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霜摆弄着面前的1/3关节体娃娃,心里不知该想些什么。浑浑噩噩向来都是她的生活状态,所以当她的新爸爸坐到她身边时,她完全没有注意他张开着嘴到底说了些什么。
“霜霜,叔叔问你话呢!”妈妈温柔的声音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玩着奢侈品却完全把买主当透明人。
“哦,朱叔叔,你刚问什么了?”
那位叫朱炳焱的澳洲华侨一脸的好脾气,虽然说普通话的语气有点肉麻,不过他的形象、气质、性格已经足够得高分。
“没什么,这娃娃你喜欢吧,给她取名字了么?”
樊霜心想,真当我是小女孩么,在上海的橱窗里见着“她”,有跟自己极像的冷峻肤色和忧伤面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路上心脏病发作,所有人都替她担心,可是回到酒店时,已经在房间里看到“她”的包装盒,她的心顿时暖了。
不得不说,这个叔叔是个很细心很会哄人开心的人。可是她不想那么快就表现得好像因为这一个娃娃就被收买了。
“不用取名字啊,我只有这一个娃娃。”樊霜想,她就是我,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一旁的朱立恩——她名义上的弟弟捧着篮球就要出门,“娃娃是小女生才玩的哦,姐姐这么大了不要玩娃娃了,去看我打篮球吧。这附近所有人都不是我对手哦!”
朱叔叔忙把他轰走,“是,是,你是未来的姚明、林书豪,快去显摆吧!”
厨房里忙活的妈妈探出头:“立恩早点回来啊,等你吃晚饭呢!”
朱立恩嗯了声,套了双鞋就去找他刚结识的球友了。
樊霜看着母亲幸福的笑容,仿佛阴霾从不曾笼罩在她身上似的。她身旁的朱叔叔修着很久前就坏掉的烤箱,时不时地回答母亲的问话,忽然觉得这个家庭有种她融不进的无形网罩,将她自己隔在了幸福的外面。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一接,喉头有些发凉,是爸爸打来的。
爸爸的声音遥远而又熟悉,直到嘟嘟声响起,她都忘了挂上电话。
“霜霜啊,是谁打来的?”
樊霜看着朱叔叔,又看看妈妈,“是爸爸打来的。”
妈妈脸色顿时冷了,“他还好意思打电话来啊,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快要去澳洲了,他想在我离开之前,多陪我出去走走。”
妈妈解了围裙,“你想去吗?”
樊霜点点头,其实她一直都很想爸爸。
妈妈想了想,看了看新丈夫,“那就去吧,高兴的话,在那住两天也行,不过东西都带带好,别忘了药什么的,我去给你收拾收拾。”
“不用了,爸爸那边都有,上次的药还是他去配的。”
妈妈终于认识到,孩子的爸爸无论如何都是别人难以取代的,叹了口气。朱叔叔擦了擦手,拍着她的背,“你留在家里,我开车送霜霜去就行。”说罢拿起沙发上的西装熟练地套起,他拍拍樊霜的肩,“霜霜,走吧!”
樊霜简单收拾了下行礼,她还真没什么是必须带走的,连这个娃娃,也一块留下吧。
朱叔叔开的四环,擦得锃亮,车很平缓地开着,有电话也不接。
樊霜想,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子,有这样的父亲,应该是很值得骄傲的吧。
一路上樊霜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不是她性格不好,也不是他不好相处,而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可怕的陌生,从小,她就习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爸爸住的老宅七拐八弯,到弄堂口,车子就开不进了。朱叔叔下车帮她拿了包,她一时连谢谢都忘了说。
对面站着的爸爸,很久不见,好像苍老陌生了许多。
爸爸扔了烟,踩灭了烟蒂,走过来帮她接过包,两个男人照面,层次立现。此刻的她很明白,也许在别人眼里,妈妈真的是拨开云雾见太阳了。
“你就是霜霜的亲生父亲吧,我是他的新爸爸,朱炳焱。”
说起来两人是头一回见面,樊爸爸没有功夫也没有闲情跟他寒暄,“恩,我接霜霜回家玩几天,跟她妈说,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朱叔叔始终礼貌地笑着,樊霜爸爸没有理他,一把拉过女儿转身便走。
樊霜回过头,对着朱叔叔礼貌地笑笑,虽然她也不是很习惯笑。
爸爸热情地招呼她,“乖女儿,快尝尝你冯阿姨的手艺,这些菜你妈可是不会做的。”
樊霜看着满桌红烧的大鱼大肉,根本吃不下。这么多年,妈妈跟她早就习惯了清淡饮食,至于朱氏父子,典型的洋人口味,只会炖啊烤的,不然就是叫外卖。
但是看着对面冯阿姨期盼的眼神,她颤颤巍巍夹了块鱼,慢慢吃起来。
樊爸爸自豪地拍着身旁的男孩,“霜霜,说起来你也很久没见文宇了吧,看他现在长多高,都快赶上我了,这才是你的亲弟弟呢!”
