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天和婉漪到尼姑庵把福祥接回家。三人一进客厅,周石天就问福祥去尼姑庵干什么。在他看来,儿子的这一举动实在透着古怪。而且,在他和婉漪出门前,已经有人来告诉,说秀文不见了。
周石天听到这样的消息非常恼火。
他不用追查,就知道秀文的失踪和儿子有关。
难道这个儿子真的对秀文有什么想法?
不错,福祥是说过要秀文做自己老婆,但那还是他没有恢复智力之前的事,现在他恢复了,当然不能再坚持那个荒谬的念头。
“说,今天去尼姑庵干什么?”周石天问得很严厉。
“爸爸,”周福祥的声音很大,他的情绪一直激烈,“我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婉漪在一旁,脸色发白。
“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就去尼姑庵?那里有你要知道的事情吗?”周石天还是厉声问。
“有!爸爸!”周福祥说。
“是什么?”周石天的声音仍是严厉。
在周石天看来,儿子突然恢复智力是件喜事,但这智力既然是突然恢复,也就意味着儿子对很多事都还不明白,而他又无法对儿子说明那些他还不懂的事。看儿子此刻的样子,他有点担心,很怕儿子会陷入更大的激烈和冲动中去,如果那样,事情倒还真会麻烦。因此他一定要知道儿子此刻的所有想法和所做的事,特别是那些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在周福祥心里,涌动异常复杂的心绪。
当他听说秀文是自己妹妹之后,更是陷入冲动——要不要让父母知道?
秀文说她隐瞒的理由是一旦说出来会被弄死,这个理由让周福祥感到迷茫,但也让他知道,至少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见儿子不回答,周石天感觉怒气上升。
“我问你哪!那里有什么?”他继续问。
“我不想说。”周福祥回答。
“不想?”周石天更是恼怒,他又问道,“秀文从家里走了,是不是你放她走的?”
这次,周福祥控制不住了,“是我,是我让秀文走的。”
“你好大的胆子!”周石天厉声呵斥,“你把秀文藏到哪去了?是不是尼姑庵里?”
“福祥,”在一旁的婉漪终于说话了,“你怎么能这样?秀文现在身子弱,你这么让她走,你就不怕她出什么事?”
周福祥看了看婉漪,说,“妈妈,现在家里有人对秀文下毒,我正是因为担心她才让她走的。”
一说到下毒,周石天也缓和下来,“那她说什么没有?她现在在哪?你知不知道,不管她的身子还是她的处境,我们都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她是在尼姑庵吗?”
周福祥见父亲语气缓和,便点了点头,说,“嗯,秀文是在尼姑庵。但是爸爸,”他忽然又有点着急地说下去,“你别去要她回来。我真的很担心家里有人会对她继续下毒。爸爸,你……查出是谁下毒了吗?”
周石天直视着儿子,忽然对婉漪说,“你去把管家叫来!”
婉漪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只一片刻,曹管家跟着婉漪走进来。
“老爷,”他垂着手,弯弯腰,说,“您叫我?”
周石天已经坐了下来,他皱着眉看着曹管家,说,“我要你查一下是谁敢在这里下毒,你查了吗?”
“回老爷,”曹管家不紧不慢地说,“我已经查了。是小三子干的。”
“小三子?”周石天厉声道,“你去把他叫来!”
“老爷,”曹管家仍是弯着腰,说,“我抽了小三子一顿,把他赶出去了!”
周石天怒不可遏,伸手在茶几上“啪”地一拍,说道,“你把他赶出去了?曹管家,这事是你可以做主的吗?”
曹管家仍是不急不慢地说道,“老爷,这小三子本来就是我找进来的人,他居然干出这样的事,实在让人痛心。今天一早,我查实后就来禀报老爷,可不巧,老爷和太太都出去了。我实在太生气了,就把他赶了出去。至于他为什么给秀文下毒,是因为他一直打着秀文姑娘的主意,可秀文姑娘对他一直不理不睬,他居然就猪油蒙心,干出了下毒的事。如果老爷想亲自问他,那我再去把他找回来。您觉得怎样?”
