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韵悠悠,清凉而透彻。
那是蓝天与大地之间最自然的心语,如今正透过这世间最虔诚的吹奏者传达,以万般的热切期望,将一切伤痛的生灵抚慰……
于是,便有和风的暖意,细雨的柔情,轻轻地、轻轻地抚触过每一条亢奋的神经……
沸腾的饲养室里终于重归宁静。
耳中的鼓噪,眼底的幻影,以及内心的狂躁,都在那清幽的绿色光芒氤氲着的笛韵里,仿似微风拂过轻烟,细雨洒落尘埃,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整个饲养室就像一座晨曦初透的绿林,平日里总是混杂着了一股腥臊味儿的空气,如今呼吸起来已完全不同,竟是那般地纯净、清新。
“妈妈……”
何田田紧皱的眉心已然舒展,苍白的双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原本圆睁着的双眼里充满着的狂乱与惊恐,如今都转为了宁静与祥和,渐渐地又笼上了一层浓浓的倦意,只见她双唇轻轻动了动,发出了几声呓语,不知都说了些什么,然后,仿佛一个刚刚吮吸完母乳的婴儿,倚靠在吹奏者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怎么这么大了,睡着还喊妈妈……
徐大德轻轻地笑了笑,举起一只手疼惜地抚摸着她那还有点儿红肿的额头,正要将她抱起,重新回到活动室里时,耳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猎神……
他立刻警觉地前后左右快速地望了望,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旁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摇了摇头,举起脚来又要走时,声音却又再一次响起了。这次的声音似乎稍微提高了些:
——猎神!
错觉不可能一而再地出现,徐大德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的来源踱去。
——猎神,我在这里,这里啦!您的左边!
徐大德快速将头扭向左边,而那里依然一个人都没有。
“谁?是谁躲在那里?明人不做暗事!”
为了给自己壮胆,徐大德喊出声问道。
——是我,猎神!嘿嘿,我又不是人,当然也就不在乎什么明暗了!请您低下头来,再仔细看一看啦!
徐大德低头一看,只见饲养室里位于左道的玻璃窗内,一条大大的绿水蚺正从一个大水池里高高地举起头来,嘴一开一合,嘶嘶嘶不停向着自己吐着信子。
——难道又是蛇在跟我说话?唉,难道我和蛇就真那么有缘吗?
这回,徐大德笑了笑,没有问出声来,只是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暗地嘀咕了一下。
——是的,是我,猎神!但我不是蛇,不是蛇啦!
回应他内心嘀咕的正是绿水蚺的那个方向。
——卖糕点!难道又是自称不是蛇的蛇模蛇样的东西?
——卖糕点?怎么,猎神在这里的工作除了读书之外,难道还卖糕点吗?
可以明显看见绿水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装满了愕然与无法置信。
——嗯,嗯,还有,猎神,我虽然不是蛇,但也不是东西啦!
绿水蚺嘶嘶着吹了口气,表示不满。
“知道知道,你、不、是、东——西!哈哈!”
徐大德禁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此卖糕点非彼卖糕点也,我说的卖糕点是外国语:MyGod,啊,我的天啊——那个意思啦!哈哈——”
——嘘,猎神,当您和我说话的时候只在心里说就好了……搞不好附近有人在偷听呢!唔,话说,这边的人说话好奇怪,哪怕住在同个地区,说的话都会不同,仿佛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更别说隔得很远很远的了,交流对这里的人来说还真是一件艰难而又麻烦的事儿!哪儿像我们那边……
徐大德看了看周围,眼光所到之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饲养窗内所有有生命的活着的东西——那些蛇蟒们,当然,除了眼前这个“不是东西”更不是人的绿水蚺之外,都在沉沉地睡着。实在不明白对方所指的偷听之“人”究竟指的谁?
——你们那边?你们那边难道也说人话不成?哈……
徐大德好不容易忍住,没笑出声来。
——当然都说的人话,而且还是同一种人话!
——呃……你们?动物世界里面说人话?唔,哈,没错没错,看你就很会说人话嘛,嘿嘿!
徐大德点点头,怪笑着表示肯定道,但很快又皱着眉摇起了头。不知为何,从他心底升起了一种奇怪而强烈的感觉:似乎对方说的是“人”话,而自己则说的是“蛇”语……
——嗯!……噢,不对不对!瞧我自己也糊涂了,难怪猎神会误解,呵呵!我说的我们那边,当然指的是像这边这样,生活着许多长得像猎神那模样儿的“人”的世界啦!