樊霜看着男孩,男孩却丝毫不理睬她。
樊爸爸有些恼怒,“小子什么态度啊,快叫姐姐,对着你阿姨家的表姐倒叫的亲热,这是你亲姐!”
男孩架着眼镜,斯斯文文,镜片下的眼神却冷漠得可怕,“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了,爸爸放下筷子,连老婆一块骂,“这话是你教的?我昨天不是跟你们说过么,我的女儿合着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啊!”
冯阿姨看着樊霜,拍了拍儿子的脑门,“这话哪是我教的啊,这死孩子怎么说话的?”
男孩白了白眼,撇了筷子,一抽凳子,“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樊霜顿时想起那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朱立恩,可比这小子可爱多了,见她脸色不好就会跟她讲澳洲的经历,真的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不像这个男孩,叛逆得莫名其妙。
一顿饭吃了极是萧索乏味,直到开了电视,气氛才有些缓和过来。爸爸去削水果,冯阿姨靠着她坐下,刻意的套近乎让她很是不自在。
“你妈妈给你找了个新爸爸,听说也是个二婚?还带着孩子的?”
樊霜点点头。
对方了然一笑,“这样也对,总算有个健康的孩子。”
樊霜一听这话,顿时无语。
“你新爸爸听说是个华侨,还是台湾的老板,他做什么生意的?”
樊霜使出她常用的那招,盯着她看,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拿出她那糁人的眼神盯着她看,终于冯阿姨受不了,去盯着儿子写作业了。
爸爸端来了水果,是她从小爱吃的樱桃和葡萄。
“霜霜吃葡萄,这葡萄可甜了,水分很多。”
其实她最近吃朱叔叔买的几箱车厘子和进口提子,已经吃腻了,可是看着爸爸头上的白发又添了几分,她想,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容易。
爸爸粗糙的手传给她剥掉皮的葡萄,不知该回忆些什么,想到他在自己生下没多久,就背着妈妈把自己扔在了福利院门口,可是妈妈还是不舍得,想法设法把自己要回来了;想到他在自己初二那年病重住院时,狠心抛下妻女,选择单身逃避责任;还是想到小学时他每天骑车,送她上学接她放学;或是高中时经常跑学校来,送了东西就走,以至于常有靠窗的同学走来,撇下东西,“樊霜,又有人给你送这么一包东西,还说别让你妈知道。”让她难堪又感动。
她一直都知道,就在上个礼拜,她在小区花园里走,还看到极似他的背影一闪而过,如果是他,只可能是专程来看自己的。
这样一个父亲,是真实的,虽然她一直是不懂感恩的人,可是她记在心底,希望有一天真的有能力报答,可惜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从她带着个破风箱般的心脏诞生,她就注定是个无法尽到孝道的自私之人了。
樊霜,樊霜,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命运,冷若冰霜。
眼前的家庭,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血浓于水。
晚上,她睡文宇的房间,因为房子就这么小。男孩收拾了枕头、书包,恶狠狠地朝她吼道,“别动我的电脑!”
樊霜有些被吓到,不过后来也淡定了,这个年龄层的孩子估计都这样。
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她靠着墙坐在床上,依稀听得到隔壁房间里文宇的抱怨声,“搞什么啊,我为什么不能睡在自己的房间啊?”
樊霜心里有些无奈,这里从前是爷爷奶奶的老宅,说要拆迁却只拆到前面几排靠街上的,后面几排一直没动。小的时候自己也是常来的,记忆中的爷爷一直很疼爱自己,这个房间自己也住过,就在前几年,文宇还是个天真孩子的时候,她也曾跟他挤一个被窝,可是现在,时间早已冲淡了所谓的姐弟之情。
文宇的音量越来越响,“为什么啊,我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跟你们睡我能睡得着么,老爸呼噜声那么响,老妈你老是翻过来翻过去,我睡得着才怪。我睡客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