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字肇仁,自言系出彭城,世居京兆武功。父韶,仕隋战死,赠上仪同三司。文静以死难子,袭仪同。侗傥有器略。大业末,为晋阳令,与晋阳宫监裴寂善。寂夜见逻堞传烽,吒曰:“天下方乱,吾将安舍?”文静笑曰:“如君言,豪英所资也。吾二人者可终羁贱乎?”
高祖为唐公,镇太原,文静察有大志,深自结。既又见秦王,谓寂曰:“唐公子,非常人也,豁达神武,汉高祖、魏太祖之徒欤!殆天启之也。”寂未谓然。文静俄坐李密姻属系狱,秦王顾它无可与计者,私入视之。文静喜,挑言曰:“丧乱方剡,非汤、武、高、光不能定。”王曰:“安知无其人哉?今过此,非儿女子姁々相忧者。世道将革,直欲共大计,试为我言之。”文静曰:“上南幸,兵填河、洛,盗贼蜉结,大连州县,小阻山泽,以万数,须真主取而用之。诚能投天会机,奋礻艺大呼,则四海不足定也。今汾、晋避盗者皆在,文静素知其豪杰,一朝号召,十万众可得也。加公府兵数万,一下令,谁不愿从?鼓而入关,以震天下,王业成矣。”王笑曰:“君言正与我意合。”乃阴部署宾客。
将发,恐唐公不从,文静谋因裴寂开说,于是介寂以交王,遂得进议。及突厥败高君雅兵,唐公被劾,王遣文静、寂共说曰:“公据嫌疑之地,势不图全。今部将败,方以罪见收,事急矣,尚不为计乎?晋阳兵精马强,宫库饶丰,大事可举也。今关中空虚,代王弱,贤豪并兴,未有适归,愿公引兵西,诛暴除乱。乃受单使囚乎?”唐公私可,会得释而止。
王教文静伪为诏“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男子年二十至五十悉为兵,期岁尽集涿郡以伐辽。”繇是人心愁扰,益思乱。文静谓寂曰:“公闻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乎?唐公名载图谶,闻天下,尚可恎恎以待祸哉?”又胁寂曰:“公为监,以宫人侍客,公死何憾,奈何累唐公?”寂惧,乃劝起兵。秦王即委文静、长孙顺德等募士,声讨刘武周。文静与寂作符敕,发宫监库物佐军兴。会王威、高君雅猜贰,文静与刘政会为急变书,诣留守告二人反,候唐公与威、君雅视事,文静进曰:“有密牒言反者。”公目威等省牒,政会不肯,曰:“所告乃副留守,唯唐公得观。”公惊曰:“讵有是乎?”读已,语威曰:“人告公等,信乎?”君雅诟曰:“反人欲杀我耳。文静叱左右执之,由是举兵。
唐公乃开大将军府,以文静为司马。文静劝改旗帜,彰特兴,又请与突厥连和,唐公从之。遣文静使始毕可汗,始毕曰:“唐公兵何事而起?”文静曰:“先帝废冢嗣以授后主,故大乱。唐公,国近戚,惧毁王室,起兵黜不当立者。愿与突厥共定京师,金币、子女尽以归可汗。”始毕大喜,即遣二千骑随文静至,又献马千匹。公喜曰:“非君何以致之?”寻拒屈突通于潼关,与其将桑显和苦斗,死者数千。文静度显和军怠,以奇兵从后掩之,显和败绩。通兵尚数万,欲引而东,文静命将追执之,徇新安以西,皆下。转大丞相府司马,进光禄大夫、鲁国公。
唐公践天子位,擢纳言。时多引贵臣共榻,文静谏曰:“今率土莫不臣,而延见群下,言尚称名。帝坐严尊,屈与臣子均席,此王导所谓太阳俯同万物者也。”帝曰:“我虽应天受命,宿昔之好何可忘?公其无嫌。”薛举寇泾州,以元帅府长史与司马殷开山出战,大败,奔还京师,坐除名。与讨仁杲,平之,复爵邑,授民部尚书、陕东道行台左仆射。从秦王镇长春宫。
文静自以材能过裴寂远甚,又屡有军功,而寂独用故旧恩居其上,意不平。每论政多戾驳,遂有隙。尝与弟散骑常侍文起饮酣,有怨言,拔刀击柱曰:“当斩寂!”会家数有怪,文起忧,召巫夜被发衔刀为禳厌。文静妾失爱,告其兄上变,遂下吏。帝遣裴寂、萧瑀讯状,对曰:“昔在大将军府,司马与长史略等。今寂已仆射,居甲第,宠赉不赀。臣官赏等众人,家无赢,诚不能无少望。”帝曰:“文静此言,反明甚。”李纲、萧瑀明其不反;秦王亦以文静首决非常计,事成乃告寂,今任遇弗等,故怨望,非敢反,宜赐全宥。帝素疏忌之,寂又言:“文静多权诡,而性猜险,忿不顾难,丑言怪节已暴验,今天下未靖,恐为后忧。”帝遂杀之,年五十二。文起亦死,籍其家。文静临刑,抚膺曰:“高鸟尽,良弓藏,果不妄。”贞观三年,追复官爵,以子树义袭鲁国公,诏尚主。然怨父不得死,谋反,诛。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人。幼孤,兄鞠之。年十四,补郡主簿。及长,伟容貌,涉知书传。隋开皇中,调左亲卫。家贫,徙步走京师,过华山祠,祈神自卜,夜梦老人谓曰:“君年逾四十当贵。”
