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之及进士第,为校书郎,擢贤良方正异等,补伊阙、渭南尉。河中郑元、泽潞郗士美以厚币召,皆不应。居贫,啖豆糜自给。再迁长安丞。或荐之京兆尹李实,实举笏示所记曰:“此其姓名也,与我同里,素闻其贤,愿识之而进于上。”或者喜,以告曰:“子今日诣实,而明日贺者至矣!”贯之唯唯,不往,官亦不迁。
永贞时,始为监察御史,举其弟纁自代。及为右补阙,纁代为御史,议者不谓之私。宰相杜佑子从郁为补阙,贯之与崔群持不可,换左拾遗,复奏:“拾遗、补阙为谏官等,宰相政有得失,使从郁议,是子而议父,殆不可训。”卒改它官。迁礼部员外郎。新罗人金忠义以工巧幸,擢少府监,荫子补斋郎,贯之不与,曰:“是将奉郊庙祠祭,阶为守宰者,安可以贱工子为之?”又劾忠义不宜污朝籍,忠义竟罢。于是权幸侧目。
进吏部员外郎,坐考贤良方正牛僧孺等策独署奏,出为果州刺史,半道贬巴州。久之,召为都官郎中,知制诰,进中书舍人。宰相裴垍尝三奏事,宪宗不从。贯之曰:“公亦以进退决请乎?”垍曰:“奉教。”事果见听。垍因曰:“君异时当位于此。”改礼部侍郎。所取士,抑浮华,先行实,于时流竞为息。尝从容奏曰:“礼部侍郎重于宰相。”帝曰:“侍郎是宰相除,安得重?”曰:“然为陛下柬宰相者,得无重乎?”帝美其言。改尚书右丞,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侍郎。
讨吴元济也,贯之请释镇州,专力淮西,且言:“陛下岂不知建中事乎?始于蔡急而魏应也,齐、赵同起,德宗引天下兵诛之,物力殚屈,故朱泚乘以为乱。此非它,速于扑灭也。今陛下独不能少忍,俟蔡平而诛镇邪?”时帝业已讨镇,不从。终之,蔡平,镇乃服。初,讨蔡,以宣武韩弘为都统,又诏河阳乌重胤、忠武李光颜合兵以进。贯之谏诸将战方力,今若置都统,又令二帅连营,则各持重养威,未可岁月下也。亦不从。后四年乃克蔡,皆如贯之策云。
帝以段文昌、张仲素为翰林学士。贯之谓学士所以备顾问,不宜专取辞艺,奏罢之。皇甫閐、张宿皆以幸进。宿使淄青,裴度欲为请银绯,贯之曰:“宿奸佞,吾等纵不能斥,奈何欲假以宠乎?”由是宿等怨,阴构之,又与度论兵帝前,议颇驳,故罢为吏部侍郎。于是翰林学士、左拾遗郭求上疏申理,诏免求学士,出贯之为湖南观察使。不三日,韦顗、李正辞、薛公干、李宣、韦处厚、崔韶坐与贯之厚善,悉贬为州刺史。顗、正辞、处厚皆清正,以钩党去,由是中外始大恶宿。
时国用不足,遣盐铁副使程异督诸道赋租,异讽州县厚敛以献。贯之不忍横赋,而所献不中异意,因取属内六州留钱继之。左迁太子詹事,分司东都。穆宗立,即拜河南尹,以工部尚书召。未行,卒,年六十二,赠尚书右仆射,谥曰贞,后更谥曰文。
贯之沈厚寡言,与人交,终岁无款曲,不为伪辞以悦人。为右丞时,内僧造门曰:“君且相。”贯之命左右引出,曰:“此妄人也。”居辅相,严身律下,以正议裁物,室居无所改易。裴均子持万缣请撰先铭,答曰:“吾宁饿死,岂能为是哉!”生平未尝通馈遗,故家无羡财。
子澳,字子裴,第进士,复擢宏辞。方静寡欲,十年不肯调。御史中丞高元裕与其兄温善,欲荐用之,讽澳谒己。温归以告,澳不答。温曰:“元裕端士,若轻之邪?”澳曰:“然恐无呈身御史。”
周墀节度郑滑,表署幕府。会墀入相,私谓曰:“何以教我?”澳曰:“愿公无权。”墀愕眙,澳曰:“爵赏刑罚,人主之柄,公无以喜怒行之,俾庶官各举其职,则公敛衽庙堂上,天下治矣。乌用权?”墀叹曰:“吾先居此,得无愧乎!”
