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薛处多滥葛北,胜兵万人。奚结处同罗北,思结在延陀故牙,二部合兵凡二万。既来朝,列其地州县之。太宗时,北狄能自通者,又有乌罗浑,或曰乌洛侯,曰乌罗护,直京师东北六千里而赢,东靺韍,西突厥,南契丹,北乌丸,大抵风俗皆靺韍也。乌丸或曰古丸。
又有鞠,或曰祴,居拔野古东北,有木无草,地多苔。无羊马,人豢鹿若牛马,惟食苔,俗以驾车。又以鹿皮为衣,聚木作屋,尊卑共居。
又有俞折者,地差大,俗与拔野古相埒。少羊马,多貂鼠。
又有驳马者,或曰弊剌,曰遏罗支,直突厥之北,距京师万四千里。随水草,然喜居山,胜兵三万。地常积雪,木不雕。以马耕田,马色皆驳,因以名国云。北极于海,虽畜马而不乘,资湩酪以食。好与结骨战,人貌多似结骨,而语不相通。皆劗发,桦皮帽。构木类井干,覆桦为室。各有小君长,不能相臣也。
大汉者,处鞠之北,饶羊马,人物颀大,故以自名。与鞠俱邻于黠戛斯剑海之濒。
此皆古所未宾者,当贞观逮永徽,奉貂马入朝,或一再至。
黠戛斯,古坚昆国也。地当伊吾之西,焉耆北,白山之旁。或曰居勿,曰结骨。其种杂丁零,乃匈奴西鄙也。匈奴封汉降将李陵为右贤王,卫律为丁零王。后郅支单于破坚昆,于时东距单于廷七千里,南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故后世得其地者讹为结骨,稍号纥骨,亦曰纥抦斯云。众数十万,胜兵八万,直回纥西北三千里,南依贪漫山。地夏沮洳,冬积雪。人皆长大,赤发、析面、绿瞳,以黑发为不祥。黑瞳者,必曰陵苗裔也。男少女多,以环贯耳,俗趫伉,男子有男黥其手,女已嫁黥项。杂居多淫佚。
谓岁首为茂师哀,以三哀为一时,以十二物纪年,如岁在寅则曰虎年。气多寒,虽大河亦半冰。稼有禾、粟、大小麦、青稞,步硙以为面糜。穄以三月种,九月获,以饭,以酿酒,而无果蔬。畜,马至壮大,以善斗者为头马,有橐它、牛、羊,牛为多,富农至数千。其兽有野马、骨咄、黄羊、羱羝、鹿、黑尾,黑尾者似獐,尾大而黑。鱼,有蔑者长七八尺,莫痕者无骨,口出颐下。鸟,雁、鹜、乌鹊、鹰、隼。木,松、桦、榆、柳、蒲。松高者仰射不能及颠,而桦尤多。有金、铁、锡,每雨,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常以输突厥。其战有弓矢、旗帜,其骑士析木为盾,蔽股足,又以圆盾傅肩,而捍矢刃。
其君曰“阿热”,遂姓阿热氏,建一纛,下皆尚赤,余以部落为之号。服贵貂、豽,阿热冬帽貂,夏帽金扣,锐顶而卷末,诸下皆帽白毡,喜佩刀砺,贱者衣皮不帽,女衣毳毼、锦、羪、绫,盖安西、北庭、大食所贸售也。阿热驻牙青山,周栅代垣,联毡为帐,号“密的支”,它首领居小帐。凡调兵,诸部役属者悉行。内貂鼠、青鼠为赋。其官,宰相、都督、职使、长史、将军、达干六等。宰相七,都督三、职使十,皆典兵;长史十五,将军、达干无员。诸部食肉及马酪,惟阿热设饼饵。乐有笛、鼓、笙、觱篥、盘铃。戏有弄驼、师子、马伎、绳伎。祠神惟主水草,祭无时,呼巫为“甘”。昏嫁纳羊马以聘,富者或百千计。丧不剺面,三环尸哭,乃火之,收其骨,岁而乃墓,然后器泣有节。冬处室,木皮为覆。其文字言语,与回鹘正同。法最严,临阵桡、奉使不称、妄议国若盗者皆断首;子为盗,以首着父颈,非死不脱。
阿热牙至回鹘牙所,橐它四十日行。使者道出天德右二百里许抵西受降城,北三百里许至鹈泉,泉西北至回鹘牙千五百里许,而有东、西二道,泉之北,东道也。回鹘牙北六百里得仙娥河,河东北曰雪山,地多水泉。青山之东,有水曰剑河,偶艇以度,水悉东北流,经其国,合而北入于海。