周石天缓缓地说,“曹管家,有件事你得记住,这个家是姓周的,对下人该怎样处理,不是由你来做主的。”
“是的老爷,”曹管家声音始终不变,“我知道这该由您来处理,可我当时实在非常生气。唉,我真是僭越了,请老爷处罚。”
周石天凝视着曹管家。
婉漪和周福祥一下望望这个,一下望望那个。
空气里突然充满十分紧张的感觉。
周石天目光阴森,但这神色一闪即过。他控制着语速,“事情就这么算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那我下去了。”曹管家说,退了几步,再转身出去。
婉漪一拉福祥,说,“福祥,我们也出去,让你爸爸休息一下。”
说着,她拉着福祥也出去了。
寂静的大厅只剩下周石天一人。
他忽然起身,走到西墙的画前,他把画掀开,伸手将上面的一个按钮一拨。一道暗门打开了。周石天面前是一排阶梯。
下面是周石天的暗室。
韩飞龙第一次来和他接头时,他带韩飞龙来过这里。
周石天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走到密室的榻榻米前,周石天脱下鞋子,盘腿坐下。
在案桌上,还是那盘棋。
黑白子散在棋盘上,像是有人在这里下棋,但没有下完。
周石天凝视着棋盘。
他现在感到特别后悔的是,当初一莲师太来找他验玉,他怎么没把那块玉留下来。
但他自己也知道,在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办法留下玉。当时那个金医生总是跟在旁边,而一莲师太又坐在外面等。
金医生真是坏了我的大事啊。周石天暗忖着。
他知道,两块玉同时到来,是那笔宝藏要现身的时候了。
他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个时刻。
那天,一莲师太来找他,着实让他意外。
他无法说清自己对师太的感情。
一莲师太对自己的情感,周石天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师太在这里待着,却再也不见自己。
她不来见自己,难道有别的用意吗?
周石天终于想到此处,不禁一惊。
当年孙中山交给自己的任务是守在清风镇。孙中山交给他一块玉。通过玉,能找到埋在这里的一笔宝藏。但如何通过玉来寻找,却是周石天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要将这块玉交给来取玉之人。
那块蝶玉他揣摩了将近十年,却什么端倪也没有发现。
现在取玉之人来了,意外的是,镇上居然又出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而这另一块玉是一莲师太拿过来的。
一莲师太知道玉的事吗?
她知不知道玉里所包含的意思?
看来她是不知道的。
此刻在周石天眼里,一莲师太留在清风镇,看来不是单纯为了他周石天,只怕她也是携带着自己的秘密在这里留下来。
那么,那个杀害她的人一定是知道一莲师太秘密的人了。
周石天一直在默默观察。他当然和韩飞龙一样,知道镇上出现一个凶手,是对自己有相当大威胁的。他诬陷柳大鸣,目的只是想通过警察局来找到第二块蝶玉。
对周石天来说,找到另一块玉,才是非常关键的。
但另一块玉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一惊,不由责怪自己怎么会忽略尼姑庵。
在他以前看来,尼姑庵不过是一莲师太的栖身之所。现在他开始怀疑一莲师太的身份,那么尼姑庵也自然值得怀疑了。
不错!尼姑庵,这个地方他必须亲自去一趟,看看那里究竟有些什么。
一莲师太生前不和自己见面,他也不去尼姑庵。
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是多么的错误!
