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素玉看那道士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也吃惊,向蒋琼姑道:“这剑光来得蹊跷,必有崆峒派的名人来了。你我的本领哪够得上抵敌,这便如何是了。”
蒋琼姑道:“是找那道士对敌的,或者不与我们相干。”
钱素玉来不及回答,头顶上已喳喇一声巨响,船身摇荡了两下,船桅被两道金光拦腰一揽,登时劈做两段,折落水中去了。那金光跟随而下,钱素玉、蒋琼姑虽明知不能敌,也只得放出剑光将金光抵住。然哪里抵抗得下,眼见得那两道金光,要杀到身上来了。只急得钱、蒋二人,几乎哭了出来。除束手待死而外,一些儿没有救急的方法。再看那道士,已不见踪影了。只有一团极浓密的黑气,圆桶也似的立在那船头上,四五道长长短短的金光,萦绕着那一团黑气,时而闪开,时而合拢,料知那黑气必是道士护身之物。
钱素玉猛然想起刘鸿采所传纸鸢凌空的法术来,思量虽只能逃得自己姐妹两个,然到了这种时候,不逃也是同归于尽。杨继新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本人又从来和崆峒派人没有嫌隙,崆峒派人虽狠,不见得下手杀他。至于胡成雄兄弟,我们尽了力,便是尽了心,我们无力救他,也只好各安天命。旋思量旋从袋中摸出两个剪好了的纸鸢,刚待伸手拉蒋琼姑的手,同乘纸鸢逃走。蒋琼姑的手还不曾拉着,忽觉得眼前一黑,耳里听得蒋琼姑叫了句哎呀,自己也不因不由的哎呀一声,立脚之处,摇动起来,身体也摇摇如凌虚空,两眼和瞎了一般,虽睁开来仔细定睛,也毫无所见,耳里又听得蒋琼姑的声音就在身旁唤姐姐,却是不见形影。
钱素玉应了一声道:“妹妹看见了甚么没有?”
蒋琼姑道:“不好了,我两眼没有光了,甚么也不看见。姐姐看见他在哪里么?我们为甚么立脚的地方这样飘飘不定呢?”
钱素玉道:“我才从袋中摸出纸鸢来,正待拉妹妹的手同乘鸢逃走,尚不曾念咒,434身体就是这般飘飘不定了。”
蒋琼姑发出悲哀的声音,说道:“姐姐也太忍心了,只图我两人能逃,教他一个全没有道法的读书人留在船上,被人杀了,做鬼还不明白是如何死的呢。”
钱素玉听了这些埋怨的话,不服气道:“幸亏我的纸鸢才摸出来,尚不曾念咒,也没拉你同乘。你不要埋怨我,我看你的本领,便是不忍心逃走,也不过多饶上一条性命,不见得有能耐将姓杨的救出来,姓杨的就有你陪着被人杀了,做鬼也不见能明白是如何死的。就有你这个明白鬼在旁边,将如何死的缘由说给他听,于他更不见得有甚么用处。”
蒋琼姑听了,知道钱素玉的性情从来很仄狭,脾气也从来很古怪,自悔说话太鲁莽,打算用言语来解释,免得钱素玉因此生心。便听得杨继新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我只道又是和在遂平一样,只我的眼睛看不见你。原来你们也看不见我么?我睡在被里一动也没动呢?你和姐姐说话,我一句也听到了耳里,就只眼前漆黑,不但不看见你和姐姐在那里,一切的景物都看不见了。这船走的多快啊,我耳贴舱底,听得下面的水声,哗喇喇比箭还急呢。”
蒋琼姑一听自己丈夫安然无恙的说话,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惭愧。惊喜的,自是因不曾把杨继新单独留在凶险之处。惭愧的,是惭愧自己不该脱口而出,埋怨钱素玉。然做女人的,临急难的时候,但求自己心爱的丈夫无恙,旁的事便教他受些委屈,也心甘情愿。当下用极诚挚的声口,向钱素玉谢罪赔不是。钱素玉见杨继新也仍在身旁说话,心中也自然安了。从小共患难的姑表姐妹,当然犯不着因情急口不择言的时候,略失检点,认真生起嫌隙来。便也带笑说道:“在此刻乌鸦与喜鹊同鸣,吉凶全然未卜的时候,谁真个怪妹妹说错了话呢?我们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我们自家这边的人如此搭救我等呢?还是有敌人如此捉弄我等呢?胡成雄兄弟睡在船头上的,此刻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钱素玉说时,杨继新截住话头,喊道:“啊呀,这船已停了么?”
