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鲍尔特带回来的情报,费根脸色发青,连五官也变形了,眼睛也布满血丝,看上去令人恐怖,就像一个从坟墓里出来的幽灵。
对他来说,这真是晴天霹雳,如意算盘落空,不能报复赛克斯了。这些不算,他还会老巢覆灭,怕连老命也要搭上。
他极为憎恨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是他无比信任和寄予厚望的女弟子带来的,她竟胆敢背着他和他们,去与那些同他们作对的陌生人勾结。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铃响了。费根开门一看,来人正是赛克斯。他用围巾裹住下巴,胳膊下夹着一包东西。他刚做完一笔“生意”。费根从他手里接过那包东西,锁进食品柜,坐下来还是一言不发,两眼直瞪瞪地望着赛克斯。赛克斯追问了几次,费根说了一些叫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发急了,一把揪住费根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抖了几下。
“说呀,快说呀!”他催促道,“你要是不说,可就要断气了,你这条该遭雷劈的老狗。”
费根叫来了鲍尔特。鲍尔特把伦敦桥下看到的和听到的又讲了一遍。他还讲到,南茜告诉他们说,上星期天是赛克斯把她锁在了屋子里,她来不了;头一次她让赛克斯服了一点儿鸦片酊睡着,她才跑去见了那位小姐。
“让地狱之火烧死她!”赛克斯大吼一声,然后猛地挣脱开费根的手,“让开!”
“比尔,比尔,听我一句话。”费根一直追出房间,把手按在门锁上,说道,“你不会太莽撞吧?”
天快亮了,他们从相互对视中看出,两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着一团火。费根叮嘱赛克斯,为了安全起见,利索些,别太冒失。赛克斯横下一条心,紧咬牙,直奔自家门口。
他轻轻开了门锁,进了房间后,在房门上加了双锁,再用一张很重的桌子堵住,然后掀开帐帘。南茜躺在床上。她被惊醒了,慌忙支起身子。赛克斯叫她起来。房间里点着一支蜡烛,那汉子从烛台上拔了下来,扔到炉栅底下。见窗外晨光初露,姑娘想去把窗帘拉开。
“由它去吧,”赛克斯用一只手把她挡住,“这点儿光亮,已经够我干事情了。”
姑娘惊恐地低声问:“你干嘛那样瞧着我?”
赛克斯坐下来,鼓动鼻孔,胸口剧烈起伏,看了几眼南茜,接着猛扑上去用手卡住她的头和脖子,把她拖到房间中央,朝房门看了一眼,用一只大手捂在她的嘴上。
“比尔,比尔,”姑娘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死亡的威胁给她带来了力气,“我——我决不叫喊——你听我说——告诉我,我做了什么事情?”
“你心里明白,你这个鬼婆娘。”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你被盯上了,你说的每一句话人家都听见了。”
“那就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饶我一命吧,就像我饶了你的命一样。”姑娘紧紧地搂住他,哀求道,“比尔,亲爱的比尔,你不至于狠心杀死我吧。你不知道,单是这一夜我为你做了多大的牺牲!我凭我有罪的灵魂起誓,我对得起你。”
汉子狂暴地扭动着身躯,想把手抽出来,但被姑娘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不放。
“比尔,”姑娘哭喊着,竭力把头贴在他的胸前,“夜里,那位老绅士和那位好心的小姐对我说,我可以到国外去清静安宁地度过这一生。让我再去找他们,跪下求他们对你也发同样的慈悲和善心,让我们俩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你我离得远远的,过干净一些的日子,悔过自新永远不会太晚。”那个强盗终于抽出了一只手,摸出了他的手枪。虽然他正在狂怒之中,他还是想到了:只要一开枪,他马上就暴露了。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用枪柄对着姑娘的额头猛击了两下。
她身子一晃倒了下去,鲜血从额上的伤口里涌了出来,几乎糊住了她的眼睛,但她挣扎着挺身跪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的手绢——露丝·梅里的手绢——合起双掌捧住它,高高地朝天举起,向创造了她的上帝低声祈祷,恳求宽恕。这是一幅惨不忍睹的可怕景象。凶手一摇一晃地退到墙边,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视线,另一只手抓起一根粗大的棒子,将她击倒。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横放着那个遇害女子尸体的房间。
赛克斯曾经想把光明挡在窗外,可阳光还是照射了进来。
认罪天色已晚,布朗娄先生在自己的家门口下了车,然后他轻轻地敲了敲家门。这时,从车厢里又走出一个身体壮实的大汉,他在台阶一侧站住。同时,坐在驾驶座上的另一个大汉也下来了,站在台阶的另一侧。布朗娄先生打了个手势,他们便去车厢中扶出一个人来,并一左一右夹着他匆匆地走进屋去,夹在中间的人是蒙克斯。
布朗娄先生在前面领着他们向后走去,他们都一言未发。到了房门口,那先前上楼时就极为勉强的蒙克斯便停了下来,两个汉子望着老绅士候命。
“他知道该怎样去做,”布朗娄先生说,“他要是犹豫不决,或者对你们的命令稍有不服,就拉他去见警察,以我的名义控告他犯有重大罪行。”
蒙克斯问道:“你竟敢这么说我?”
