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洛杉矶,又是一年一度街头巷尾紫色花开满枝头的季节,也是美国各州大学毕业生举行毕业典礼的时候。卓越电影公司所在的落日大道,电影公司遍地,一脚能踩到三个招牌,己经毕业的学生也守在各电影公司门口,一家一家地递履历自荐。
李莫停好车,走到卓越电影公司门口时,也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守在那里,其中一个棕发男孩见到他,碰运气地走过来,问道:“先生,你是电影公司的员工吗?”
李莫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眼,一个很普通的男孩,长相不起眼,脸上带着一丝和气,道:“算是吧,你是?”
那男孩子喜道:“我叫丹尼尔-所罗门,是南加大的学生,马上就要毕业。你们电影公司有活吗,我是摄影专业的,也会简单的布光,曾经在米高梅的剧组实习过。我可以从扛摄影机、推摄影车和铺移动轨道开始干起,只要有活就行。”说完把手中的履历递过来了。
他的要求倒是不高,不过剧组方面招人的事情,一直是西恩在负责,李莫如果随便一插手,有可能导致重复招人,浪费了本来就不宽裕的制作资金。见对方眼里闪着热切的目光,李莫说道:“我把你的履历拿给BOSS看看,你回去等电话,行吗?”
那个男孩拚命的点头道谢。这一行竞争的激烈,谁都知道。好莱坞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医学院出来的,可以当医生;法学院出来的,可以当律师;电影学院出来的,毕业就去餐厅端盘子。
李莫拿着他的履历正要入内,身后一个亚裔妇女叫住了他:“你好,打扰一下!”她一开口就是中文,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是大陆来的。现在洛杉矶的华人,以港台、广东为主,他们不会普通话,多说白话和闽南话。
李莫看了她一眼,三十五六左右,化着淡妆,穿一身职业套装,说不上标致,但眉目间带着些绰约,眼里也闪出看透人世的世故,他也用中文回应道:“你好,有什么能帮你的?”
那女的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华人,在这里遇到一个华人可真不容易。”
洛杉矶华人近二十万,遇见一个很容易啊。李莫还没说话,她又说道:“我是京城人,八十年代老公来美留学,我也申请以陪读身份过来,到现在己经快八年了,真是八年抗战苦难多啊。当初在国内,有名牌大学文凭,也有体面的工作,可是一来美国,稳定的工作泡了汤,文凭也变成一张废纸。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沦落到偷偷去餐馆非法打散工。都说美国是天堂,别人挤破头抢着要来,想想我来美这几年,也只是丈夫落个文凭,孩子落嘴英文,自己到头来落一脸皱纹,真不值!真不值!”
“无数次梦里梦见前门曾经走过的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小巷,梦见故宫红墙外的紫玉兰开了,昆明湖边上的柳枝儿绿了,北海公园的桃花儿谢了,后院的香椿树又发满枝杈,就好像回到了从前有爸爸有妈妈的家,听着爸妈说着话,望见窗外鹅黄色的迎春花。”
“想念着去护国寺就着咸菜丝儿和焦圈,喝一碗豆汁;去稻香村,买两个点心盒子,里面装了萨其马,梅花酥,牛舌饼,黑芝麻酥,桂花酥;去西郊动物园那儿的莫斯科餐厅吃一顿,再偷偷拿个叉子出来显摆显摆。唉,英语说得顺溜,可关键时候一喊‘救命’,还是喊出了中文;遇到憎恨的人,也忍不住用国骂招呼他;打喷嚏带着京城音,连说梦话都是带个儿字。想念那首《前门情思大腕茶》:如今我海外归来,又见红墙碧瓦,高高的前门,几回梦里想着它,岁月风雨,无情任吹打。”
这个女人说起来话来如机枪扫射,滔滔不绝,象一个热情的居委会大妈上门来宣传国家政策。他只能听着,连插嘴的份都没有。一开始还以来她只是遇到一个同乡,来打个招呼,他能理解离乡人的这种情怀。
可是听着似乎不象。自己年纪不大,而且还没有孩子,和她这种家庭主妇生活交集不多,她没必要把自己的生活全对他坦白啊。如果她真的想倾诉,唐人街和蒙特利公园那里的华人家庭主妇,无疑更适合,搬下板凳坐下来,可以从天亮唠到天黑。
好不容易等她停下来喘口气,李莫赶紧问道:“你是来好莱坞旅游的吗?”
那女人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她的资料,道:“不是,我看到招聘启示,说这里招聘财务,我是来碰运气的。你也在这个公司上班吗?”
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热情了,她是看到李莫从那个学生里手里接了履历,也来套交情的。其实根本没必要玩这种小九九,人离乡贱,大家都是从大陆来的,能帮自然会帮。
这个女人很有点华人妇女的小精明,只要她业务能力过关,又没有不良记录,李莫还真想自己的团队里面能多有几个华人。
他说道:“这个公司比较小,我也算是一员吧,我们上去说话。”
卓越电影公司的办公楼只有三层,是格里高利早年自购地皮所建,到今天己经大幅升值。格里高利的430万美元的对外卖价中,并不包括房产在内。他的公司早己停产,连看门的人都没有。当西恩和他说要租用公司资质搭建剧组时,马上就同意了,但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都要临时再招。
在电梯上,那个女人又自我介绍道:“我叫沈言,前几年老公研究生毕业工作了,我终于不用一边打工,一边辅助丈夫照顾子女,所以也考了迈阿密大学经济学专业,好歹来了美国一趟,不能空手。上个月老公出了车祸,一直在家休息带孩子,我只好出来找工作,补贴家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多大理想,只要家人平安健康、无病无灾就万事大吉了,什么事业不事业的,对我来说太遥远。”
这个女人很懂察言观色,处事也有一套。她既向自己报出家门,又表达出只作小主妇的心愿,意在明志:我没有野心,当个家庭小主妇足矣,你要是介绍我进去,不会对你的职业前景构成威胁,我把我的底细全交给你了。
李莫带着他上三楼自己的办公室,想详细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忽然听到走廓尽头的办公室传来吵闹声,其中一人好象是西恩的声音。
他把办公室门打开,对沈言道:“你先进去坐一会,我去看看那边发生什么么事?”
