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医护营的到来,东门内立时忙碌起来。
从南城门到方才赵云与那大汉打斗的地方,被一道醒目的白石灰粉末标记为隔离区,几个医护屯的女兵正手持长柄罗筛向地面撒上消毒用的石灰粉。
这些女兵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一个个白衣如雪,体态婀娜,在阳光辉映之下,通身若有淡淡的光华,一块白色丝绢虽遮住了大半容颜,却更能引人遐想,撩人心动。
四周的定远军士卒早就看得耳红心热,恨不得凑将过去一亲芳泽,可他们却只敢在心里动动这个念头,因为校尉大人说,这些医护屯的“白衣天使”专司救死扶伤,倘若谁敢冒犯她们,轻则五十军棍,与家人全部驱逐还乡,重则斩首示众。挨军棍还是小事,可若是连累家人被驱逐,只怕还没回到家乡,便会被流匪劫杀,所以谁也不敢触犯这一禁令。
沿着白色的隔离线,每隔十步便有一个陶盆,盆内白烟袅袅,向周围散播着浓浓的艾草香气。方才凡与那黑大汉交过手的士卒,都老老实实排着队,喝下一碗刺鼻的药汤,又挨个被女兵用柳枝蘸着药水在身上拍打一遍,这才被准许走到一旁的牛皮大帐中隔离观察,连周仓和姚仲也不例外。
那黑大汉因为背着疫病病人而来,感染几率最大,所以被特殊照顾,不仅被逼喝了浓浓的药汤,还被关押在一个小帐中,帐外有五个膀大腰圆的守卫而旁边则是赵云的小帐,为了防备万一,十步之外还设置了一队弓弩手,只要他有任何不轨行为,便会立时变成一只刺猬。
那黑大汉倒也老实,抱着双膝坐在帐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对面的大帐进进出出的女医护兵,心中暗想:“这伙人什么来历,看着一点也不像官兵,却也不像黑山贼,治个病也搞这么大阵仗。只希望颜大哥这次能逢凶化吉,不然……哼哼……”他忽然感受到右侧有一股不瘟不火的气息传来,让他很不舒服。他将头扭转过去,就见赵云闭着双眼,盘坐在旁边小帐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开口叫道:“嘿,兄弟,咱俩打了半天,还不知你什么名号?”
赵云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常山赵云,表字子龙,不知阁下又是哪一位?”
那黑大汉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摇头道:“没听说过啊,你身手不错,不应该是无名之辈啊?”
这话说的虽无贬低之意,可却十分不受听,赵云知这大汉性子有些粗直,也不介意,道:“我刚刚学艺下山,自然是无名之辈。”
“俺说呢”,那汉子哈哈大笑,“某家姓文,因打小生得丑,俺爹就给起了个名叫文丑,也没人给俺起表字。这冀州地面上,你是第二个能跟俺打个几十回合都不分胜负的,不错,不错!再过两年,不,至多一年,你必是咱冀州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赵云在山中呆得久,还真没听说过文丑的名字,不过听他说得颇为自得,奇道:“那一个又是谁?”
“自然是颜良颜虎头,你没听过冀州之虎的名号么?”
赵云向来不喜奉承,听了只是摇摇头。
文丑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颜虎头最怕别人不知他的名号,他若是见你摇头,只怕立时就会冲上来与你决一雌雄。”他一指对面的大帐,刚想说话,却叹了口气,神色也跟着黯淡下来,“他现在这个鸟样,就是看见,只怕也没了力气。”
“你背来的就是那个颜良么?”
“可不是,我们哥俩儿在巨鹿碰上了一股黑山贼,那领头的招子不亮,拿我们当流民抓,虎头勃然大怒,一刀削了那厮的脑袋,又拉着俺把那帮人杀了个七七八八,顺手把被抓的几个流民也救了。他帮俺挡了一箭,蹭破了点皮儿,要是往常,这点伤也就是给他挠挠痒痒。谁想到,走到赵国居然烫得跟火炭似的。我后来才想起来,那几个流民里有一个病病泱泱的,走路直打摆子,虎头只怕是被他传上了厉疫,这才……”
……
龙毅并没有呆多久,就被众人劝了回去。不过临走时,一切进行得还算井井有条,让他松了口气。
这支医护屯是在阿月的娘子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成立不过半月而已,被张媚手下的女医者调教一番后,医术虽然不见得怎样,但身心却仿佛已脱胎换骨一般。这些被孙轻从四处掳来的女子,遭遇十分凄惨,被纳入娘子军后,仍有十来名女子一时想不开,趁人不备寻了短见。
龙毅成立这个医护屯,一方面是定远军的确需要这么一支医护队伍,再有就是要让那些受苦的女子看到自己的价值,看到希望。所以他在有限的资源里,优先给医护屯这一百名女子置办了统一的军服,衣料是价格不菲的绢帛,这在定远军中无疑是独一份,连他的亲卫至今仍是服饰杂乱,仅仅在右臂上多了一个“龙”字的袖标。
军服的样式是当时阿月和兰香一起设计的,扎襟箭袖,白色短靴,有点像后世影视剧里的侠女装,可显然更符合汉朝人的审美。颜色则是龙毅指定的,大汉时的染色技术还无法产出后世那种养眼的淡粉色或是粉蓝色,所以还不如就是绢布的本色来得方便。
温婉而不失英气,医护女兵第一次亮相,就把见惯了深衣曲裾的众人都震惊了。这些日子里,医护女兵,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很快就听不到那些自怨自艾的声音,连带着阿月手下的娘子军战士也找到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龙毅回到府邸,先去探望了师兄葛玄,见其仍旧昏睡不醒,头上的发丝干枯焦黄,脸色也显得很是苍白,心中感慨万分,如果没有这位师兄,自己只怕还卧床不起,如今自己行走自如,师兄却卧床不起,就好象两人对调了角色,自己的苦都被师兄受了似的。
以往左慈也好,葛玄也罢,对他好像是传说一般,可经此一事,忽然感觉到这些人,这些事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眼前这个大汉越发的真实了。
“夏侯,找人去寻我师父左仙师了么?”
