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管子城。
“噗——”
公孙瓒的战刀划开对面敌人的喉咙,右脚闪电一般将对方踹得飞了起来,尸体在跌下城头的同时,喷射而出的鲜血形成了浓浓的血雨。一个刚刚爬上城头的贼军本能地眯起眼睛,一道雪亮的刀光却撕裂空气,迎头劈来。
“啊——”那贼军大叫一声翻身跌下,沉重的身躯将云梯上的几个贼军一同砸下,连成一串串的惨叫。
公孙瓒一边厮杀一边大吼:“把****的云梯烧了!”从他身后冲过几队士卒,举着大盾,将手中的菜油泼在敌军的云梯上,一个士卒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火把抛下去,就被一支羽箭射中了面门,惨叫着倒了下去。后面的士卒们拼死抬起滚木顺着云梯滚了下去,滚木上的长钉连砸带刺带起一连串的血腥,贼军惨号着跌落云梯,汉军趁机甩出火把,但浸满了血肉的菜油却难以点燃,无奈之下,汉军只好拼命砍断云梯搭在城墙之上的挠钩,然后用撑杆顶在云梯上,怒吼着将云梯推离城墙。
伴随着横飞的血肉与哀号,日暮黄昏终于如期而至,管子城内外的两支军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心里都暗暗庆幸自己又捱过了一天。
公孙瓒手指死死地抠在垛口上,望着城下张纯和丘力居的战旗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活下去,将这两个狗杂碎的心剜出来喂狗!”
“大人,吃点吧!”公孙瓒的卫士递过来一个缺了边的黑陶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肉汤。
公孙瓒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可心里却是一阵绞痛,他知道汤里是马肉,是他麾下白马义从坐骑的血肉。他麾下有一千白马义从,清一色的如雪坐骑。辽西辽东的乌桓鲜卑见之有如见到死神,无不避而远之。他们惧怕的并不是白马的白,而是那些白马可能随时会变成“红”马,每当此时,就会有一个草原部落彻底地消亡了,而这正是公孙瓒希望给他们带来的震撼。
以往都是白马义从大杀四方,可如今,三千骑军却被困死在这小小的管子城中,粮食已经吃光,杂色的马匹也已经进了肚肠,今天已经吃的已经是第十五匹白马。没了白马的白马义从,还是白马义从么?公孙瓒根本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他在石门一举击溃了张纯和丘力居的联军,连张纯的妻儿都成了他的战利品,可他不甘心,如果不是张纯,他此刻已经在西凉平定羌乱,他自信凭自己的本事取得的军功足以做个中郎将,甚至是将军,说不准还可以成为第二个段颖,而这一切都毁于张纯的叛乱。他恨张纯,更恨丘力居,辽西的乌桓人见得他无不战战兢兢,唯有丘力居依仗自己实力最为强大,敢于跟公孙瓒对着干。公孙瓒早就想将其铲除,只不过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时机。而现在正是名正言顺将丘力居连根拔起的好时机,但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想铲除丘力居的公孙瓒却被丘力居大军重重围困,而且一旦连白马都吃完,不用丘力居来杀他,他自己就饿死了。
一想起这个,公孙瓒就恨得咬牙切齿,他知道丘力居和张纯做梦也想杀死他,可他们数万大军围在城外并未出尽全力,否则以管子城这个弹丸小城早就陷落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想像猫捉老鼠那样戏弄他,羞辱他。
他狠狠地将碗中的肉汤一口气地喝了下去,然后用刀尖在城头的青砖上恨恨地刻出一道,他被困管子城已经八十三天,求援的人已经派出去不下十几个,可到现在连救兵的影子都没见。他不禁在想,刘虞这老家伙是不是想借刀杀人,以达到消除异己的目的,如果是那样,自己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那自己的出路又在何处?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向城外瞟了一眼,心道:“不如自己假意向丘力居投降,然后趁机将两个狗贼刺杀,临死前也好有个垫背的。”