他快步朝西恩办公室走过去,还在门外,就听到一个声音道:“我可以再给你加一成的薪水!”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一个胖子背门而坐,李莫在门上敲了敲,道:“两位需要来杯咖啡吗?”
那个胖子回过头来,是西恩以前老板德约克-罗斯。李莫皱了皱眉头,他怎么是这里,大概可以明白发生什么回事了。
德约克手里拿着一个烟斗,朝李莫道:“我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搞鬼,原来是你这个小子!”
西恩从椅子上站起来,挡在他面前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辞职的。我去年就向你辞职过一次,你说下一部电影让我作制片人,可在你嘴里,永远是下一部。罗斯先生,如果你来喝一杯咖啡,讨论讨论行业经验,我非常欢迎;如果是劝我回去,那就不必了,我出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
德约克气得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喘着粗气怒道:“我告诉你,你们会失败的。5月、6月,是电影投资最危险的月份,你们一定会失败的!你们一定会失败的!”
李莫终于逮到机会气气这个老家伙了,道:“你错了,6月、7月、8月、12月是投资电影最危险的月份,其他最危险的月份分别是:11月、1月、5月、9月、4月、10月、3月、和2月。”德约克气得骂骂咧咧而去。
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莫关切地问道:“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西恩轻轻笑道:“他还求我回去,会把我怎么样。又是加薪,又让我出任与奥利安公司合作制片、莎朗-斯通主演的《烈火情迷》制片人。我算是看透了,德约克就象报纸上形容米拉麦克斯老板之一的鲍勃-温斯坦那样,只要有一个子儿掉进石缝里,被他发现了,就是开挖机,也要不惜代价把它挖出来。德约克学到了鲍勃-温斯坦的短视,却没有学到办事魄力,我不看好他的前途。李,你可别让我失望,我的全副家当都押在你身上了。如果这次失败了,我只好厚着脸皮去求我母亲从非洲的救济粮里,先分一口给我填肚子。”
李莫笑道:“你可不能吃独食,到时候也要分我一口!”忽然看到沈言从他办公室里探出头朝这边望来,李莫连忙朝她招手,把她介绍给西恩:“那是我的一个华人朋友,她是看到招聘启示来面试的,我不太懂财会。”停了一下,他在考虑是否给西恩一点暗示,把她留下来,但又不清楚她的能力,所以还是道:“用不用你作主吧!”
其实,他在第一句就点出“是我的一个华人朋友”,己经仁至义尽,至于会不会被录用,就要看她的自己的了。
西恩的助理艾米莉-赖尔,也是制片助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上来提醒道:“马丁先生带模特来试镜,他昨天预约了。”西恩捂着额头道:“糟了,差点忘了,这几天真是忙死了!李,你也是制片人之一,一起来看看吧。”又指着沈言道:“艾米莉,你带这位女士去二楼财务部,让约瑟芬给她安排面试,等会把面试结果告诉我。”
李莫本来不想兼职任制片人,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西恩为什么那么坚持。在剧组里,只有制片人才是真正的老板,或者说是老板的代理人,其它人员包括导演在内,其它全是打工的。虽然说导演是剧组的核心,但他太年轻,会有人不服气不听指挥,如果兼个制片人,别人就不敢和他闹情绪了。
试镜室在二楼,在下去的途中,西恩递给他一些资料,道:“电影里只需要八个比基尼模特,这是我从昨天来试镜的模特里挑出来的的部分模特资料,都很不错。今天来的马丁,是个纪纪人,手下也签了几个模特,如果条件太一般,就从昨天的模特里挑选。”
李莫拿起资料翻了起来,里面都夹了好几张穿比基尼的照片。这些模特,果然是丰/乳/肥/臀,玲珑有致。待他翻到第五份资料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脖子上的那颗痣,这颗痣己经深深印入他的脑海里了。仔细再看她的脸时,不错,就是她,那个南加大女孩——让他和亚历山大凭脚板走了几个小时的路。
他抽出这份资料,特别交待道:“如果这个女孩条件合格,优先录用她吧!”亚历山大这几天在培训,一直不情不愿地磨洋工,现在捏住这个筹码,不怕他不卖力了。
西恩凑头过来看到照片后,古怪的笑道:“哦,这个女孩很漂亮!”李莫也懒得和他解释。
在二楼试镜室里,见到了马丁和他带来的几位模特,己经全部换上了比基尼,一进门就感觉春色满屋。就在这时,一个穿黄色比基尼的模特越众而出,扭着小蛮腰,走到李莫面前,嗲声嗲气道:“李,没想到今天是你面试,你可要给我手下留情啊!”
这个女人是他的室友詹妮弗。她的话一出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望着他,有质疑,有嘲讽,有不屑,也有艳羡。李莫知道在场几乎有一半的人会马上和“潜/规/则”联系起来,他不禁暗骂这女人波大无脑,和你住一起十来天,也没对我笑过,现在就这么热情了?也不看看场合,想要我手下留情,不会私下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