一个如此重要的地方居然被他一直忽略。
周石天不知不觉,手中拈起一枚白棋,在棋盘上“啪”的一声放下。
他看看棋势,觉得白子占据的优势很大。
周石天下棋,一贯喜走白子,此刻看着白棋的布局,心中一喜,好像这盘棋在暗示他将要在接下来的事情中取得胜算。
他逐渐理清思路,不由推开棋盘,取过旁边的纸笔,匆匆写张条子,折好了,封入信封,然后又从榻榻米下摸出一把手枪,放进怀里,这才站起来,从密室离开。
到了门外,整个院子显得很安静。
周石天迅速走到大门前。
门前站着一个下人。
他看见是周石天走过来,赶紧叫道,“老爷……”
周石天“唔”了一声,将手中信封递过去,说道,“你马上去警察局一趟,把信交给李局长。”那下人答应一声,接信出门。
婉漪带着福祥出了大厅。她有点心慌意乱。
曹管家刚才的表现很让她担心。
对婉漪来说,她在这里无法再待下去。曹管家答应带她出走,但如何出走,却是她心中没谱之事。
“妈,我、我想和你说个事。”福祥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婉漪。
“什么事啊?”婉漪说。福祥犹豫的声音让她只觉自己浑身一震。
“到房里说。”福祥说完和婉漪一起走向他放秀文离开的那间西房。
房间里一切如旧。床、桌子、花瓶、古玩架。
母子二人在桌边坐下。
福祥脸色绷得很紧,他虽然决定要说,但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婉漪看着儿子,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儿子要说的是件大事。
是那件事吗?
“福祥,你有什么事要跟妈说?”婉漪问,她尽量控制住自己。
“妈,”福祥终于抬起头看着母亲,说,“你知道秀文是谁吗?”
“秀文?”婉漪几乎要站起来,但她还是控制住了,她的脸色陡然一白,眼内不觉有惊骇闪现。
“秀文……”福祥看着婉漪,母亲的神色虽然有些慌张,却没引起他的注意。或许,他太注意自己的内心想法了,他停顿一下,继续说下去,“秀文是我妹妹,是不是?”
这句晴天霹雳样的话使婉漪猝然站起。
她脸色惊慌,说,“福祥,你在哪里听说的?”
福祥看着妈妈,说,“妈,你坐下来。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福祥,你听谁说的?”婉漪坐下来,还是很惊慌。
“是秀文自己告诉我的。她说她是我妹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自己说的?”婉漪觉得不可思议。
“是她告诉我的,”福祥说,“秀文没有撒谎,是吗妈妈?”
“秀文、秀文,”婉漪喃喃道,又看着福祥,说,“她真是这样告诉你的?”
“是的,”福祥说,“妈,很多事我想不起来,只要一想,我脑子就像要炸开一样。”
“不!”婉漪突然坚定起来,她的眼神也不再慌乱,她说,“秀文怎么可能会是你妹妹?如果她是你妹妹,那也就是周家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是个丫头?福祥,你不要去听这些胡言乱语。福祥,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是周家唯一的血脉。秀文怎么会变成你妹妹了?这死丫头,居然异想天开到这种程度!”
“妈,”福祥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摇着头说,“我脑子很乱,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说爸爸,以前是不是还有一个老婆?”
婉漪脸色苍白,无数个念头在她心里飞快地闪过。
但她终于笑了一下,说,“你爸爸以前是有老婆的,但那个人后来病死了。”
“那,我爸爸和她没有生过孩子?”
婉漪刚才强行一笑,此刻却终于脸色一沉了。她说,“福祥,你爸爸的事,你怎么可以这样来问?”
“那、那我去问爸爸。”福祥说。
这句话让婉漪几乎摇晃一下。她忽然捂住胸口,“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妈,你怎么啦?”见婉漪这样,福祥有点慌张,赶紧站起来。
“福祥,”婉漪捂着胸,“妈妈胸口痛。福祥……哎哟……”
福祥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说,“妈,到床上躺会,我、我去叫人来。”
“福祥,”婉漪还是捂着胸,说,“秀文的话,你不可跟你爸爸说,你爸爸、你爸爸会很生气的。这个家已经不像家了,你别拿这样的事再去刺激你爸爸。”
“好,”福祥很着急,说,“你快躺下,我去叫爸爸来。”
福祥把婉漪扶到床边,让她躺下,便赶紧往外跑。
他径直往大厅跑去。
但周石天已经不在那里。他不知道这里有一间父亲的密室。
福祥更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见父亲没在客厅,赶紧又跑出来。
这次撞见一个人了。
是曹管家。
曹管家见福祥满脸惊慌,便问,“少爷,您这是怎么啦?”
“管家,”福祥赶紧问,“你看见我爸爸没有?”
“老爷啊,”曹管家说,“没看到,没在大厅吗?”
