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愚靠在墙壁上,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周六中午榕树下的那一幕,斑驳的阳光中,年年的脸看起来是那么苍白,苍白得根本就不像是健康的人所会拥有。为什么他当时就没注意到她在生病呢?
还有刚才去她家也是,她站在那里,像是风一吹就倒,为什么当时也没发觉她在生病呢?
如果早一点发现会不会就好一点呢?
病发前不可能什么症状都没有,那么为什么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呢?既没对他说,也没对她姐姐说。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病了?
之前觉得她太多事,老来管自己的闲事,而此刻知道了她是在怎样一种状态下为自己大费心思,感觉就变得完全不同,一颗心忽然又酸又涩,苦不堪言。
如果她把对他的关心挪一点点给她自己,估计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糟糕的地步了吧?
杜年年……杜年年……
江夜愚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像吟念着宿命里的一道劫,颠沛坎坷,结结巴巴。
然后,病房门又一次开了,杜天天出来喊他:“进来吧……年年想见你。”
他抿紧嘴唇,低着头走进去,迎面而来的是刺鼻的药水味,年年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唇色如霜,竟比床单看上去还要白几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走到床边就停下,凝眸不语。
年年却朝他笑了一笑,声音很柔和,不复先前的尖锐:“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你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想来想去,他只想出了这么一句安慰的话,真不是一般的蹩脚。
年年又是一笑,眼睛依然那么深黑,清晰的倒映出他的影子,细细长长的一道,“姐姐告诉我,我有可能参加不了今年的高考了。”
那个杜天天,怎么能把实话跟病人说呢?这种时候,不应该是能瞒就瞒的吗?他皱眉。
年年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因发烧而显得有点烫。
“听着,夜愚。”年年的表情很严肃,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如果我真的参加不了今年的高考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
年年凝视着他的眼睛,很慢却又很清晰地说:“考出原本应该属于我的第一名。”
夜愚呆住了。他原本以为她会如日本漫画里常见的恶俗桥段一般,哭泣着说出“请连带我的份一起努力考试”之类矫情又煽情的对白,没想到,一开口,却是这个。
“今年的理科高考状元应该是我的,忽然就这么失去了,我不甘心。只有换成了你,我才可以不那么嫉妒。所以,你能做到吗?”
清稚的声音,分明是在说着鼓励的话,偏偏,用的却是那么骄傲的女王口吻。果然,杜年年就是杜年年,她和大部分女生,都不一样。即使柔和,也柔和得很个性,绝对不会要求同情。
于是,夜愚笑了,用和她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睛说:“得了吧,这个第一,本来就该是我的。”
两人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微笑的表情,然而,在周围的一片素白中,那微笑看起来像是雪中的一点荧火,因太过微弱而显得随时都会烟灭。
夜愚走后,杜天天迟疑地问了妹妹一个问题:“虽然我知道夜愚现在成绩还不错,但全省第一,会不会要求太高了点?”
“他不是想申请国家助学贷款吗?”年年眼中有很深邃的东西,“虽然那个的确很难申请,但是如果考出了第一名的话,应该就能申请得到。”
“也许我们可以再劝劝他……”
年年摇头,“算了姐姐,他对我们的成见太深,不是一张支票就能解决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比之破镜重圆的和睦亲情,我更乐于见到他的自主独立、坚强隐忍。夜愚……”她低下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呢。”
那个男孩很好很好。
骄傲,却不自大;冷漠,但很善良;体谅别人,委屈自己,沉默寡言;遇到事情有担当,勇敢坚强;从不寄希望于依赖他人,自主独立;而且,还有一颗非常柔软的心,即使拒绝了女孩对他的告白,心里还是会为对方担心……他拥有一个男孩所该有的一切美好品质,那么真实地站在那里,却偏偏,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