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那所客店的后面墙边,江南酒侠忽立定了足,对那汉子说道:“免得引起人家注意,我们就打这里进去罢。”
那汉子就晨光熹微中,向四下熟视了一番。忽然咦的一声,低喊起来道:“这不是永安客店的后墙么?原来恩公也住在这家客店中。那是巧极了。”
江南酒侠微笑无语。即同他跃入墙去,一径走入自家的卧房中。并对那汉子说道:“你的那间房,大概已被人家住去了。不如暂在我这里登一下子,等得把应付那伙计的说话商酌定,然后再行出面,似乎来得妥当一些。”
那汉子点头应是,即在房中坐下。江南酒侠也把夜行衣装换去。
不料,半晌工夫还不到,忽然走来了一个人,在外面叩着房门。江南酒侠听了,忙向那汉子一努嘴,叫他在床后暂行躲避一下。一面即装着好梦初醒的样子,懒洋洋的,问道:“是谁?这么早就来叩门了。”
却听见那小二子在房门外,回答道:“是我。我本不愿意来惊扰你客官的好梦,只因有个客人,在这大清老早,就来拜访你客官,并硬着我马上通报。所以,只得来告禀一声了,客官,你主张见他呢,还是不见他?”
江南酒侠听说这么一个大清老早就有人前来拜访他,不免觉得有些诧异。忙问道:“他姓什么?你也向他问过么?”
小二子道:“这是问过的,他说姓毛。但是他同时又向我说,单向你客官说上他的一个姓,是不中用的。只要向客官说:在这两个钟头之前,你们还在一个地方会过面,那就可明白他是什么人了。”
这话一说,不是明明说这不速之客,就是那个穷汉么?江南酒侠不禁脱口说道:“咦,是他来了么?那就请他进来罢。”
那小二子去不多久,却引了两个人进来。江南酒侠忙向他们一瞧时,一个果然是那穷汉,一个却就是在挹云阁中触着机关的那个少年。江南酒侠当着小二子的面,免不得含笑和他们招呼一下。等到小二子走出房去,脚声已远,陡的脸色一变,向他们发话道:“你们二人真够朋友。当他们大队人马来的时候,竟把我一个人抛弃在屋面,管你们自己走了。现在事情已过,还要你们来献什么殷勤呢?”
那少年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许多,似乎想要反唇相讥。独那穷汉却一点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的说道:“我们这一次到这里来,并不是要向你献什么殷勤。至于不够朋友四个字,更是谈不到。因为我们彼此连姓名都不知道,那里谈得到朋友的关系呢。”
江南酒侠最初被这话一蒙,倒不觉呆上一呆。半晌,方说道:“话不是这般说。我们彼此虽连姓名都不知道,但照刚才在屋面上的那一刹那讲起来,实已有上同舟共难之谊,比寻常的什么友谊都要高上一层。你们在良心上,在正谊上,似乎都要和我合作到底,万万不可把我单独的抛弃在屋面上啊。至于我为了你们的抛弃,究竟受了危险没有?那倒又是一个问题了。”
好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话,害得那个少年,起初也是变了脸色,此刻倒又觉得抱愧起来。独有那个穷汉,依旧不改常度,又一笑,说道:“你这话才说得一点不错咧。我刚才实是和你说得玩的。不过我们的把你抛弃在屋面上,一则也是知道你足以对付这些鼠辈而有余,二则我们又可乘此时机,放心大胆的去干别的事情了。”
这末一句话,很足引起江南酒侠的注意,忙很殷切的问道:“你们是这们一个主意么?那是好极了。但是你们究竟去干了没有?干的又是桩什么事情?”
那穷汉目光灼灼的回答道:“当然是去干了。你要知道我们干的是桩什么事情?只要把我们的这件成绩品瞧上一瞧,就可明白了。”说到这里,即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匣,笑嘻嘻的把来放在江南酒侠的面前。江南酒侠这时对于这匣中所藏的东西,也约略有些猜想到。所以不暇再问什么,连忙把那锦匣打了开来。等得匣中物和他的视线相接触时,他这颗心,不禁扑扑的跳了起来。原来他的猜想果然不错,藏在这锦匣中的,是一只高可八寸,径可四寸,古色斑斓,价值连城的玉杯。不就是被马天王从周茂哉手中巧取豪夺而去,他和李成化打赌着要去盗取的那只玉杯,又是什么呢?他这时惊喜交集,心中真是乱极了。忙把心神定了一定,方又问道:“你究竟用上怎样一种神妙不测的手段,在这短时间中,竟又反败为胜,会把这玉杯盗了来呢?”
那穷汉道:“我的手段,说出来也是寻常之至,一点算不上神妙不测。当在屋面上的时候,我见你硬要和他们作耍,知道你一个人已足把这班饭桶对付着,他们暂时不会到阁中来的了。忽然一个奇想,我何不乘此时机,二次再上阁去,就把这玉杯盗到手,省得再来一次?这不是来得事半功倍么?因把我们这位朋友的手一拉,他也马上会意。便又一齐从先前的那扇窗中爬了进去,重到了那间小阁中。那时他们这班人都注意在你的身上,一个人都没有瞧见呢。我是从前听人说起过,深知道这大橱上的机关的内容的。并知它的厉害,全在五只钢手上。所以设法把剩下的四只钢手也一齐斩了去。于是,就很容易的把这橱门打开。这玉杯便入了我的掌握中了。现在这玉杯作何区处?一听你们二人的尊便,我不过问。因为我到那马氏园中去,目的并不在此杯啊。”
江南酒侠一听此话,倒又露着错愕之色。要想问个明白时,又不知从何处问起方好。那穷汉便又笑着,说道:“一切事情,只有我胸中最是雪亮,让我来简单说上一说罢。不过在未说之前,总得把我们这几个人,先行介绍一下。否则,真是一桩大笑话呢。你是有名的江南酒侠,素来没有姓名的。他是陶顺凡,便是周茂哉那个孤子的朋友,实是一个血性的男子。至于在下,便是神偷毛锦桃。你们以前大概总听得人家说起贱名罢?”
当下大家不免又客套了几句。毛锦桃便又说下去道:“笼统的说起来,我们三人的注目点,固都在这马氏园中。然而分开了说,你们都为这周氏父子起见,目标全在这只玉杯上。至于我,却和你们不同,我是完全为着救我表弟姚百刚而来……”
他的话尚未说完,突然有一个人从床后走了出来,含着惊喜的声音呼道:“表兄,表兄!你的表弟姚百刚,已被这位恩公救回来了。”
这一着,却是这游戏三昧的毛锦桃所没有料到的,不觉老大的一愣。同时,又听得飕飕的几声风响,好似窗户从外打开了。江南酒侠忙回头一看时,不觉狂喊起来道:“玉杯!玉杯!不知江南酒侠为何狂喊着玉杯?是否又有人来把这玉杯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