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的军营立刻展开了搜救,就连谢翊也派了印风堂的人手盯梢。谢绫听到这个消息七魂六魄丢了大半,只恨自己如今身在长安,不能亲赴那处山崖。
车辇失事的地方地处北疆,是汝南王管辖的区域,汝南王如今已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封地上的调兵遣将也自然由汝南王做主。柳之奂不过是个鸿胪寺的小官,又戴罪在身,即便朝廷下令搜救,当地的官府也不一定会多上心。
山崖下的地形复杂,地方辽阔,搜救并非一两人能够成行。印风堂即便再神通广大,也很难达到正规军搜救的效果。偏偏探子传来消息,汝南王果真没把这位时辰多放在心上,搜救了一日未得,便不再派兵找人。
一来二去,谢绫终究还是瞒着谢翊,出去找了苏修。
他如今久居长安,是朱雀街上的常客,不是在各大酒楼,便是在青楼乐坊。要在朱雀街上打听他的行踪,对于谢绫而言易如反掌。
渺红楼的东家与四季居一向不怎么对付,两家又紧挨着对门开,里头的伙计都认得谢绫。她一走进去,引来了不少好奇目光。
苏修正叫了几个姑娘在雅间里听曲儿,见她来,眼神颇有玩味:“谢姑娘,真是稀客。”
他身旁一左一右贴了一粉一紫两个姑娘,皆着轻薄纱衣,风尘味甚浓,见了谢绫,目光也有些不怀好意。谢绫皱了眉,冷声道:“让她们下去。”
她这时候来找他,苏修自然清楚她的来意,不急不缓道:“谢姑娘可是嫌她们粗陋?”他嘴角勾起丝嘲弄的笑,在紫衣姑娘的脸上掐了一把,“可在下却觉得,谢姑娘与她们各有千秋,何必分高下?”
谢绫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粉衣女子端着酒杯,让苏修替她斟满了一杯酒。他从那玉指间取过酒杯,迎向谢绫:“既然来了,何不共饮一杯?”
谢绫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神色阴沉地一步步走近他,伸手去接那沾了脂粉味的酒杯。苏修半眯着狭长的眼眸,看着她一点点将酒杯靠近朱唇。
尚未触到她的双唇,谢绫两指忽然一松,酒杯带着酒液直直往地上坠去。清脆的瓷器碎落声,酒液洒了一地。
苏修的笑容一凝,甫要开口,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行人持刀涌了进来。方才还媚眼如丝的两个姑娘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左右躲避。
一柄寒刀架上了苏修的脖颈。
谢绫拍了拍手,上前一步逼近他,冷笑道:“我不过是不想吓着不相干的人。我待你客气,你可当真把我当软柿子捏不成?”
出渺红楼时,街角有一人鬼鬼祟祟地藏入拐角之中。谢绫与那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接了一刻,心下觉得几分熟悉。再一想,****观察着她的行踪的人,不是仇家,便只有一人了。
谢绫向主事的聆风吩咐了几句,登上车辇,假托了去白马寺敬香的借口,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安福顺迎来了谢绫,也觉得惊奇。如今他也算是把圣心揣摩了个透,一见到这位主子出现,立刻把她恭恭敬敬迎去了书房。
不出所料,苏昱的反应颇为冷淡,见她现身,也只是抬眸淡淡看了一眼,低头批阅奏章,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谢绫不言语,上前在他案前站定,拢袖伸出一双素手,替他磨墨。
大殿之中徒余研磨之声,混杂在他翻阅时的纸张刮擦声响里。
良久,谢绫收了手,垂眸去看他:“我的时间不多,逗留久了师父那头瞒不过。你要真不想同我说话,我这就走了。”
苏昱对她总有种英雄气短的无可奈何,即便心中有气,依旧停下了手中动作,抬头去看她的眸子。他的眼神定定的,眼眸仿若是一泓月下夜潭,深不见底。
依旧没有言语。
谢绫找他其实是有正事要说,可月余不见,说是没有私心也是假的,哪知道他这么较真,竟真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从来都是她闹别扭他来哄,忽然掉了个位置,谢绫也有些后继乏力,只好俯下身凑近他的脸,笑道:“生气了?”