……
城外的丘力居正在与张纯开怀畅饮,却没来由地打了喷嚏,他不禁自嘲地笑道:“这必是公孙瓒那狗贼在诅咒本王。”
丘力居相貌粗旷,却生了一双极其灵活的小眼睛,有心的人总是能从其中读出些狡黠的味道。
张纯陪笑道:“公孙伯圭如今是瓮中之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只剩下谩骂的本事。大王若是嫌他呱噪,不若我们全力攻城,就凭他那点儿残军,我们顷刻间便可破城,到时候抓到公孙瓒,我把他的心肝挖出来给大王下酒。”
“不能心急”,丘力居面色微醺,摆手大笑,“公孙瓒如今穷途末路,翻不起什么风浪,我们想弄死他简直易如反掌。可他是我们的饵儿,只要他还活着,刘虞就一定得来救,到时候我们就……”他向空一抓,然后狠狠攥成拳头,眯着眼睛道:“只要刘虞再完蛋,幽州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大王深谋远虑,纯不及也”。张纯嘴上虽在恭维,可心里却在暗骂,你说得好听,要天天攻城的是你,不让攻下城的也是你,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死的都是我的人,你当然不在乎。
张纯与太平道的张角不同,他出身自渔阳大族,担任过中山国相,在任时颇得中山百姓的好评,但是张角的黄巾起义极大地震撼了他。用后世的行话来说,这个体制内的人一下子就清醒地意识到当今的大汉有多么脆弱,一个念头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中平四年(187年),马腾、韩遂等人在西凉叛乱,天子令太尉张温领乌桓突骑三千人讨伐。张纯自荐为将,其实这不过是一种试探,果然,张温认为公孙瓒比他更合适,于是公孙瓒带领乌桓突骑离开幽州,整个幽州顿显空虚。张纯当即与张举勾连乌桓丘力居举兵叛乱。但张纯实在是太心急,公孙瓒不过才走到冀州,他的叛乱让公孙瓒心急火燎地返回幽州,对他穷追猛打。石门一战更是打得他丢妻弃子,全军溃散。他一路逃,公孙瓒便一路追,直到疲惫不堪的公孙瓒一头扎进丘力居等候多时的管子城,张纯才发现原来自己和公孙瓒不过是丘力居眼中的蝉与螳螂。他虽然心有不甘,但却已无力与丘力居分庭抗礼,更何况张举被童渊刺杀的这盆脏水已经弄得他众叛亲离,唯今之计,他只能和丘力居虚与委蛇,尽快收拢残军逃进辽东,寻机休养生息。
丘力居与张纯又说了些没营养的话,便婉言送客,张纯见鼓动丘力居尽快解决公孙瓒的意图再次失败,只得悻悻而走。
张纯前脚一走,丘力居眼中的笑意立时淡了下来,心里暗暗不屑,就这么一个好谋无断之人也想图谋天下,大燕国,安定王?他不禁哼了一声,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他向帐外召唤一声,一个亲卫走了进来。
“张纯和公孙瓒今日伤亡如何?”
那亲卫躬身禀报道:“今日张纯攻势很猛,伤亡近八百人,公孙瓒应该不少与三百。”
丘力居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张纯的十万大军只剩下两万,再打两天,等他元气大伤,自己就可以将其一口吞掉,至于公孙瓒如果侥幸留下一条命,正好卖刘虞一个面子。
那亲卫又道:“大人,蓟城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五日前,上军校尉蹇硕率一千五百汉军进城,看样子朝廷决心以武力平定幽州。”
“哦?”丘力居有些意外,“蹇硕是什么人?随行的还有什么人?”
“蹇硕据说是个小黄门,深受天子宠信,随行的有大将军府的司马何顒,还有冀州的怀义校尉龙毅。”
听说统军的只是个小黄门,丘力居简直要笑出声来,宦官如果会打仗,那公马岂不是也能怀上马驹,自己若是能把这支西园军打残,那自己与刘虞和谈的时候,筹码就更足了。就在他兴奋之际,忽然听到了龙毅的名字,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龙毅,是那个击败苏仆延的龙毅?”
“应该是,据说他有伤在身,一路都躺在车里,身边只带了五百人。”
丘力居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来的好,我倒要看看他是老虎还是病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