“没有。”
“如果没有,那他就出去了。”
“那会去哪里?”
“哎哟,这个我们做下人的怎么敢问?出什么事了少爷?”
“我妈妈胸口痛,怕是生病了。”
“是吗?”曹管家的语气像是永远不会变化,“那我命人去看看。少爷,我看您还是赶紧去叫医生来。那个金医生您认识的,最好赶紧把他叫来。”
“好,我马上去,”福祥说,抬脚便往外跑,但他马上又站住了,回头说,“管家,金医生住哪里?”
曹管家和颜悦色地说,“少爷,您一出门,撞着谁都可以问。清风镇上的金医生,谁会不知道?您快去吧,我去叫丫头来伺候太太。”
福祥几乎没有再想,赶紧跑了出去。
曹管家一转身,迈步便往婉漪那里走去。
他一进门,婉漪已经坐在床头。她刚才装胸痛,只是想支走福祥,怕他再问什么。
曹管家反手把门关上,几步走到婉漪面前,说,“你怎么了?胸痛?”
婉漪见是曹管家,眼泪突然就流下来。
她站起来,说,“我没事。”
“没事?”曹管家说,“到底怎么了?”
“老爷他们呢?”婉漪问,“你怎么这么大胆,到这里来?”
“老爷大概是出门了,我刚把少爷也支出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婉漪双手握成拳头,互相捶来捶去,说,“怎么得了?秀文告诉福祥了,说她是福祥的妹妹。”
曹管家闻言也是一惊,说,“这件事秀文怎么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婉漪说,“这纸是包不住火了,你快想想办法。”
“想办法?”曹管家低低一声冷笑,说,“没想到秀文这丫头居然还知道这事。我早就说了,你总是这么妇人之仁,迟早会吃亏。我看老爷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按捺不住了?”婉漪说,“这老爷要是知道秀文是他女儿,会不会把那件事查出来?”
“那件事?”曹管家说,“只怕他没时间去查了。”
“曹管家,”婉漪说,她的声音已经筋疲力尽,“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走?我真的已经等不下去了。我觉得我都快疯了。”
“别急,”曹管家在婉漪身边坐下,伸手搂住婉漪的肩膀,说,“这个时候你得沉住气,就算福祥告诉了老爷,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只会让老爷方寸大乱。这对我们不正好吗?秀文这次没死,也算她命大!”
“你说,”婉漪问,“老爷会不会去找小三子问?”
“只怕他找不到小三子了,”曹管家冷冷一笑,说,“今天早上,听说撑船的雷二猛死了。这人是怎么死的,谁也没看见。听说是刀子割破了喉咙。嘿嘿,死了个一莲师太,又死了个撑船的,我看很快又要轮到下一个了。”
“怎么?”婉漪几乎花容失色,她抓住自己衣领,说,“又死了人?抓到凶手没有?”
“凶手?”曹管家说,“杀人的人都手脚利索,不是吗?”
婉漪闻言,不禁脸色又变得苍白,她说,“当年若没有那件事,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这样不挺好嘛,”曹管家说,“享了这么多年福,以后还有得享。”
“以后?”婉漪脸色从白转红,“我觉得我都没有以后了。”
曹管家见婉漪情绪低落,赶紧说,“你放心,我会带你走的。我看老爷这几天就会得到财宝,那时,我们来个黄雀在后。老爷精明一生,就没想到这财宝是不属于他的。”
“那福祥呢?秀文呢?”婉漪说。
曹管家似乎有点不耐烦,说,“你放心,福祥和秀文会有他们的一份。但我能带走的人却只能是你一个。”
婉漪没回答,她抬头看着曹管家,眼睛模糊起来。
“别哭,”曹管家说,“我得出去了,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人觉察到我们。尤其是老爷,这一两年,我总感觉他在注意我。”
婉漪还是没回答,只低下头,拭着泪水。
曹管家也不说别的,起身出门。
他刚刚出门,却见周石天已站在他面前,看模样已经站了很久。
曹管家再镇定,也不由一慌。
“曹管家,”周石天眼神如刀,冷冷地说,“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