擢考功员外郎、史馆修撰。岁中知制诰,召为翰林学士。累迁兵部侍郎,进学士承旨。与萧寘皆为宣宗礼遇,每两人直,必偕召问政得失。尝夜被旨草诏书,事有不安者,即迁延须见帝,开陈可否,未尝不顺纳。一日召入,屏左右问曰:“朕于敕使何如?”澳陈帝威制前世无比。帝摇首曰:“未也。策安出?”澳仓卒答曰:“若谋之外廷,则太和事可用追鉴,不若就择可任者与计事。”帝曰:“朕固行之矣。自黄至绿,自绿至绯,犹可,衣紫即合为一矣。”澳愧汗不能对,乃罢。改京兆尹。
帝舅郑光主墅吏豪肆,积年不输官赋,澳逮系之。它日延英,帝问其故。澳具道奸状,且言必寘以法。帝曰:“可贷否?”答曰:“陛下自内署擢臣尹京邑,安可使画一法独行于贫下乎?”帝入白太后曰:“是不可犯。”后为输租,乃免。由是豪右敛迹。
会户部阙判使,帝以问澳,澳三不对。帝曰:“任卿可乎?”曰:“臣老矣,力疲气耗,烦剧非所任者。”帝默不乐。出谓其甥柳玼曰:“吾本不为宰相知,上便委以使务,脱谓吾他岐而得,卒无以自白。今时事浸恶,皆吾辈贪爵位致然。”未几,授河阳节度使。入辞,帝曰:“卿自便而远我,非我去卿。”
懿宗立,徙平卢军,入为吏部侍郎,复出为邠宁节度使。宰相杜审权素不悦澳,坐吏部时史盗簿书为奸,贬秘书监,分司东都。就迁河南尹,辞疾不拜,丐归樊川。逾年,以吏部侍郎召,不起。卒,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澳在河阳累年,宣宗遣使至魏博,道出澳所,帝以簿纸手作诏赐澳曰:“密饬装,秋当见卿。”盖将以为相也。因问辅养术,澳具言金石非可御,方士怪妄,宜斥远之。其八月,帝崩,不果相。为学士时,帝尝曰:“朕每遣方镇刺史,欲各悉州郡风俗者,卿为朕撰一书。”澳乃取十道四方志,手加次,题为《处分语》。后邓州刺史薛弘宗中谢,帝敕戒州事,人人惊服。
绶,贯之兄。举孝廉,又贡进士,礼部侍郎潘炎将以为举首,绶以其友杨凝亲老,故让之,不对策辄去,凝遂及第。后擢明经,辟东都幕府。
德宗时,以左补阙为翰林学士,密政多所参逮。帝尝幸其院,韦妃从,会绶方寝,学士郑絪欲驰告之,帝不许,时大寒,以妃蜀礻颉袍覆而去,其待遇若此。每入直,逾月不得休。以母老,屡丐解职,每请,帝辄不悦。出入八年,而性谨畏甚。晚乃感心疾,罢还第,不极于用。九月九日,帝为《黄菊歌》,顾左右曰:“安可不示韦绶!”即遣使持往,绶遽奉和,附使进。帝曰:“为文不已,岂颐养邪?”敕自今勿复尔。终左散骑常侍。
弟纁,有精识,为士林器许,兄弟皆名重当时。
绶子温。温,字弘育。方七岁,日诵书数千言。十一,举两经及第,以拔萃高等补咸阳尉。父愕然,疑假权谒进,召而试诸廷,文就无留意,喜曰:“儿无愧矣!”入为监察御史,以台制苛严,不可以省养,不拜。换著作郎,既谢,辄解归。侍亲疾,调适汤剂,弥二十年,衣不弛带。既居丧,毁瘠不支。服除,李逢吉辟置宣武府。频迁右补阙。宰相宋申锡被构,罪不测,温倡曰:“丞相操履有初,不宜反,乃奸人陷之。吾等岂避雷霆,使上蒙雾咎邪!”率同舍伏阁切争,由是益知名。