钱素玉果觉得立脚之处,已不似方才摇荡了。两眼渐渐能隐约看见自己身上衣服了,仿佛如立在浓雾当中,浓雾逐渐稀薄,眼光也逐渐能远视。不一会,在舱里的三人,彼此都能辨认了。船舱中景物,如吹灭了的残蜡,没下完的残棋,都历历在目。再看船头,胡成雄兄弟,横刀挺立在那里,等待厮杀的模样。原来此时的天色,东方已经发亮了。
钱素玉和蒋琼姑来到船头,打算问胡成雄兄弟在船头所见的情形。即见昨夜靠在左边的那船,仍然靠在左边。昨夜的道士,已结束了顶上头发,从容走过船来,向钱、蒋二人稽首道:“贫道万清和,是茅山末底祖师的弟子。昨日奉祖师之命,前来搭救胡舜华的胞兄。只因胡舜华在未成年的时候,曾经受过贫道的磨折,结下一点儿冤仇。祖师恐怕冤仇不解,必将越结越深。知道胡成雄兄弟去长沙寻找胡舜华,免不了罗山一厄。特地差贫道来,聊尽一番心力,使胡舜华知道,将受贫道磨折的事忘怀。胡舜华的丈夫朱复,也和舜华同时受贫道磨折,将来遇有机缘,再图解免。不过贫道的法力,终属有限。昨夜甘瘤子父子、杨赞廷兄弟和董禄堂都到了,贫道的法力,已不能抵敌。只得练起一团浓雾,保护贫道一身,这船上如何便顾不得了。但不知是谁,有这们高的道法,也练起一团浓雾,将这船遮护,并送了一帆风,连贫道的船,推到了这里。这里已是湘阴县境,离罗山二百多里了。”
胡成雄兄弟听了,连忙过来拜谢万清和,钱素玉踌躇道:“这又奇了,是谁在暗中救了我等,却不使我等知道呢?”
话才说出,就见一个身体很瘦小的白须老头,短衣赤脚,其貌不扬,从船尾钻了出来,笑道:“怎会不使你们知道呢?你们有认识老朽的么?”
钱素玉、万清和等人都怔了一怔。看那老头,都不认识。老头指着万清和笑道:“他们年纪太轻,又不是老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不认识老朽也罢了。你也说不认识吗?”
万清和很惶恐的说道:“贫道有眼无珠,该死该死。”
老头笑道:“你回去问你祖师,就可认识老朽了。老朽是现在的排教头儿。昨夜的事,是偶然相遇。一则有末底祖师的情分,替你和胡舜华解冤仇,二则看金罗汉的情分,不能坐视他作合的姻缘不得成就。所以出头露面,得罪崆峒一干人。老朽这话既经说明,没工夫在此多耽搁了,得追上木排去照料。”
说罢,只见他虾蟆也似的,一头蹿入水中,连波浪都没有,便不看见了。钱素玉等都异常惊愕。万清和跺脚道:“贫道真该死,现在的排教头是李金鳌,和我祖师极相投,每年必有一二次来看我祖师。不过他每次来时,我都不在祖师跟前,只耳里听得说罢了。昨夜我船靠罗山的时候,分明见他独自立在一副很大的排尾上祭江神。木排上的规矩,只有排教头儿祭奠江神,是独自一个人立在排尾的。除了头儿之外,都得率领好几个水手,分两排在排头祭奠。我一时因心中有事,看了并不在意。所以他见我也说不436认识,觉得很诧异。这无怪他老人家诧异了。”
万清和很懊丧的说毕告辞。钱素玉等都道谢了,各自分头开船。从湘阴到长沙,不过百多里水程,一路平安的到了长沙。船才靠码头,就听得码头上一片喊杀的声音,如千军万马,在码头上开仗似的,不知为着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