大业中,为齐州司户参军,历侍御史,晋阳宫副监。唐公雅与厚,及留守太原,契分愈密,至蒲酒通昼夜。秦王与刘文静方建大计,未敢白公,以寂最厚善,乃同私钱数百万饷龙山令高斌廉,俾与寂博,阳不胜,寂得进多,大喜,日滋昵。太宗以情告之,许诺。寂尝以宫人侍唐公,恐事发诛,闲饮酣,乃白秦王将举兵状,因言:“今盗遍天下,城阖外即战场,虽徇小节,犹不脱死。若举义师,不特免祸,且就大功。”唐公然所计。兵起,寂进宫女五百,米九百万斛,杂彩五万段,铠四十万首。
大将军府建,为长史。下临汾,封闻喜县公。至河东,屈突通未下,而三辅豪杰多归者。唐公欲先取京师,恐通掎其后,犹豫未决,寂说曰:“今通据蒲关,未下而西,我腹背支敌,败之符也。不若破通而后趋京师。”秦王曰:“不然。兵尚权,权利于速。今乘机度河以夺其心。且关中群盗处处屯结,疑力相杖,易以招怀,抚而有之,众附兵强,何向不克。通自守贼耳,庸能患我?一失其机,胜负未可计也。”唐公两从之,留兵围蒲,而遣秦王入关。长安平,赐寂田千顷、甲第一区,物四万段,迁大丞相府长史,进魏国公,邑三百户。
隋帝禅位,公固让,寂开陈符命以劝,又督太常具仪、撰日。唐公即位,曰:“使我至此者,公也。”拜尚书右仆射,赐服玩不赀,诏尚食日给御膳,视朝必引与同坐,入閤则延卧内,言无不从,呼为裴监,不名也,贵震当世。
武德二年,刘武周寇太原,守将数困,寂请行,授晋州道行军总管讨贼,以便宜决事。贼将宋金刚据介州,寂屯度索原,贼埭水上流,寂徙屯,为贼所搏,兵大溃,死亡略尽。寂昼夜驰抵平阳,镇戍皆没。上书谢罪,高祖薄其过,下诏慰谕,俾留抚河东。寂无它才,惟飞檄郡县,促入屯垒相保赘,焚积聚,人益惴骇思乱。夏人吕崇茂杀其令,反,为贼守,寂攻之,复为所败。召还,帝责让良久,以属吏,俄释之,遇待如初。
帝每巡幸,必委以居守。麟州刺史韦云起告寂反,按讯无状,帝谓曰:“朕有天下,公推毂成之也,容有贰哉?所以讯吏,欲天下人信公不反耳。”诏三贵妃赍玉食宝器宴其家,经宿去。帝尝从容夸语曰:“前王多兴细微,间关行阵而后成功。我家陇西旧族,世姻娅帝室,一呼倡义,不三月有天下,公复华胄,职宦光显,非刘季亭长、萧曹刀笔吏比也。我与公无愧焉。”四年,改铸钱,赐一炉得自铸。又聘其女为赵王元景妃。迁左仆射。帝置酒含章殿,欢甚,寂顿首曰:“始陛下发太原,约天下已定,许上印绶。今四海妥安,愿赐骸骨归田里。”帝泣下曰:“未也,要当相与老尔。公为宗臣,我为太上皇,逍遥晚岁,不亦善乎!”九年,册拜司空,遣尚书员外郎日一人直第。贞观初,太宗亲郊,命寂与长孙无忌升金辂,寂辞,帝曰:“公有佐命勋,无忌宣力王室,非二人谁可参乘者?”遂同载归。
浮屠法雅坐妖言,辞连寂,坐免官,削封邑半,归故郡。寂请留京师,帝让曰:“公勋不称位,徙以恩泽居第一。武德之政,间或弛紊,职公为之。今归扫坟墓,尚何辞?”寂遂归。未几,汾阴狂男子谓寂奴曰:“公有天分。”监奴白寂,寂惶惧不敢闻,遣监奴杀所言者。奴盗寂封邑钱百万,寂捕急,遂上变。帝怒曰:“寂有死罪四:为三公,与妖人游,一也;既免官,乃恚称国家之兴皆其所谋,二也;匿妖人言不奏,三也;专杀以灭口,四也。我戮之非无辞。”议者多请贷,乃放静州。会山羌反,或言劫寂为主。帝曰:“国家于寂有恩,必不尔。”既而寂率家僮破贼。帝念寂功,诏入朝,会卒,年六十。赠相州刺史、工部尚书、河东郡公。子律师嗣,尚临海长公主,终汴州刺史。律师子承先,武后时为殿中监,酷吏杀之。
始,高祖论太原首功,诏尚书令秦王、尚书左仆射裴寂、纳言刘文静恕二死;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右屯卫大将军窦琮、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内史侍郎唐俭、吏部侍郎殷开山、鸿胪卿刘世龙、卫尉少卿刘政会、都水监赵文恪、库部郎中武士彟骠骑将军张平高、李思行、李高迁、左屯卫府长史许世绪等十四人恕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