“你竟敢迫使我如此说你,年轻人?”布朗娄先生反问道,目光锐利地逼视着对方,“你可以走,我们可以跟上,但我要警告你,我发誓,以我心中最庄严、最神圣的信念起誓,只要你的脚一踏上街头,我就立即控告你犯有欺诈和盗窃罪而把你逮起来。”
“是谁叫这两条狗把我从街上绑架到这里来的?”蒙克斯问身旁那两个汉子,他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
“是我,”布朗娄先生说,“他们的行动我负责。你若是对你被剥夺了自由而有怨气,到这里来的一路上你完全可以有机会逃脱,恢复你的自由,但你还是来了,因为你觉得不声不响比较妥当。我再说一遍,你完全可以求助于法律的保护,我也可以请求法律对你实行制裁。”
蒙克斯显然很慌张,顿时手足无措,有些惊惧。他犹豫着。“你必须当机立断。”布朗娄先生语气十分坚定,“如果你一定要我公开提出控告,从而使你受到制裁,我再说一遍,请你自行决定。如果那样,我也将无能为力,尽管我不难料想你将会得到什么样的制裁,而且,我一想就禁不住要发抖。你若坚持不要我公开投诉,并希望得到我的宽容和那些深受你伤害的人们的饶恕,那你就二话别说,老老实实地坐到那把椅子上去。这把椅子可已经等了你整整两天了。”
蒙克斯自言自语着什么,还是站在那儿显得踌躇不决。
“你要快些拿主意,”布朗娄先生说,“只要我一句话,你就永远失去选择的机会了。”
那人还是举棋不定。
“我无意跟你饶舌,”布朗娄先生接着说,“而且,我所要维护的是别人的切身利益,我也无权这样。”
蒙克斯结结巴巴地问道:“有……有没有什么折中的办法?”“没有。”
蒙克斯急切地看着绅士,但除了严肃和坚定并没有发现其它表情,于是,他走进房间,坐了下来。
“你们把门从外面锁上,”布朗娄先生对那两名随从说,“我不按铃你们不要进来。”
两个大汉听命而去,于是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老绅士和蒙克斯。“先生,这种接待可真够妙的,”蒙克斯扔下帽子和斗篷说,“你可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呀。”
“年轻人,正是因为我是你父亲的老朋友,”布朗娄先生答道,“我才在幸福的青年时代将希望和心愿与你的父亲、与他那个可爱的亲生姐姐联系在一起。那位可爱的姑娘年纪轻轻就撇下我孤孤单单地留在世上,她自己回到上帝身边了。你父亲,当时他还是个少年,我们一同跪在他惟一的亲姐姐的灵床边,在那天上午本来你的姑姑是要成为我年轻的妻子的,无奈天意不遂人愿。从那以后我的心成了一口枯井,但却始终关注着你的父亲,所以我甚至看到你,也会勾起对他的思念。正因为这种种缘故,直到今天——是的,爱德华·黎福德,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要对你这样客气,并为你玷污了这个姓氏而感到羞愧。”
“这与姓氏有什么关系?”那个叫爱德华·黎福德的人惊诧不已地注视着老绅士激动的神情,仍然十分固执地问,“姓氏于我有什么意义?”
“毫无意义,”布朗娄先生说,“它于你是毫无意义的。但这也是她的姓氏!你改名换姓倒让我觉得非常高兴,非常非常的高兴。”说完后便是一阵沉默。
布朗娄先生一手掩面地坐在那里。蒙克斯(姑且沿用他的化名)则阴着脸满不在乎地一个劲儿扭动着身子。最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说道:“真是妙不可言。可是你究竟想让我怎样呢?”
“你有一个兄弟,”布朗娄先生提起精神来说道,“我先在街上走到你背后,在你耳边轻轻地叫出他的名字,就凭这个,你惊魂不定地跟我来了这里。”
“我没有兄弟,”蒙克斯说,“你知道我是独子,为什么又跟我说起什么兄弟来啦?”
“注意听我告诉你一些事情,这些也许是你不知道的,当年,你那不幸的父亲还是个少年,在门第观念、贪图利欲,以及狭隘的虚荣心的重压下被迫结下了一门可悲的婚事。你就是这门亲事惟一的、也是最不如人愿的后嗣了。”
“你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不过我不在乎,”蒙克斯发出一阵嘲笑声,并把老绅士的话打断,“你知道这件事实,这就够可以了。”
“可我还知道,”老绅士继续说道,“那一牵强的结合便造成了长期的不幸、慢性的扼杀和无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