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君为尔汝
北宋苏东坡在一篇文章中说:“现在人们之间的称呼非常有讲究。地位尊贵的称他为‘某公’,品德贤良的称他为‘某君’。这以下的就是‘尔、汝’之类的了。即使王公尊贵,人们表面上尊敬,实际上心里鄙夷他,因此当面称他‘公、君’,背后却多数都是‘尔、汝’”。
我认为,这都是后世风俗导致的这种结果。过去的人大多是表里如一,说话做事畅所欲为。即便是君臣之间,张口说话极少有什么顾虑。看看《诗经》、《尚书》上的这类情况,心里就会明白了。
西周的箕子呈上《洪范》一文,答武王问他天道的事,里边称呼武王用的就是“汝”。周武王有病,他的弟弟周公写一篇策祝叫《金滕》,祈求祖宗保佑武王康复,文中的“大王、王季、文王”,都是周公的祖辈父辈,周公都是直称他们“尔三王”,自己称“予”。文中还要求三王答应他的请求:“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这几句不仅称呼是这样,还大有质责求取的意思。
《诗经·鲁颂·閟宫》颂君诗说:“俾尔炽而昌”;《天保·报上》:“天保宣尔,俾尔戬谷”;其他的如《民劳》、《正月》、《板荡》、《卷阿》、《既醉》、《瞻印》等很多诗词都是称呼大王为“尔”。至于说有时候直接称呼“小子”,即使是幽王、厉王一类的暴君也是坦然接受,并没有因这样的称呼而恼怒。
看一看故人,再看一看今天,我们所欠缺的正是那种心口如一的品格。这样下去,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三代贤圣时的风俗了。
民不畏死
老子在《老子》中说:“老百姓是不怕死的,为何还要用死来恐吓他们呢?如果真能使人们都怕死,那么对于极少数胆敢作奸犯科、不顾身家性命的人,我就可以把他们抓起来统统处死,这样谁还敢违法取死呢?”
读者读到此处,通常认为老子是一个好杀之人。实际上,老子不是一位好杀人的人呀!他的意思是想要告诫当朝的统治者,不要将老百姓都看作是最蠢笨、最低贱的人,像锄草一样,能轻易夺取他们的性命。应当了解人民的境遇和要求,不要让人民都变成自己的敌人,所以书中继而写道:“通常由专管杀人者去杀,假如替代专管者去杀,就犹如替代木匠砍木头,很难不伤及自己手的。”
老子在下一篇中又说道:“老百姓之所以轻率地不惜生命去冒险,是因为统治者拼命地想使自己生活得更加舒适,逼得百姓不惜生命去冒险。”况且希望长寿是人之常情,即使是穷困潦倒到了极点的人,其处境已与饥寒交迫的奴隶相似,也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一些,就算不能长寿,但是和受戮而死的人相比仍然有很大的区别。所以说,长寿是所有人的愿望,如果不能长寿,也希望不是受戮或冒险而死。
自古以来,时运多变,甚至于普天之下的人都揭竿而起,铤而走险,可是仔细地探究事变发生的原因后就会发现,事变初起时,老百姓并没有不安分之心。秦、汉、隋、唐各个王朝的末年,江山土崩瓦解,生灵涂炭,人人都有遭杀害的可能。不过,即使像王仙芝、黄巢那样凶恶残暴的人,也不过是想得到一官半职罢了,如果当时的国君和宰相有恰当的措施驾驭他们,哪里还有那么大的祸害呢?!汉代,龚遂将刚巧遇到灾荒的渤海郡(今河北沧州东南)整治得有条不紊;冯异把关中(今陕西省)整治得很稳定;唐代高仁厚使四川的盗贼俯首帖耳;王先成劝说王宗侃集结逃亡民众,这些史料都反映了老百姓盼望安居乐业。世上的统治者,谁能够深切地领会老子的教诲呢?
