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时,有回无意间,我经过了一座桥,车上的上海朋友指着桥下一栋黑黑的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废弃建筑物说:“这就是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创建于1931年,它原是四间银行--金城、中南、大陆、盐业共同出资建设的 仓库,所以称为“四行”。关于四行仓库,有一个惨烈的故事。
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国民党国民革命军第三战区88师524团的谢晋元中校率领数百名士兵由1937年10月 27日下午至10月31日抵抗了日本军队的进攻四天,掩护88师撤退到上海郊区。十余名士兵战死,三十余人负伤。毙敌200余,伤敌无数。四日后,由于国民党军已达到拖延日本军的目的,于是接受英国调解。10月31日凌晨二时,由宋子文电话转达蒋介石撤退的命令后,谢晋元和国民党士兵才撤退到英租界。在英租界,全体官兵被英国软禁长达四年。团长谢晋元一年之后遇刺身亡。
“四行仓库?就是那个八百壮士的四行仓库?”
“嗯,就是那个四行仓库。”
“啊,原来这么小,原来这条河这么窄。”
那是一个意外,我知道四行仓库在上海,但我到上海时却从未想到,这个上海,跟四行仓库的上海是同一个。各位可能觉得奇怪,难道上海有两个?是的,没有两个上海,但或许是这个上海跟我想象中的上海不同,所以上海就跟北京一样,始终是有两个的。
我曾经看过一部美国电影,说的是时光穿梭,电影里说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有可能因为某个节点的结局不同,会在时光流里,从那个点开始延伸出两个不同的空间。而我们是存在在某一个时空,但同时间或许有另一个时空是跟目前个情节不同的。
所以,在我心里,四行仓库的上海,跟今天的上海是不同的。
车行速度很快,但我的心始终遗留在那个四行仓库前,女童军杨慧敏深夜冒着生命危险带着国旗送给守御的八百壮士。而这八百个人是怎么在军令如山的状况下,抵挡日本设备精良的大军我无法想象,原来四行仓库这么小。。。
而根据龙先生书中所云,谢晋元将军麾下生还的士兵们,其后辗转被日军送到了东南亚,因病死亡的很多,生还者几稀!
而在台湾联合报记者的挖掘下,在太平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岛上原来还有一批国军遗骸孤坟,直到最近才因为新闻的曝光得以回归安葬。
而这些又让我这不为什么目的而飘荡的思绪,想到了我在杭州灵隐寺曾经看到的古迹,山壁上的佛教石雕,一尊一尊都没了头,只有一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得以在当年村长的急智下,留存至今。
同样,在北京平安大道的段祺瑞时期的政府古迹门口,有着一对石狮子,狮子脚下有道明显的切痕,据说,是改革开放后才重新黏上的。
我也同时想起大家共同的老祖宗周口店的北京猿人展览馆里,陈列的说明上指出,因为抗战当初许多远古时代的骨骸、化石散佚,不知如今安在。
我也想起我曾经在网上看过的故事,许多清朝皇帝乃至慈禧的坟被盗墓者肆虐,许多珍贵宝物早就不知流落何方。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了我众家相处熟悉的网友们,包括我大陆的好朋友,“如果有一天,两岸发生战争了,我们就是敌人了。”大家异口同声的说“”不会的,现在不可能发生战争了,我们绝不会是敌人的“。我知道我的胡思乱想有些过于四散了,但当时我是鼻酸流泪了。
我曾经去过南京两次,当时的总统府在我到访时,是个1912酒吧区。我曾经到过重庆,这个大后方的战时首都,如今连山上都盖满高楼大厦,我在历史课本上读到抗战时期为保持生产,在山里挖了防空洞,人们躲在防空洞里继续辛勤工作。我没询问那些防空洞还在否,因为我的心中也有两个重庆。
我也想起那个北京的老火车站,小的让我意外,不知是不是原状如此,我在想,当我姥姥带着四个小孩离开“北平”时,是从这里离开的吗?我在上海南京路步行街上想着,那个十四岁就加入国军的父亲,是否也曾在那个时候像个小土包子惊讶着上海的奢华与繁荣?
我还想起小时候,当金门还是前线,我父亲在金门的部队,家属探望时,我曾透过望远镜看着“大陆同胞”,那应该是厦门吧,我看到了穿着灰蓝色衣服的一位男士骑着自行车,不知道那个人姓甚名谁,而年仅十多岁还是小学生的我,是不是也曾经被对岸的“共匪”拿着望远镜看着?
我也曾经到过四川西昌机场,后来当地的接待人员告诉我,这个小机场就是当年蒋介石先生撤退去台湾的机场。那个机场小的没有入境大厅,连行李都是由工作人员从飞机上装上行李车之后运到下飞机的旅客面前,在停机坪上一个一个发放。
如果我是蒋介石,当年会是怎样的心情?