“已经走了两天,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左仙师”。
龙毅点点头,心想,师兄这个样子,恐怕只有师父来了才有办法。他对负责葛玄的女医者叮嘱了几句,迈步直奔张媚所在的侧院。
才一进门,就见一个身穿黄衫的鸾卫守在门口,龙毅记得她的名字叫做黄莺,性情非常活泼,最是爱笑,一笑起来嘴边就会涌起两个梨涡,唱起歌来清脆动听,是张媚很贴心的一个亲卫。
“媚娘现在状况如何?”
黄莺很是惊喜,“将军,你康复啦,小姐要知道肯定很欢喜”,她向里瞧了一眼,笑道:“不过将军来得不是时候,我们正在给小姐更衣,将军暂时不方便进去。”
她见龙毅神色失望,又小声道:“小姐虽然还没苏醒,可昨夜叫了一声将军的名字。”
“是么?”龙毅大喜,正待再问,却见兰香自西厢房探出半个身子,激动地叫道:“少主,你来了。”
龙毅冲她挥挥手,让夏侯兰留在门口,过去将兰香扶回床榻,这才笑道:“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怎么都不去看我,太没良心了吧。”
兰香眼圈一红,其实她前日便能下地行走,几次想探望龙毅,但都被姚宣等人冷着脸挡了回来。她知道这些人怨恨张媚让龙毅身陷险境,差一点丢了性命,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有时她都在想,若是龙毅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手下会不会把张媚和她们这些鸾卫一道杀了陪葬。此时见了龙毅,霎时间,在山洞里同生共死的种种情景、以及这些天来的挂念、心酸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龙毅只道她是喜极而泣,心头感动莫名,拍着她的肩头,笑着安慰道:“兰香女侠的肚皮被划了那么长一条伤口,都还大义凛然的,怎么伤好了,倒哭起鼻子来了。要么咱们在这里再划一下”,说着在兰香小腹上一比画。
兰香想起他给自己包扎的情景,顿时羞得忘了委屈,反过来用手在龙毅胸口重重一锤,“就知道戏弄我们这些苦命人,当时真该让张郃多踢你几脚才是”。
听到张郃的名字,龙毅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兰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口了,忙问道:“他们还没醒过来么?”
龙毅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作声。
兰香见他这副神情,心中也是不好受,那六个傀儡中有四个是黑衣鸾卫,平日里都是姐妹相称,现在却如木雕泥塑一般,怎能不让人伤心。可这摄心大法却不是她们能解救的。
她忽然“啊”了一声,“我听姐妹们说城里有厉疫出现,很严重么?”
龙毅被她这一打岔,顿时又想起那个与赵云斗得旗鼓相当的黑汉子,他将经过一说,兰香也是好生诧异,不过随即笑了起来,“少主是不是想收为己有,这可是一员猛将啊!”
“我还真没这想法,那汉子勇猛不假,就是太过霸道,未见得与咱们相处得来。”
“那倒是”,兰香从脖颈上解下一个香囊递给龙毅,“这是我们太平道特制的香囊,里面有艾叶、花椒、苍术、白芷、菖蒲、木香十几种药材,有驱邪避瘟病的功效,少主刚刚康复,正气不足,把它带在身边我也放心吧。”
“你的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碍事!”说罢,硬塞在龙毅怀里,龙毅取出嗅了嗅,笑道:“好香,好香”,收进怀中,又一拍手,“这方子帮我写一份,回头给医护屯一人配一个,还有什么好东西,统统拿来吧。”
兰香嗔道:“没见过你这么贪心的。”
龙毅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哦,对了,还真有样东西。”兰香从怀中拿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来,道:“这是少主的东西,总算是没被损坏。”
“太好了”,龙毅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在中岩山密洞里拓印的四副武器图样,原本以为自己在河水中给弄丢了,却忘了是兰香一直帮他保存着。有了这图样,他就可以尽快赶制出一批手弩,让定远军的战力得到不小的提升。
“还有一个消息得告诉少主”,兰香展颜一笑,道:“我们抓住了刺史王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