东至木马突厥三部落,曰都播、弥列、哥饿支,其酋长皆为颉斤。桦皮覆室,多善马,俗乘木马驰冰上,以板藉足,屈木支腋,蹴辄百步,势迅激。夜钞盗,昼伏匿,坚昆之人得以役属之。
坚昆,本强国也,地与突厥等,突厥以女妻其酋豪,东至骨利干,南吐蕃,西南葛逻禄。始隶薛延陀,延陀以颉利发一人监国。其酋长三人,曰讫悉辈,曰居沙波辈,曰阿米辈,共治其国,未始与中国通。贞观二十二年,闻铁勒等已入臣,即遣使者献方物,其酋长俟利发失钵屈阿栈身入朝,太宗劳享之,谓群臣曰:“往渭桥斩三突厥,自谓功多,今俟利发在席,更觉过之。”俟利发酒酣,奏愿得持笏,帝以其地为坚昆府,拜俟利发左屯卫大将军,即为都督,隶燕然都护。高宗世,再来朝。景龙中,献方物,中宗引使者劳之曰:“而国与我同宗,非它蕃比。”属以酒,使者顿首。玄宗世,四朝献。
乾元中,为回纥所破,自是不能通中国。后狄语讹为黠戛斯,盖回鹘谓之,若曰黄赤面云,又讹为戛戛斯。然常与大食、吐蕃、葛禄相依杖,吐蕃之往来者畏回鹘剽钞,必住葛禄,以待黠戛斯护送。大食有重锦,其载二十橐它乃胜,既不可兼负,故裁为二十匹,每三岁一饷黠戛斯。而回鹘授其君长阿热官为“毗伽顿颉斤”。
回鹘稍衰,阿热即自称可汗。其母,突骑施女也,为母可敦;妻葛禄叶护女,为可敦。回鹘遣宰相伐之,不胜,挐斗二十年不解。阿热恃胜,乃肆詈曰:“尔运尽矣!我将收尔金帐,于尔帐前驰我马,植我旗,尔能抗,亟来,即不能,当疾去。”回鹘不能讨,其将句录莫贺导阿热破杀回鹘可汗,诸特勒皆溃。阿热身自将,焚其牙及公主所庐金帐者,回鹘可汗常坐也。乃悉收其宝赀,并得太和公主,遂徙牙牢山之南。牢山亦曰赌满,距回鹘旧牙度马行十五日。阿热以公主唐贵女,遣使者卫送公主还朝,为回鹘乌介可汗邀取之,并杀使者。
会昌中,阿热以使者见杀,无以通于朝,复遣注吾合素上书言状。注吾,虏姓也;合,言猛;素者,左也,谓武猛善左射者。行三岁至京师,武宗大悦,班渤海使者上,以其处穷远,能脩职贡,命太仆卿赵蕃持节临慰其国,诏宰相即鸿胪寺见使者,使译官考山川国风。宰相德裕上言:“贞观时,远国皆来,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如周史臣集四夷朝事为《王会篇》。今黠戛斯大通中国,宜为《王会图》以示后世。”有诏以鸿胪所得缋著之。又诏阿热著宗正属籍。
是时,乌介可汗余众托黑车子,阿热愿乘秋马肥击取之,表天子请师。帝令给事中刘濛为巡边使,朝廷亦以河、陇四镇十八州久沦戎狄,幸回鹘破弱,吐蕃乱,相残啮,可乘其衰。乃以右散骑常侍李拭使黠戛斯,册君长为宗英雄武诚明可汗。未行,而武宗崩。宣宗嗣位,欲如先帝意,或谓黠戛斯小种,不足与唐抗,诏宰相与台省四品以上官议,皆曰:“回鹘盛时有册号,今幸衰亡,又加黠戛斯,后且生患。”乃止。至大中元年,卒诏鸿胪卿李业持节册黠戛斯为英武诚明可汗。逮咸通间,三来朝。然卒不能取回鹘。后之朝聘册命,史臣失传。
赞曰:夷狄资悍贪,人外而兽内,惟剽夺是视。故汤、武之兴,未尝与共功,盖疏而不戚也。太宗初兴,尝用突厥矣,不胜其暴,卒缚而臣之。肃宗用回纥矣,至略华人,辱太子,笞杀近臣,求索无倪。德宗又用吐蕃矣,劫平凉,败上将,空破西陲。所谓引外祸平内乱者也。夫用之以权,制之以谋,惟太宗能之。若二主懦昏,狃而狎之,乌胜其弊哉!彼亲之则责偿也多,慊而不满则滋怨,化以仁义则顽,示以法则忿,熟我险易则为患也博而惨,疗馁以冶葛,何时可哉?故《春秋》许夷狄者,不一而足,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