太和五年,太庙室漏罅,诏宗正、将作营治,不时毕,文宗怒,责卿李锐、监王堪,夺其禀,自敕中人葺之。温谏:“吏举其职,国以治;事归于正,法以修。夫设制度,立官司,度经费,则宗庙最重也。比诏下阅月,有司弛墯不力,正可黜慢官,惩不恪,择可任者缮完之,则吏举职,事归正矣。今慢吏夺禀,而易以中人,是许百司公废职,以宗庙之重,为陛下所私,臣窃惜之。请还将作,则官修业矣。”帝乃罢宦人。会群臣请上尊号,温固谏:“今河南水,江淮旱歉,京师雪积五尺,老稚冻仆,此非崇饰虚名时。”帝顺纳,乃谢群臣。改侍御史。
李德裕入辅,擢礼部员外郎。或言雅为牛僧孺厚,德裕曰:“是子坚正,可以私废乎?”郑注节度凤翔,表为副,温曰:“拒则远黜,从之祸不测,吾焉能为注起邪?”注诛,由考功员外郎拜谏议大夫。未几,为翰林学士。先是,绶在禁廷,积忧畏病废,故诫温不得任近职,至是固辞。帝怒曰:“宁绶治命邪?”礼部侍郎崔蠡曰:“温用乱命,益所以为孝。”帝意释,换知制诰。引疾徙太常少卿。宰相李固言荐温给事中,帝曰:“温素避事,肯为我论驳乎?须太子长,以为宾客。”久之,卒为给事中。
初,兼庄恪太子侍读,晨诣宫,日中见太子,谏曰:“殿下盛年,宜鸡鸣蚤作,问安天子,如文王故事。”太子不悦。辞侍读,见听。王晏平罢灵武节度使,以马及铠仗自随,贬康州司户参军,厚赂贵近,浃日,改抚州司马,乐工尉迟璋授光州长史,温悉封上诏书。太子得罪,诏谕群臣,温曰:“陛下训之不早,非独太子罪。”时颇直其言。迁尚书右丞。盐铁推官姚勖按大狱,帝以为能,擢职方员外郎,将趋省,温使户止,即上言:“郎官清选,不可赏能吏。”帝命中人谕送,温执议不移,诏改勖检校礼部郎中。帝问故于杨嗣复,对曰:“勖,名臣后,治行无疵。若吏材干而不入清选,佗日孰肯当剧事者?此衰晋风,不可以法。”帝素重温,出为陕虢观察使。民当输租而麦未熟,吏白督之,温曰:“使民货田中穗以供赋,可乎?”为缓期而赋办。
武宗立,擢吏部侍郎。李德裕欲引同辅政,温苦言李汉可释,德裕怅然,出宣歙观察使。池民讼刺史,劾无状,榜杀之,威行部中。既疾,召亲属,赋绶诗“在室愧屋漏”,因泣下曰:“今知没身不负斯诫矣!”卒,年五十八,赠工部尚书,谥曰孝。
温性刚峻,人望见无敢戏慢者。与杨嗣复、李珏善,尝劝与李德裕平故憾,二人不从,及皆谪,温叹曰:“用吾言,孰至是邪!”一女,归薛蒙。女工属文,续曹大家《女训》,行于世。温少合,所善惟萧祐。
祐者,字祐之,夷澹君子也。少贫窭,隐居,以孝养闻。司农卿李实督官租,祐居丧,未及输,召至,将责之。会有赐与,倩祐为奏,实称善,即荐于朝。终制,以处士拜左拾遗。累迁谏议大夫,终桂州观察使,赠右散骑常侍。精画及书,自钟、王、萧、张以来,皆能识其真。謷然不以尘事自蒙,故温号“山林友”云。
赞曰:杜黄裳善谋,裴垍能持法,李藩鲠挺,韦贯之忠实,皆足穆天縡,经国体,拨衰奋王,菑攘四方。宪宗中兴,宁不谓得人而致然邪?昔子贡孔堂高第而货殖,韩安国汉名宰而资贪,黄裳亦以受饷见疵,至于忠烈峣然,则不可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