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四顾,周围是白晃晃的光墙,这个独立的小空间里除了自己便是眼下妖娆盛开的凤语花。叹声又起,凤语花开始不断摇曳。花香四溢,顺着毛孔丝丝缕缕钻进躯体。花香散尽,花瓣开始凋零,一入水便化作晶莹白光一闪而入体。萧白仔细地体会着,入体的凉凉气息先是包裹在骨骼之上,其后是五脏,最后是血脉。待最后一丝白光消失,萧白只觉整个人都被凤语花的气息包裹。
就是现在!
收起惯常的懒散,短小的爪子翻叠出一个个复杂的拓印,一圈圈柔和的银光随之铺叠开来而又聚拢,终将萧白包裹其中。
通常入碧泉池水化形须耗时三日。但众妖守在碧泉池边已经第五日了,包围着十个小妖的光墙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由得妖心浮动。
萧琅盘坐在高石上,目光定定地看着萧白的方向,面色沉静。
小囡……
一道黑影嗖地从妄丘洞窜出,悄然在萧琅身后站定。
“阿正,碧泉如何?”
“爹,泉眼周围被结界笼罩,神识无法探查。但溢出来的部分明显感觉得出,神力在缓速减少。孩儿猜测泉眼底下藏着什么东西,正在吸食小妖化形时外溢的魂力。”萧正浓眉紧锁,露出一丝担忧来,“魂力不足,化形迟迟不得成功。再这样拖下去,小囡怕会被打散修为、再不得化形!”
萧琅神色一肃。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道:“看来只得动用狐铃中的仙力了。”
“爹不可!”萧正焦急道,却被萧琅挥挥手拦住了。
“行了,就这么决定。待我施完法,你便送我回洗脊宫闭关,族内事务交由你打理。”
萧琅起身,抖了抖前襟,转身而下:“小囡疲懒,近十年来更是日常调皮,常疏于修炼。即便如此,还是在短短九十年里化形凝丹,天资之高无人能及。助她迈过这个坎儿,便是散我半生修为又如何……”似解释,似宽慰,似叹息。
萧正不忍地看着萧琅的背影,有心想替代父亲,可自身修为又不够。
“阿正,莫让小囡知晓……”
*
一睁开眼痛感立马回笼,浑身似被反复碾压般,每动一下都像万蚁蚀骨般难耐。她向来耐不住痛,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便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听在萧芷耳里却只是猫儿一般的轻哼声。绿衣美人心疼得皱起眉,一手抱起犹自蜷着的小狐狸,一手缓缓释放出魂力替萧白梳理。
“小妹,好些没?”
“……阿姐……我睡了多久?”
“两日。还好脉息平稳,否则阿哥便要央凤迷去求医老了。”
医老是苍擎医术最厉害,脾气也最古怪的妖,没人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这百年来他只允凤迷一人近他府邸。萧白小时候曾随乔归崖翻进他洞府一次,虽然差点赔了小命却也因此得了一炉子助益修行的丹药。
“哦……”迷蒙的意识清醒开来,身子好像不是她的了。回想化形时望不到尽头的折磨,忍不住一哆嗦。幸好后来数股精纯的神力包裹而来,一举促她迈过化形凝丹的最后一坎。只可惜,最后她还是晕死过去。老爹肯定要笑话了……想到这,萧白不禁犹疑,“阿姐,我醒来半日了,怎么不见爹爹?”阿爹可是最关心她化形凝丹之事的。
萧芷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转问道:“说起来这次化形整整耗了五日,一出来你便晕倒,姐姐还不晓得你究竟化了个什么形态,丹又凝得好不好。”
萧白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忍着痛祭出丹田中银灿灿的魂丹,左右翻叠了几个魂引印迹,又齐齐放了三次光,才得意地呈到萧芷面前。
萧芷微惊,噌一下激动地站起来。小狐狸一不留神被掀到地上,大眼泡里立马包满了泪水。绿衣美人尴尬地咳了一声,抱起小狐狸安抚了一番,才又欢喜地看向眼前银白通透的浑圆魂珠。左右端详一阵,萧芷激动得俏脸通红,“天隐!天隐!小妹居然凝出了天隐丹!”
妖族修行,感应天地之灵,引气入体凝炼神魂。神魂愈强,魂力弥坚;魂力外扩离体,便可操控先天五行神力;及至大成,肉身乘五行神力飞升。凝丹是修行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步,丹品的好坏直接影响修行潜力,比如对先天五行神力的感应。
隐约记得老爹曾说过丹品的区别。魂丹大多色泽莹白,周身流转的光华随其先天五行之力而变;魂丹越是通透,修行时所能感悟和容纳的灵气便越浑厚;周身光华流转越快,则魂力运转越顺畅。
幽狐一族先天神力不在五行之内,结出的魂丹多携淡淡银色。萧白这颗魂丹,银光璀璨却不似其它魂丹那般光华流转,说明魂力运转毫无滞涩;肉眼之下只现光华而不见魂丹本色,可见通透性极佳。光华化衣,正是天隐之相!
“假以时日,待魂丹光华尽敛、透如无物,便是天照丹成之时!阿爹、阿爹值了呐!”
眼见姐姐这般神态,萧白更加确定自己真结了个了不得的珠子!