孔子欲讨齐
东周初期,郑国、齐国、宋国、楚国、晋国、秦国等称霸中原一带,东周政权有名无实。春秋末年,齐、鲁、晋等诸侯国内部又发生了“公室”与“私家”之间争权夺利的斗争。鲁国有鲁桓公的后裔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所谓的“三桓”专权;齐国有陈氏(陈氏本陈国贵族,到齐国后改为田氏)与齐君平起平坐;晋国的权利则由韩、赵、魏三家贵族分别掌握。公元前481年,陈成子(田常或田成子)杀了齐简公,趁机扩张陈氏势力,把持齐国政权。此事引起了诸侯国的轰动。孔子在鲁国获悉这一消息,告诉鲁哀公,请求出兵征伐齐国陈氏贵族。鲁哀公面露难色,告诉孔子说:“你和孟孙、叔孙、季孙商讨一下再说吧。”孔子也正想打探“三桓”对陈氏杀害齐君一事有什么反应,就来到三个人家中如实以报。“三桓”听了以后,坚决不赞同出兵攻伐齐国,关于这段故事,《左传》里这样记载道:“孔子请求鲁哀公伐齐,鲁哀公说:‘鲁国就是因为齐国的打击才变弱的,咱们有什么力量攻伐齐国呢?’孔子回答说:‘陈成子杀了齐君,已经失去了全国一半民众的人心,凭鲁国的全部力量,再加上齐国一半民众的支持,完全可以打败陈成子。’”
从字面上看来,孔子虽然认为鲁国弱于齐国,但陈成子杀君失去道义和人心,鲁国正可以趁机出兵,匡扶正义。这样一来,孔子似乎只是一个好战求利、不谙国势、强弱不分的谋士而已。其实不然。从实际情况来看,齐国军事力量远大于鲁国,齐国内乱也未能削弱其军事力量,鲁国不能以卵击石,这是十分明了的事情。“三桓”也正因为看清了当时的形势才拒不发兵。而孔子主张打着扶正周室、主持正义的旗号也已不再具有多大的号召力了。那么,作为一个出色的社会活动家,孔子此举的目的难道仅止于“以弱鲁攻强齐”,作无谓的牺牲而使生灵涂炭吗?
孔子很清楚,鲁国“三桓”的势力已经和齐国陈氏一样在鲁国壮大,孔子不愿看到身居正统地位的鲁王室被私家的“三桓”代替。“陈弑君”一事恰好使孔子找到了旁敲侧击的机会。于是他想借着这件事,一方面让鲁哀公清楚自身的处境,让他奋发图强;另一方面,孔子也想借此机会告诫“三桓”贵族,让他们约束一下自己唯我独尊的行为。如果鲁哀公清楚了这个意图,一定会领悟“三桓”专权,而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国君,然后千方百计聚集大权,比如任用孔子,排除私家势力,树立国君的权威,匡正君臣、父子礼节。假如“三桓”对孔子的意图有所警悟,肯定会认为:鲁国小可齐国大,鲁国弱小可齐国强大,总有一天我们“三桓”代替鲁君时就会成为齐国的攻击目标。只可惜,鲁哀公、“三桓”君臣都未能察觉孔圣人的良苦用心,使孔子枉费一番心思。此事过后三年,孔子辞世。又过了十一年,鲁哀公最终被“三桓”排挤而出逃越国。与齐简公相比,鲁哀公只是没有身首异处而已。
杨子一毛
战国时儒家的代表孟子说:“杨朱倡导‘为我’,假如对天下的人有利,即便是拔下身上的一根毫毛,我也不情愿。”杨朱的书没有流传下来,因此孟子的话也就无从考证。唯有《列子·杨朱篇》一书中有一点相关的记载:
杨朱说:“伯成子高不愿意拔下一根毫毛而让他人得利,因此退而隐居,躬耕自足。古人是不做舍己为人的事情。人人都不愿意损耗自己的一根毫毛而让天下其他的人得到好处,这种自己顾自己的行为,所以天下才可以得到大治。”
禽子问杨朱:“若拔你一毛可以拯救世界,你肯干吗?”
杨朱回答说:“世界本不是一毛可以拯救的。”
禽子又问:“假如一毛真能济世,你干吗?”
杨朱闭口不言。
一天,禽子和孟孙阳闲谈。孟孙阳说:“如果有人愿意以一万两黄金的代价摸一下你的肌肤,你干吗?”禽子回答说:“干。”孟孙阳又问:“如果有人要斩断你一节身体,然后送你一个国家,你干吗?”禽子沉默不语。
孟孙阳说道:“人的肌肤是由无数的‘一毛’构成的,肢体又是又无数的肌肤构成的。‘一毛’虽然十分微小,是人体的万分之一,但是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怎么可以小看它呢?”
根据《列子》以上所载来看,孟子所评价杨朱的话是有事实依据的,杨朱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
汤武之事
商汤、周武的事,古人的评议已经很多了。其中要数汉朝辕固、黄生的评论最详尽。
黄生说:“商汤、周武不是授自天命,他们是杀君的贼子。”辕固不赞同他的观点,争论道:“他说的不对。夏桀、殷纣荒淫无度,当时天下的民心都向着汤、武,汤、武顺应民意诛杀桀、纣,无奈之下才立国,不是受天命是什么?”黄生说:“帽子虽然破了还是要戴在头上,鞋子再新也是穿在脚上。桀、纣虽然昏庸无道,但是他们是君王;汤、武虽然圣明,但他们终归是臣子,他们因桀纣的过错而诛杀桀、纣,不是弑君是什么呢?”
