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江阴码头搬运货物的苦力,名叫张远为人仗义,很得那些靠卖力气生活的力夫拥戴,他做事也从不偷奸耍滑,或是暗地里做那些个小偷小摸之事,江阴城里的富商们,都高看他一眼,有活便招呼他,手底下也渐渐聚集了一帮老实本分的兄弟。冉大哥,怎么?你现下身无分文,又生得一副好身板,要往他手下讨生活?”虎子打趣道。
“啪!”冉猛抬起蒲扇大掌重重往虎子肩上一拍,悠然长叹道“虎子,你看某家一掷千金的模样,会是做苦力的命么?某家跋涉千里从陕北来到这江南水乡为的却是有朝一日能够掌大船操帆掌舵驰骋于万顷碧波之上。”
“啊!”虎子被冉猛势重力沉的一掌拍得身体一矮,但马上条件反射做出反应,两腿成八字错开如老树盘根稳稳扎根在厚重的大地上,敬佩道:“冉大哥原来真是敢与天斗与地斗的秦地好汉!俺老爹年轻时也在北地闯荡过,听他讲过秦地有黄河、渭河、汉江、嘉陵江这些大江大河,只要有条船,不过一月便能顺流直下,从中原腹地来到俺们东南沿海。冉大哥是乘船来的么?”
“你小子下盘倒是扎实,下了一番苦工吧?”冉猛惊异的看了虎子一眼。
“你猜错了,某家走的是陆路,过完春节便起行,走了三个多月才到了这里,坐过牛车、马车,也骑过马骑过驴,但就是没有坐过船。那种载客七八人的小船某家是不屑坐的,某家要坐便坐能载万料的大船。”
“万料大船?”虎子震惊到了,目瞪口呆。
“一万料以上的大船那该有多大?就是装个万人都没有干系吧,江阴码头俺也曾去过,有从宁波府来的二千料的大海船,那可是一个庞然大物,长估计有二十余丈,宽有近五丈,停在几十料上百料的大船之中,跟鹤立鸡群一般,人站在旁边就像蚂蚁一样,里面装载有两万余石大米,当时张远接下这个活计,用了三天三夜才把里面的大米给卸下。”
“这还不算大的,听闻当今成祖皇帝聪明英武,闳达乾刚,雄才大略,下旨令江西、福建、浙江、江西、山东等地督造万料大宝船,要打造成大明帝国万顷碧波上浮动的不沉国土,将中华威德远播于四海诸夷。如此威武雄壮卓越不朽的大事业怎么少得了某家!”冉猛轻拍虎子的肩膀道:“虎子,某家瞧你下盘,孔武有力是个操船的好料子,今后跟某家混到大洋上去打拼如何?”
虎子脸露为难之色,道:“老爹早嘱咐俺说,彦哥儿是要中进士当大官的,要俺跟着彦哥儿做他的长随,将来等他发达了也能鸡犬升天。跟着冉大哥去大洋上闯荡,固然精彩刺激能大长见识但也凶险,怕是老爹不会让俺去。”
冉猛看着那个青松般昂扬清俊的少年,现在正手忙脚乱手舞足蹈向着小乙比划着,表示要送他去医馆,但小乙正眼都不瞧他,比划好久小乙就是没有一点反应,现出一副无可奈何垂头丧气的模样。他不由有些好笑。
李彦正为与小乙的沟通问题头疼呢,见到虎子与冉猛在一旁窃窃私语,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中就涌起锤扁这两个大块头的冲动,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躲在一旁干什么呢?也不来想想办法让这个小兄弟不要再倔了,跟我们到医馆去。”
虎子嚷嚷道:“彦哥儿,他有听不见俺们跟他说话,俺们也不懂得手言,哪里和他解释得清楚,他不挪窝,把他架去就是了。”
李彦瞪了他一眼:“尽出馊主意!如果可以还用你说!他如今受了内伤,刚刚小东西吐了泡泡在他口中,面色看起来好多了,但我们到底不是大夫,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已有好转,我们强行将他架去,他挣扎起来加重了伤势该如何是好?”
虎子铜铃大眼使劲眨了几下,道:“,俺先把他打晕了,他就不挣扎了!”
李彦被他雷到了,这是个一根筋的憨小子,扭头不理他。
冉猛对着低头像泥塑一般坐着的小乙脸露复杂难明之色,对李彦道:“彦兄弟,让某家与他谈谈。”
“谈?如何谈?小乙可是一个有自闭倾向的聋哑人。”李彦一脸疑惑看着冉猛大步跨过来,两手一抓将了无生息一般的瘦小身子从地上拉了起来,蒲扇大掌将头板起,那张布着可怖伤口的脸从披散的头发中露了出来,令人心惊。他对着那双没了一点波澜的眼睛慢慢伸出一指绕了一圈,直指小乙心口,又指尖向下用力一指,很用力手背的青筋都暴起。
小乙瘦削的身子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微微颤抖着,脸上被芸娘小心揩去血迹的泛白伤口染上透红颜色,头发蓬乱衣裳褴褛。呆呆地眼睛在冉猛做出那番动作后终于起了点波澜。口中吐出一声喑哑的呼唤,弯腰抱起再脚边“噜噜”叫的小乳猪,瞟了众人一眼默然独行。
李彦带着芸娘赶忙跟上,问冉猛道:“冉大哥,你会手言?你刚刚对小乙说了什么?”