“阿姐,快些抱我去爹爹那,我要给那老头瞧瞧!”小狐狸眼儿眯成了月牙状。
萧芷一巴掌将魂丹拍回妹妹丹田里,安顿道:“此次化形出了些意外,阿爹已出门去处理了,交代你去查探下碧泉。你先休整一番,随后便去领了这差儿。”
不待萧白多言,绿衣美女便袅袅婷婷地去了,留下小狐狸僵在床榻上。那一巴掌,拍得她打了半日嗝。
*
午时适除魔。
萧白一行到达妄丘洞口时,阴邪的寒气仿若凝成实质,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原本应从洞口流出的泉水也不见踪影,只剩几颗残缺的灰色珠子半埋着。那是以往化形失败的小妖留下的废丹。
萧白瑟缩了下脑袋,这妄丘仙洞如今成了魔窟啊!正想着商量商量,却发现石上蹲着的就只剩自己了。眨了眨眼,只好晃动着前肢捏了个护身的诀,跟着钻进了寒气里。
洞内寒气为之一空,视野所及是一汪深蓝的寒潭。汩汩的泉水刚从泉眼里冒出来时还是碧色,往外不出一尺就成了淡绿,逐渐地转为深彻的蓝。诡异之极。潭边泣血竹暗红的竹竿上真的淌出了血,这是受了魔毒的症状。
更为诡异的是,明明前脚才进来的那化了形的三人,怎都不见了身影?
沿着并不宽敞的洞穴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迷障的踪迹。无法,萧白只得一头扎进寒潭里。希望下面能有线索!
好热!
乔归崖感觉自己快要融化,蚀骨的火焰无处不在,双眼紧闭也能“看”到满目的血红。
轰的一声从背后传来,妈妈的房间!极静到极动,他嗖地窜进身后火红的房间,坍塌的墙壁下压垮的汽车,底下探出的一只扭曲着的胳膊。乔归崖只觉脑子嗡的一响,刺目的鲜血混着汽油的味道,从车底蜿蜒到他脚下……
“妈——!大哥——!”他扑向爆炸的火团,呲目欲裂,“刘司蓉!我不会放过你——!!”
啪。
羽黎敲下最后一个按键,完成了例行维护。一件件理好衣服,将及腰的长发从胸前放回背后,小心地扶正身体,最后在眉心轻轻一点。“她”便缓缓睁开眼,瞳孔渐渐聚焦,倒映着眼前阴冷的男子影像。
“哥哥。”女孩娇憨地一笑。
“嗯。”羽黎淡淡应了声,看着女孩平凡的五官因笑容而溢满光彩,眼底浮起一片暖意。
“刚刚我又睡着了,嘻嘻!我们读到哪里了?……唔,我看看,好像是这里……”
女孩摊开手边的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自家哥哥的怀里。阳光透过半遮的纱帘撒在木质地板上,蕴出两道重叠的影。
婉曦不可置信地睁大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床上交颈而卧的两人,其中一个显然因突然闯进来的人而惊慌失措。是的,没错,她的未婚夫,那个告诉自己他正在国外处理一项棘手的交易所以没法陪自己过生日的男人,正慌忙地推开同样一丝不挂的闺密。
“曦儿,你怎么会……我们、我……”男人试图解释什么,但她并没有给他机会。直直绕到床的另一边,扶起被男人推倒在一旁的闺密。哦不,是前闺密了。
“这就是你中午说的,给我的生日礼物?”
“对。我只是略施手段,他就能背叛你。亲眼目睹之后,你会相信我了吧?这个男人他配不上你!”
婉曦轻轻叹了口气,马上又恢复了优雅的女王气质,“很好,你毁了我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挡箭牌。”替前闺蜜披上毛毯,婉曦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以后我们永不相见。”
男人诧异地看着似乎一点也不气愤的未婚妻轻盈地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于他,久久不能回神。而他身后的女子,在那“永不相见”四字的打击下,惊恐地搅住手指,肩膀开始颤抖。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凄厉的女声从门后传来,刺得婉曦耳膜生疼。无奈地揉揉额头,还是先取消下月的婚礼吧!该找个什么理由和父亲解释呢?真麻烦,那个自作主张的女人,又搅黄了她的婚事。花心又如何?她又不爱他。她只需要一个摆脱单身的工具而已。至于是谁,忠不忠诚,有关系么?那个可以给她带来温暖的人,据说发生了车祸,早已不再人世了。她的爱情,还没有开花,就已经凋零。剩下的那些人,丑恶的嘴脸,亲人也好朋友也罢,死活都与她无关……
忽地停下脚步。不对,玄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了?抬眼看去,两侧的墙花和挂灯依旧,前后却茫茫看不到尽头。婉曦看着白茫茫的雾气缓缓飘来,越来越近。抬手轻碰探到眼前的雾气,却在碰触的一瞬间,雾气翻滚成黑蓝色的利爪,猛着擒住她的胳膊,将整个人吞噬。
萧白的狐狸腿实在是又肥又短,游了半晌,才将将靠近两米深的潭底。果然在泉眼底部,匐着一滩黑蓝之物。周围倒扣着一张深蓝的光幕,阻隔神识。
轻哼一声,雕虫小技也敢在幽狐一族跟前显摆。
小爪子一挥,轻喝一声“破”,光幕应声寸寸裂开,泉水瞬间倒灌。那黑蓝之物在触到泉水的刹那,沸水般翻滚起来,猛地膨胀数倍,突然将雪白的小狐狸包裹进来。
“咦?”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惊疑声。
不待细查,萧白就被眼前的景象抓住了注意力。这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充斥着黑蓝色的粘稠物。在她不远处,悬空立着三个人形巨茧。影影绰绰间可见巨茧内探出无数的触角,正好封住茧中人的五感和心窍。好奇间,一个巨茧突然发光,茧壳开始上下起伏,一呼一吸间逐渐透明,向中间所裹之人缩小缠去。茧中人的样貌也开始清晰起来。
好一个美女!尽管双眼紧闭,眉头微皱,但丝毫不影响精致五官的优雅气质。只是……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熟?……好像是……婉曦化形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