汉景帝说:“吃肉的人不吃有毒的马肝,未必就是不知道肉味;讲究学问的人不说商汤、武王是受天命当君主的,也不一定就愚昧无知。”于是才停止争论。唐朝的颜师古注解这一段话时说:“主张汤、武是杀君的,是违背了经书上本义的,所以才用马肝做比喻。”《东坡志林》里讲:“武王不能算是圣人,过去孔子也是责备商汤和武王的。伯夷、叔齐不愿吃周朝的粟米而饿死,孔子给他们很高的评价,这也等于狠狠责备了周武二王。直到孟子的书里,才把这种混乱的看法颠倒过来。假如当时有比较好的史官,商汤把夏桀流放到南巢(今安徽巢县南),一定会记成商汤叛乱;周兵大战殷纣王于牧野(今河南淇县南),一定会记成周武王弑君。”
苏东坡的说法可以说是最客观的评价了。我仔细研究了孔子为《尚书》作的序,上面清清楚楚地写道:“伊尹帮助商汤伐桀,商汤逐桀于南巢;武王伐商,武王胜利而商纣被诛。”各用一句话归纳,语意非常明晰,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六经折衷(取其中)。好的史家没必要再去写这些故事了。
弱小不量力
公元前597年冬天,楚庄王出兵攻打萧国。萧国关押了楚国的大夫熊相宜僚和公子丙。为了防止两位大夫被萧人残害,楚庄王派了使臣给萧国的君主送信说:“请贵国不要杀熊相宜僚和公子丙,我一定即刻撤兵。”萧国没有同意这个要求,还是把两位大夫杀害了。
弱小的萧国,竟然拒绝强大的楚国的要求,杀死楚国二位大夫,这可惹恼了楚庄王,立刻进兵灭掉了萧国。楚庄王又征伐莒国(今山东莒县),莒国把楚国的公子平囚禁起来,准备杀掉。楚国人说:“不要杀他,我们可以放还你们被俘的兵将。”莒国人不听,同样把公子平杀了。楚国军队于是包围了莒国,莒国军队溃败,国君只好逃到郓国去。
公元前589年的春天,齐国攻打鲁国,包围了鲁国北部边境的龙城(今山东泰安南)。齐顷公派自己宠爱的大臣卢蒲就魁率齐军出战,结果出师不利,卢蒲就魁被龙城人俘虏了。齐顷公派人对龙城人说:“你们千万不要杀死他,我可以同你们讲和,撤回军队,不再侵犯你们的领土。”可是,龙城人没有接受齐顷公提出的条件,仍旧把卢蒲就魁杀了,而且还把他的尸体挂在城墙上示众。齐顷公看到这种情形,勃然大怒,就亲自出来擂打战鼓进行督战,齐军士气高昂,仅用三天时间就攻下了龙城。
齐国和楚国都是当时强盛的国家,地大物博,兵力充足,而莒国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萧国只是宋国的一个附庸国,龙城只是鲁国边界的一座小城。在遭遇强大敌人攻击的时候,侥幸能够俘获对方的一两个人,强大的对手承诺愿意用保留俘虏为条件撤兵。可萧人、莒人和龙城人,却不自量力,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对方怨恨,最终导致山河破碎,这可真是失策。
《左传》上说子产擅长当小国的丞相,如果子产遇到上面这种情况,肯定会有策略妥善处理的。
妇人英烈
古代女子的美德是性格温顺、深居闺阁、一心一意。她们碰到悲伤的事情就会伤心流泪,碰到困难的事情就一头迷雾,听到死就很惧怕。这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其中假如有用忠义断私情,用智谋定夺战略,扭转僵局办大事,舍生取义的人,那就和英勇的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区别了。历史上这样的女子很多。
战国时期,齐国大败燕国,齐闵王被迫逃离国都。王孙贾追随齐闵王,但是后来失散了,只能回到家中。他的母亲说:“你每天早上出门,晚上回家,我就站在门口盼望着你;你晚上出门不回来,我就靠在门口等待你。你现在为齐王做事,却不了解齐王的下落,你为何还要回来呢?”王孙贾听了很受鼓舞,就走到街上,召集齐国的人民起来反抗燕国的军队。齐国的旧官员也互相探寻,找到了闵王的儿子,将他立为王。他们勇猛善战,最终重新建立了国家。
汉代的马超,曾经杀害当地的刺史、太守等地方长官,起兵叛乱。凉州(今甘肃一带)参军杨阜到历城(今甘肃成县北)去拜谒姜叙,谋划征伐马超的策略。姜叙的母亲对他说:“凉州长官遭遇的危难和你自己的危难一样,你尽管去营救,不要再顾忌我。”于是姜叙就离开家和赵昂一同参加平定马超的叛乱。赵昂参加平定行动之后,马超将赵昂的儿子赵月掠过来当人质。赵昂对妻子异说:“他们会如何对待赵月呢?”异说:“为了给国君父兄报仇,舍弃自己的生命都不过分,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呢?”马超攻击历城时,抓来了姜叙的母亲,她大骂马超说:“你叛变自己的父亲,杀害君长,这是天理难容的,你这样不会长久的!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马超听后非常愤怒,就把他杀掉了,同时赵月也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