又是柳之奂,又是有求于人。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回最能帮上她的忙的人不是他,她便上赶着去找别人。他的担心全都应了验,还有多少话好说?
但他到底没有下逐客令。
谢绫得寸进尺成了习惯,这时候没摆出一副端正态度,反而轻慢地挑了挑眼:“你也知道我这个师弟同我情同姐弟,他如今有难,我这个做姐姐的能帮着的就帮一点,又如何了?”
见他无所反应,她绕过桌案走到他跟前,随手翻着他方才写下的几行字,嘴上继续无所谓道:“反正也不见得是什么吃亏的事,汝南王世子原本就与我有些交情,这回不过是走动走动。交情好了是一劳永逸的事,以后有什么事都能帮衬。”
在案上胡作为非的那只手突然被捉住,猛地被向后一拽。谢绫失了重心,身子斜斜转了半周,像是要摔下去似的。一只手在她的腰间轻轻一带,她便跌落在某人的怀抱中。
他仍是方才端坐的姿势,两手将她抱上双膝,俯身逼近她的笑颜,声音沉得可怕:“答应了他什么?”
这个姿势拗得她周身酸痛,只好往他肩上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揽住他,目光狡黠地一闪:“唔,答应了好几件事呢,你要听哪一件?”
苏昱闻着她身上染上的几丝酒香,和淡淡的脂粉味,心头抑制住的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她一向不施脂粉,如今竟也要出卖颜色,去讨人欢心了?他原本便知道,她与从前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了,可没有想到果真可以到这个地步。
他松开她,撇去目光不再看她。
谢绫作势要往下跌,等他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她才得逞似的环紧了他的脖子,凑上前去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听都没有听呢,便嫌弃我了?”
她主动地投怀送抱,他却无所动静,目光有如蒙了一层阴翳。
谢绫低声说着话,气息有意无意地拂着他冰凉的耳垂,忽而展颜一笑:“我派了人把他绑回了印风堂,之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有找到,汝南王这个宝贝儿子,便一日不能回府。”她见他神情一滞,故作为难道,“我光天化日之下绑了个世子,你是不是要把我打入天牢了?”
她便这样把他的紧张都当作是玩物,可以逗弄来逗弄去的?苏昱回过头,那双狡黠的眸子里融了清光,熠熠如星辉,正弯着眉梢看着他。他心头有些松动,眼中却依旧一片阴霾,没有半分笑意。
“这会儿官府该乱成一锅粥了。我把渺红楼里见到我行事的人全都绑了回去,自己在隔壁喝了几杯花酒才出来的。按理说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哪怕怀疑了也没有证据。可要发现是我做的也很容易,一切尽看那个办案的想不想和我过不去了。”谢绫怯生生地眨了两下眼睛,“挟持世子可是个大罪,要砍头的。你真想治我的罪么?”
“你如今是无法无天了。”他厉声厉色地教训她,她却没个正经地往他身上贴,软玉温香在怀,让他的呼吸都不再那么平稳。
谢绫玩得够了,收敛了几分:“哪有。我这不是失手做了错事,来求你庇护来了么?”
苏昱气得笑出了声:“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天下还不乱了套。”
“真是人人都能像我这般的么?”谢绫佯装出惊讶的模样,失望道,“我还当有人果真是全心待我一个的呢。果然还是轻信了,要不得。”
她失失落落地松开手臂,慢吞吞地想蹭下地,刚要站起来,又被一个大力拉了回去。
苏昱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依旧未饱足一般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地啜吻着,气息略有些粗重:“以后做事前多动动脑子。若是对方早有准备呢?”
“怎么会有准备?人家看我一个弱女子,还当我是去投怀送抱的呢……”
“正因如此,才要小心。”
总之他如今是宁愿小题大做,也不肯放过她了。谢绫无奈道:“小心又怎样呢?总不见得因为有风险,就不顾之奂了吧。”
“人已经找到了。”苏昱停下动作,替她拨开唇边沾上的发丝,“只是情形不太好。你把该放的人放回去,准备好去接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