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还归长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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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谢绫是真的喝醉,却也尚有一分神智是清醒的。

她在脑袋迷迷瞪瞪的时刻,强自清楚地问出了埋在心底一夜的问句,本以为此行总不算是功亏一篑,便是好事。可是听了他的回答,却怨恨自己还不如真的醉过去。

他说:“因为我很想娶你。”

他想要娶,她。

这其实是他的真心话,算不得骗她。

谢绫把这句话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放,回放,不知是酒劲上了头还是怎的,原本就不甚清楚的脑袋越来越浑,痛得她只想把自己捶醒。

可惜她迷迷糊糊里垂向自己脑袋的手刚打了一下,便被苏昱抓住放回了原处。她双手不得自由,便用自己的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平素看起来清瘦,肩膀却结实得很。这一下把她终于撞疼了,也撞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这是在他怀中,便挣扎着要蹭出来。

苏昱早先喝了几杯酒,酒气虽已散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心中淤火,此刻她忘记了他还抓着她的手,只知一通乱蹭,对他而言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小腹欲/火升腾,怀中人却还在胡乱扭着身子,体香随着酒气挥发出来,柔嫩的肌肤隔着衣料磨着他,勾得人心猿意马。

他干脆环着她,紧紧抱住她不让她轻易动弹。谢绫闹得累了,昏昏沉沉地也安静了下来,顺从地伏在他肩头。

软玉温香在怀,他却像是紧绷的弦终于放松,脸贴着她的脖子,向后搁上她的肩,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环着她的力气又紧了一分。

谢绫像是梦呓一般,明明闭着眼睛,却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声:“下流……”

他哭笑不得,果真是分不清她究竟是醉是醒,还是时醉时醒。他用脸颊磨着她颈后的肌肤,话音低低沉沉的,含着无奈的笑意:“让我抱这一会儿,你要什么都可以。”

她无有动静,对这番利诱毫无反应,大概真是睡着了。

马车一路踩着永宁巷的落花,到了宜漱居门口。

夜寂无声,深巷中唯有宜漱居门口依稀有光亮。

状元宴开到一半,谢绫便一声不吭地没了踪影,连世子那头都被她放了鸽子。有了上一回她失踪一天一夜的案底在,柳之奂更加觉得不放心,掌了灯在四季居门前等她回来。

兰心原本陪他一起候着,几个时辰过去,早已抱着门柱子睡着了。柳之奂解下披风给她盖上,一个人站在夜风里等着。

一直过了四更天,巷子里才响起马蹄声,伴着车轱辘的声响。

柳之奂不认得赶车的秦骁,见到他停下马车,便迎上去问个究竟。刚走两步,苏昱已经抱着熟睡的谢绫缓缓下了车。柳之奂微是一愣,伸手想去接,苏昱却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便这样抱着怀中人,沉声问道:“你是谢绫的师弟,柳之奂?”

苏昱屹然立在风中,谢绫环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在他怀里团成一团,睡得不知人事。他这样抱着一个人,与人说话,却也不损他的威严。

柳之奂见他并无恶意,便不再急着去接谢绫,只愕然道:“阁下是?”

却是秦骁机敏,跳下马车高声道:“见了陛下也不行礼!”

苏昱眉间一皱。身前的柳之奂面露诧色,呆滞了片刻便矮身要去行礼,被苏昱出声拦住:“不必了。掌灯,带我进去。”

柳之奂心中震惊,万千疑团聚在胸中不得解,听了他的吩咐,却并未多言,谦然把他请进了门。路过门时,他俯身轻拍了拍兰心的肩,匆匆喊了她一声,才往里走。

兰心迷迷糊糊醒过来,睡眼惺忪,待揉了揉眼睛四下张皇,却发现门前黑咕隆咚,原本站在那里的柳之奂已进了门,后面还带了两个陌生男子。

从她的角度看去,柳之奂熟悉的身影清如孤松,打着灯在前头走,身后跟了一个男子,那人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她看清了他怀里的那个人,吓得一下蹦了起来——小小小小小姐!

苏昱随着柳之奂进了屋,将谢绫安置在榻上。兰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好这时候追进了屋子。她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战战兢兢地行了礼。

她当初不知他的底细,在宜漱居时对他颇为不敬,总担心他为此要了她的脑袋。但好在他大人不记小人过,见了她也无甚反应,只帮谢绫掖好了被角,吩咐道:“去熬一碗醒酒汤来。”

兰心像是捡了条命似的,立刻麻利地遁了。

柳之奂一直默默伫立一旁,手中的灯笼已燃了大半,明明谢绫的闺房里点了油灯,却也不见他放下灯笼。

苏昱随口询问道:“你借居此地多久了?”

“半月。”柳之奂这才回过神一般搁下灯笼,双手作了一揖,恭敬道,“因要赶考的缘故,才到的长安。”

入京赶考……苏昱敏锐地捕捉到这四字,恍然明悟过来。先时她攥着解药不放,硬要他换掉今年春闱的主考官,莫非是因为这个人?

她只知她有一个全心信赖的师父,没想到却还有一个情深意重的师弟。

他存了个心思,匆匆交代几句后没再多作停留,便起身离开了宜漱居。

临走前再瞥一眼榻上酣睡的人。看她那个样子是醉得狠了,明早醒来一定头痛。他虽吩咐了她的婢女去煮醒酒的汤药,却仍是觉得放心不下。

但他没有多少时间,沐休日只得这一天,这一夜过后,他心头担忧的便不该是她头不头痛,而是朝堂之上的纷乱芜杂。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个更让他忧心。

马蹄声响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秦骁迎风赶着车,觉得心里憋得慌,出声道:“陛下,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朕恕你无罪。”

“陛下……”秦骁挥起一鞭,像是给自己鼓了鼓勇气,说道,“陛下切勿耽溺美色,误了国事啊!”他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位谢姑娘非同寻常,自今日过后更是确定了他的猜测,陛下分明是对她上了心。

开天辟地头一遭,偏偏对方是个奸佞小人。陛下这般,实在是不妥,不妥!

苏昱一默。在他看来,他真像是沉溺于美色,而不问国事的了?

他倒是想。

苏昱不作解释,反而浅浅笑道:“你怎知朕不愿做一回烽火戏诸侯的幽王?只可惜不是所有的美人欢心,都那么容易讨。”他心中有数,故意唱反调打趣,又像是把心中久梦而不能的愿望借此宣之于口,笑容中竟敛了一丝怅然。

他有心做幽王,却恨她不是褒姒。可她若真是褒姒,他却未必愿当一个昏君。

人心百转,愿望终究不过是愿望。

秦骁闻言却更为忧虑,忿忿道:“既然这么牵肠挂肚,陛下何不直接把她迎进宫中?左右宫里也不缺地方安置她!”只当是忠言逆耳,抵不过君主的一意孤行。

苏昱轻笑出声,不置可否。

他撩开车帘,望着近在眼前的高耸宫墙,这里是他万分熟悉的地方,注定承载他今生的功业。可自遇到她起,不过将近一月,他如今的心境却恍若隔世。

迎进宫中……

失而复得的东西,总要格外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