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没精打采的走着,只见迎面走上来一个须发如银的老叟,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问道:“请问老兄是从山顶下来么?”
方绍德口中应“是”,两眼打量这老叟仙风道貌,神威逼人,不是寻常老年人的模样。心里逆料必是一个有些来历的老头。正待请问姓名,这老叟已接着问道:“老兄既是从山顶上来,请问看见我的两个小徒么?”
方绍德听了,暗自好笑道:“这老头只怕是老糊涂了,我和你初次在这里会面,彼此连姓名都还没有请教,我知道你两个小徒是谁呢?”
只是方绍德心里虽这们暗笑,口里却不好意思这们直说。只摇摇头说道:“不曾看见两位令徒。”
老叟脸上露出疑讶的神气,说道:“这事却有些古怪,我两个小徒今早回来对我说:有一个大本领的人,愿意收他们做徒弟。他们听了欢喜,就要辞别我,跟那个有大本领的人去,并将我家里养的一只金钱豹、一只梅花鹿拿去做拜师的贽敬。我不答应他们,追了出来,谁知他们已跑的无影无踪了。只好亲自上这山里来寻找,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一个有大本领的人?为甚么要抢夺我的徒弟去做徒弟?”
方绍德一听这话,知道是有意挖苦自己的,忍不住说道:“老丈不要当面瞧不起人,我并不知道那两只背脊朝天的扁毛畜类是老丈的高足。因见他们还生得好,果曾说过愿收做徒弟的话,谁也没有抢夺的意思。不过那两只扁毛畜类既是老丈的高足,老丈就得好生管教管教,以后不得平白无故的拿石头打人。我以为是山野之中没人管束的东西,所以犯不着拿人和畜牲较量。若早知是老丈的高足,我也不放他过去了。”
老头笑嘻嘻的对方绍德拱手道:“好极了,好极了!我两个小徒生性顽皮,我多了几岁年纪,简直没精力能管教他们。我在家不知道小徒要跟谁做徒弟,不大放心,于今既知道是老哥了,我还有甚么不放心?从此就交给老哥去管教罢。”
说毕,用手捏住下嘴唇,吹哨也似的叫了一声,音高而锐,不像是从人口中发出来的。临风扬抑,十里以内的人,必能闻得着这叫声。
老头的叫声才歇,只看那两只大鹰已从左右很茂密的树林中飞出。老头将两手向腰里一叉,两鹰便集在两边肩膀上,老头仍是开玩笑的神气说道:“请问老哥,打算怎样不放他们过去?我这两个小徒,仗着八十年前在峨眉山伏虎寺听过经,与开谛和尚是同门弟子,就心雄胆大,不把一般后辈看在眼里。老哥高兴管教他们很好,但是得留意些,须不错了班辈才好。”
方绍德听这话,不由得吃了一惊,暗想:我才离开四川不久,认识的人物有限,天下尽多比我行辈高,神通大的,亏得我不曾冒昧。这两鹰既与我师傅同班辈,这老头的班辈,不待说比我师傅更高了。我若冒昧和他们动手脚,无论胜负如何,天下人总得骂我目无尊长,我何必跟他们在这里纠缠些甚么呢?不如一走完事,免得在此地受他们的奚落。方绍德五遁都精,当下主意打定,也不说甚么,身体一晃,就借土遁走了。后来结交的人一多,才知道那老头子是绰号“金罗汉”的吕宣良,那两鹰在八十年前听经伏虎寺的话,一点儿不虚假。江湖上老前辈曾听人传述两鹰事迹的很多,方绍德虽知道了吕宣良和两鹰的历史与能耐,然对于吕宣良那种当面瞧不起他的神情,及两鹰戏弄他的举动,当时一点儿不曾报复得,心中很不能甘。不过,一则自顾力量不见得能胜过吕宣良与两鹰。二则,自己的班辈太小,对前辈无礼,胜得过倒也罢了,万一不能讨胜,当时受辱受窘,远在其次,事后更得遭人唾骂。因此心中尽管不甘,不能对吕宣良有甚么举动。
这次从嵩山借土遁走后,又在各省游览了几年。有本领的人,所至之处,自容易显出声名,并且方绍德有些本领,是寻常剑侠之士所没有的。因为开谛和尚的神通,是佛家的神通,与道家修炼的不同。方绍德仗着这们一身本领,行为又甚正当,江湖上自然称道他的人很多。他见剑侠之士,在夜间行动,多是青黑两色的服装,觉得不甚光明正大,还存了些怕人看见的意思。他就改用全身着白,使人在远远的一望便知。他原想依附一个有地位有大志的人,使出平生本领来,做一番名垂久远的大事业。听得孙开华在厦门招贤纳士,海内有能为负时望的人去投奔的不少。他心想:厦门的地势很好,孙开华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骁将,于今在那里有这种举动,必是蓄有大志,因此也特地去厦门看看情形。他到厦门的时候,正遇着孙开华甄选卫队长,所以他出头528夺得锦标。后来细看看孙开华的举动,并用言语试探,才知道是一个平庸的人物,不但没有大志,而且并不识人。其所以招纳许多有能耐的人来做卫队,不过壮壮他自己的声威,搭高他自己的架子,丝毫没有识拔英雄的真意。逆料依附他绝无出息,所以毅然决然的走了。
方绍德从厦门走出来,一路游览到新宁县附近的苗峒。因贪恋着苗峒中山水清幽,风俗纯朴,与他山野之性极为相合,在那丛山之中,流连了许多时日。那时,苗峒里的风俗习惯,素来不许汉人到里面窥探游览的。若汉人无端跑进苗峒,被苗子打死了,绝不算一回事。不仅有冤无处伸诉,往往连尸都无法取出来。方绍德知道这种习惯,虽仗着一身本领,不怕苗子与他为难,然方绍德心想在苗峒里长久居住,若不能与本峒苗子融洽,时时得提防苗子暗害,何能安居呢?不知方绍德最初怎样住进苗峒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