“冉求、冉孺、冉雍、冉耕、冉季你听说过么?”
李彦肃然起敬:“孔子子出类拔萃的七十二弟子中的五位大贤,只要是读书人便知道他们的大名。冉大哥原来是先贤后人!”
“圣人有教无类,三千弟子中也有聋哑之人,夫子便以先周手语为基础整理出了一套手言,作为教育天生残缺却意志坚定向心于学的弟之手段,君子有“射、御、书、数、礼、乐”六艺,身残志坚的聋哑之士只是少了最后的“乐”而已。五位始祖感于手言之重,将之继承发扬。如今大明的读书人士大夫,一向特立独行,以天下苍生立命为己任,把会几手手语作为风尚,彦兄弟是读书人,不会手语某家却是有点奇怪。”
李彦是从后世穿来的,先前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是个呆傻的小子,没进过学,哪里会什么手言,也不知如今读书人的爱好风尚。
“夫君还没进学呢!”芸娘在旁道。
“原来如此,原来彦小兄弟还没去过学堂,学堂诸生,最爱的玩的便是猜枚了,要用到许多手言技巧。”
李彦看着低头前行的小乙,问道:“冉猛大哥,你刚对他说了什么?他本是心如死灰的模样,怎么突然燃起对生的希望。”
“如果心已死了,你怎么还要苟活在这世上?如若你心还有牵挂,你就甘心做一具行尸走肉?”
……
前面的瘦小身影突然停住,低着的头昂起,扭头往后望来,披散的头发中露出的眼睛中散出热切希冀的光芒。
那是一个烧饼摊,摊主正忙着收摊,感觉摊前站了个人,抬头问道:“小兄弟,要买烧饼吗,还剩了几个,便宜卖你。”但摊前瘦削的少年并不回答,只扭头往后望去。摊主顺着目光瞧去,一个穿着一身青衫的小诸生,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还有两个大汉。生意上门,赶紧停手收摊,将手往围裙上使劲抹了几把,一脸堆笑对走过来的李彦道:“几位是要买烧饼吗?要几个?这里还有几个先前剩下的,不够俺可以给你们现做。”
李彦指着摊子上的烧饼,对着小乙做了个吃的动作,一脸询问之色。
小乙迫切的点点头,伸出两个手掌,五指岔开,直直望着他。
“十个?”李彦得到回应,对摊主道:“老板,给我们再来做十个烧饼吧。”、
“好咧!客官稍等,马上就好。”摊主看见先前立在摊前的少年脸上的可怖刀痕,吓了一跳,但闻得十个烧饼的生意上门马上笑着大声应道。
李彦用包纸包了一个冷烧饼,递给小乙,摸摸肚子,做了一个吃的动作,意思就是如果饿了就先将就吃一个冷的垫垫肚子。小乙默默接过,并没有吃,只是将烧饼细细包起放入怀中。
李彦不知他何意,但看他眼睛直盯盯看着摊主抡起双臂和面摊饼,一股葱香味飘逸而出,以为他想吃热乎的,也不再劝他。
不一会功夫,十个烧饼便做成了,焦黄香脆,葱香四溢,如果不是再回仙楼吃了一顿自助火锅,李彦也会升起使劲大咬一口的欲望,很便宜,十个现做的烧饼再加上原来剩下的五个,一共才要了十三文钱,钱是芸娘付的,是她浣衣挣来的买油盐酱醋的钱,虽然他很想付但手里有张远给的五两银子,给了也找不开,况且是张远托付他为小乙治伤的钱,也不好挪用。
李彦将用油纸包裹的十个烧饼全部递给直盯盯望着的小乙,道:“全部给你、,走吧,慢慢吃。”
小乙接过,将油纸又细细包好,在摊上拿了一根绳子绑好,直定定站在摊前不吃也不走再次向李彦伸出了两个巴掌。
“额~”现在李彦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要干嘛,不是给他买了十个了吗?把疑问的眼神投向冉猛。
“他说的是要五十五个。”冉猛淡淡回道。
吓!五十五个!够吃一个礼拜了。李彦看着小乙坚定的目光,无奈对摊主说,再做四十个也打包带走。算了,他现在是一个病人,将就他一会吧。
等四十个烧饼再做好,小乙没再对李彦伸出两只巴掌,他暗自松了口气。五十个烧饼啊,堆在一起一个小山一般了,芸娘用包袱将之装了起来。
小乙突然将包袱提起,旋风一般往街旁的一个小巷道跑去!
“小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