电影滚滚红尘里上了船的、跟没有上船的,相望着,挥手着,那又是怎样的心情?
09年末的一个大雪晚上,我在北京的剧场里,看着从台湾来的“宝岛一村”话剧,整场爆满,我想观众决不会都是台湾人,更有可能的是,台湾人可能只占现场观众的几十分之一。我哭了,因为我对话剧中的故事感同身受。我感觉我身边有许多观众也哭了,他们是大陆人,哭泣的理由又是甚么?但无论如何,我想在那一刻,我们的感动跨越了两岸。
话剧里演到这些“转进”的人们,在台湾第一年的元旦升旗,放出的音乐并非国旗歌,那面从家乡带来的国旗,始终没有露过脸,看到此处,心里很复杂的酸着,而这种酸,是否也能跨越两岸?我不知道。
这就如同,现在的我,讨厌听到大陆人骂台湾,也讨厌听到台湾人骂大陆。我也厌烦于总是有大陆网友要来跟我争辩,正体字好用还是简体字好用。我最讨厌的成语是“数典忘祖”,我痛恨的是,无缘无故的仇恨与凶狠。我烦躁的是,永远也回答不尽的“台湾民主是可笑的”,还是“你们台湾人为什么选出个陈水扁”。我无奈的是当你问起我台湾人民的心态是甚么,而我坦诚相告你却直接在我头上戴上“台独份子”的帽子,一如我因为是外省人所以我必然就成为“中共同路人”。
许多网友劝慰我别跟某些人计较,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遇到某些人的机会是偶尔,而我是几乎天天。于是有人质问我“妳干嘛总谈政治?”“妳很喜欢政治吧?”但,谈不谈政治应该是一种自由,不应该存在的是,谈了之后的莫名质疑与攻击。就好像一个女性生下来不是给人性骚扰的。
曾经有位大陆的好友,从事台湾工作的大姊问我是否信任她?我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因为在我心中从来没有信任与不信任的为难,我只知道缘分与相知相惜。我从高中开始有了“政治意识”的启蒙,源自于外省人的印记。做了三十几年外省人,我却是到了大陆才获得了“台湾人”这个身分。我深刻的认知到两岸关系与发展是在04年以后,我发现两岸人民所知、所思的不同是从08年开始,不同的生活标准、不同的人际相处原则,不同的追求、不同的梦想。如果说,“求同存异”是大家所认可的,为什么总是要告诉我,甚至不断地暗示你自己,“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两岸统一”?因为我很想知道,这个有生之年是谁的有生?
是否能够尊重我使用正体字已经三十多年,而即便我是在大陆的土地上,各位既然可以为了与世界接轨勤学英文,能不能对自己的“手足同胞”有着更为宽容与理解的标准?能不能不要总是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你的“拳拳之心”,因为这种心思是你的并非我的。能不能因为我这个人还不错而坦荡相处,不要因为我头上的那顶台湾帽子而正襟危坐,不断展现你的政治正确?能不能理解并体谅一个台湾人并不愿意总是听到各位恶狠狠的咒骂所谓的数典忘祖的台湾政治人物,一如我从来不曾用难听的话指责过任何大陆政治人物?能不能不要把她人的情感当作自己,还天真地以为这一切真是自己的?又能不能够不要动不动就说“滚回去”?
曾经有一位台湾人,在微博上发给我私信。他告诉我他是一个台资企业的台籍干部,来到大陆已经十几年。他说他佩服我的勇气,因为他绝对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台湾人。我想问的是,一个台湾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何以需要“勇气”,才能坦承自己的来历?
这些年来我透过各种方式去了解这里、感受这里,现在我的大陆朋友远远超过台湾朋友,我不断地调整适应我的标准、我的模式以期与此接轨,如果说我是深水区的胡同台妹,那么我的确是孤独且痛苦着,因为我了解着你们不了解的,而我同时承受着许多你们不用承受的。当我走过这许多的山山水水历史遗迹,我的内心从未因为我是台湾人而有任何隔阂,或许相反的,我有着许多你们不曾有过的感受。我为我读过的历史与地理课本而来,也为我的姥姥与父母而来,更为了那份从基因里与生俱来的情怀而来,很单纯,就是如此而已。
千山万水不曾因为我是台湾人而拒绝我,一景一物,每个曾经遇到的人跟我说过的话,给予过的情感,是我最丰厚的人生财富。未来的有一天或许我又会离开,但我绝对相信,满载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我肯定不再只是一个台湾人,我也是一个外省人,更是一个大陆人,最重要的是,我是有过无数感动、悲伤、快乐回忆的“人”,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