绿水蚺这次在“人”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以示强调。
——不明白什么你们那边我们这边的……不过,你还真说对了,我是人模人样的“人”,而不是你那样儿的!嘿嘿……
徐大德依然皱着眉摇头,也学着对方的样儿,故意在“人”字上加重语气道。
——不……如果神祠没有被毁,猎神应该也不是这个样儿的……
绿水蚺墨绿色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不是这个样儿?那又是什么样儿的呢?……难不成是你那样儿的?噢,卖糕点!
徐大德故意夸张地咧大了嘴,露出一个苦笑。
——当然不是啦!以前的猎神很帅的,唔,比现在帅多了……
一提起以前的猎神,绿水蚺的精神又来了,两眼一闪一闪地发出莹莹的绿光。
——切,那你还是去找你的那个更帅的猎神吧!我才不是你说的什么猎神!
徐大德装着生气的样子道。
——你是猎神!
绿水蚺肯定地道。
——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徐大德也肯定地道。
——错不了!猎神的笛子我可认得!
——笛子?就是这个吗?
徐大德举了举手中拿着的,如今正源源不断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小木笛道。
——啊,对,那就是猎神的笛子,青牧之笛!
说着这话的时候,绿水蚺的眼中盈满了无比的仰慕之情。
——倾慕之笛?青木之笛?唔……倒是很有那个意思和那个样子的哦!嘿嘿……
徐大德将眼光从绿水蚺那儿拉回,重新落在手中的小木笛,露出揶揄的一笑,好玩地道。
——或许这就是你说的猎神的笛子。不过,这个笛子,我也是从我的父母那儿得来的,至于我的父母又是从谁那儿得来的,那就只有去问过他们才知道了!嘿,说不定就是你说的什么猎神送的呢!
——哦?是吗?……难道还有猎神之外的人吹得响青牧之笛?
绿水蚺似乎也有点儿闪摆不定了。
——嘿,先不说这个了!还是说一说你们那边的世界吧!你刚刚提到了神祠,呃……你们那边还有神祠吗?都什么样儿的啊,是不是和这边的寺庙神社什么的一个样儿的?唔……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呀,嘿,都说说看吧,你们那边的世界……哦,对了,刚刚你说你不是蛇,当然了,也不是东西,哈哈,那么你又是什么呢?嗯,又是怎么来到我们这边的呢?
徐大德脑子不停地转着,突然想起以前见过的那条红眼睛的大胖“蛇”也曾再三地强调自己不是“蛇”,心头不禁涌起无数的疑问,真恨不得一下子就给弄清楚了。
——猎神,问题要一个一个地问才可以的哦……
——哎,都说了,我不是猎神!
——既然您会吹那个笛子……唔,还是叫您猎神吧!
——唉,算了,随你怎么叫吧!……好了,现在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了!
徐大德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挑了挑眉毛,直盯着对方,问道:
——你是什么……哦,不对不对!咳……你,是谁?
——我……
还没等绿水蚺将第一个问题彻底回答清楚,突然一阵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刺破四周的寂静,饲养室里浮动着的绿光眨眼之间消失殆尽。
——啊,它们马上就要醒过来了,有先觉的那些家伙说不定也会很快赶过来了!猎神您也要自行做好防范措施了,现在我的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先求自保了,对不住了,猎神,我要先躲起来了,下次再跟您细说吧,下次……
在宁静无比的空气里开始涌动起哪怕最细微的噪音之前,绿水蚺早就已经哧溜一下沉到了水底,就连“下次”两个字也是在一串咕噜咕噜冒泡泡的声音中勉强溢出水面的。
——喂,第一个问题都还没回答完呢!……喂?喂?
徐大德一连在心底呼唤了对方好几声,接着又啪啪啪拍了好一会儿的窗玻璃,却始终不见对方有任何的回应,再仔细看看玻璃窗内的池子,池里的水很清,一望见底,里面一只小虫都没有,更别说那么大一条蟒蛇了。
“怪了,它说要躲起来,到底躲哪儿去了?——躲的谁呢?会不会是它们那边的另外的一种猛兽……”
心中依然许多的疑问却无处寻求解答,只好自己胡乱地猜测着,然而其结果却是将自己引向了无尽的担忧。
“唉,管它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就瞧瞧谁更厉害吧!这只求自保的家伙,真是个胆小鬼呢!哈哈……”
徐大德始终是自信并且无所畏惧的,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可惜的是,此时正倚靠在他身上沉沉睡着的何田田并不明白。
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
“喂……”
大德拿起了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