻却便归。

程门晴雪迥,吴市暮山微。

旧俗弦歌在,前贤文字非。

即今崇政殿,寥落侍臣衣。

【送郭宫赞次庵谪宦山西】

薄宦知何恨,秋风刷羽毛。

因沾太行雪,忆赐未央袍。

问俗壶关老,筹边马邑豪。

争传郭有道,名姓压词曹。

【送纯祜兄之官确山四首】

五十犹卑宦,栖栖在此行。

官从鹅炙贵,客向马蹄轻。

风俗高持论,山川喜罢兵。

清时人物重,县小足知名。

其二

绝有明湖胜,青山属蔡州。

曾为钓台客,今作朗陵侯。

定访袁安卧,须从叔度游。

政闲人吏散,厅壁扫丹丘。

其三

悬瓠城西路,关山雪夜刀。

至今劳战伐,何日剪蓬蒿?

地瘠军租少,官轻客将豪。

相逢蔡父老,闲说汉功曹。

其四

落日龙陂望,西风动黍禾。

归人淮右近,名士汝南多。

河上孤城迥,天中万马过。

一官凋瘵后,兄弟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