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二十六:当1940年反法战争开始的时候,您和您的同事,以及法国人是如何反映的?
答:我可以讲一个有意思的故事,那是我用法语写的,出版商们不是不愿意出版,怕的是引起法国人的反对。
多年来,我一直同一位友善而又充满智慧的叫泼瑞的记者关系很好。他的哥哥虽然是银行家,但他一直来我这里求得股票投资建议。
我教他一些股票投资技巧,作为交换,他告诉我一些政治上的小秘密。作为记者,他也给电台做工,我想,他是在和那些人打交道时获得了一些信息。
战争爆发之前一周,他得到消息说,战争不会爆发,我们不必惊慌害怕,我们该买人股票。还说达拉第尔政府要被罢免,下一届总统是皮艾尔·拉瓦尔,他会和纳粹联合起来,为了但泽(DANZIG),一切的一切都会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当时,“为了但泽而死?”被纳粹分子广为传播,成为一句人人皆知的流行语。
他说错了,战争爆发了。他几乎每天都带来有关战事的消息,此刻,希特勒的部队已经占领了什么地方,拉瓦尔政府投靠纳粹等等。
因此.人们必须等一等再买,只有耐心等待,因为和平即将来临。
在战争爆发前不久,有几个人认为,该在最便宜的时候买进,不必冒险。因为即使战争不来,人们也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买空投机战;或者说,战争爆发了,那么,反正也无所谓了,世界末日到了,有钱还是没钱都一样,腰缠万贯,还是两手空空,人都会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我的天啊!我们怎么都食言了!很长时间以来,我自己竟然也是不能例外,一直在巴黎股市上忙忙碌碌,卖空投机。价格开始慢慢地下滑,又加剧了下滑速度,我已经在我的账上漂亮地记入一笔了。我的卖空投机当然还是做的长线定期,采用的还是老方法,甚至一个月一个月地往后延期。每个月的月初是所谓的交割日,我把上个月中通过汇率回落获得的利润记入我的账户。在下一个交割日,即9月6日,我就会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
在1939年8月24日里宾特洛甫一莫洛托夫签订条约之后,我感到战争一定会来。到9月6日一共还有14天,但这个期限对我来说却成了永恒。
我庆幸自己没有输掉理智,我理出头绪,认定了我该怎么办。战争来了,也势必会连带影响到股市破产。人们该在此之前金盆洗手,撤出股市。银行和银行家们同意政府债款延期。我也就不仅能取消我的预定交易,而且我的银行保证金也就不能被没收。我果敢决定,我必须至少要把我的保证金挽救出来。为了能取出押金,我必须停止手头正在做的卖空生意。这个决定根本不符合我的心意,因为我预料,股市肯定还要下跌。
不过,这个考虑已无所谓了。是否再盈利,再赚钱,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我断定股市和银行很快就要关门倒闭。谁能捞点什么就捞点吧!我在这里一收手,就把押金转汇到了美国。我父亲曾教导说:“有的人头脑灵活,行动呆缓;有的人讷于思,却敏于行。”当时看来我们是属于后者的。我们若是犹豫观望的话,后果也就截然不同了。
我错误地估计了股票的走势,却因祸得福。如我之预料,战争爆发了,但股市根本就没有闭市,长线生意还在做,政府没有延期贷款,也没有引进外汇管理体制。9月6****取出了我的最后一笔卖空投机利润,转汇到了美国。这是我的幸运,因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了呢?股市又进入了令人心魂激荡的买空时段。
所有的,所有做卖空投机的人,像我一样抽刀断水的人,都神奇地得到了幸运。
战争爆发了,世界末日就要来了,人有没有钱也无所谓的说法也错了。因为恰恰是在随后的几个月、几年里一些人改变了,拯救了自己的生活,因为他们有了钱。有些人失踪了,死去了,因为他们一无所有。
我的那位记者朋友说的最没准,他甚至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不停地说:“达拉第尔政府要被罢免,拉瓦尔要接手政府,同希特勒和平共治。人们一定要买人股票。德国已垂兵波兰,然后向西闪电式开战,攻取荷兰,比利时肯定已是囊中之物。“几天的激动之后,我几个星期看不到我的那位朋友了,几天后,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这儿,直奔股市。他把我拉到一边,为的是不让别人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他讨好我地笑着说:“现在您帮我个忙,亲爱的朋友,您告诉我,我现在该以最快的速度买入什么,因为我要在这如火如荼的买空市场上赚一笔。”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难道是希特勒死了吗?”我问道。“不,没有,恰恰相反,纳粹的军队现已兵临城下,距巴黎30公里,两天后就攻占巴黎,实际上战争就要结束,汇率会大幅蹿升到最高点。我该买什么呢?”
对此,我该如何回答呢?对于我来说,整个世界都完了。世界太平盛世,股票经纪人才有饭碗,但我知道了,后天纳粹军和盖世太保就要进驻巴黎。会不会有人用重重的铁铘头砸我的脑袋?我陷入了危机之中。
我的朋友还不停地追问我,他该买哪些有价证券。是的,对他来说,一切都平安无事。
希特勒为所欲为,他就是一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我的想法和我的朋友不一样。我本心想回答他,可是我也不知所措。我内心斗争激烈。我迅速撤离股票市场,拦住一辆出租车回家去了。
这时候我的那位朋友还一直在股票交易所里找我,为的是让我告诉他,他该投资哪些有价证券,他想从希特勒的战争中发财。我不知道他最后选了哪几个股票,我只知道,他的过错,与我的相比,是令人深思的,也是有纪念意义的。他说的对,纳粹占领法国后,拉瓦尔真的当了总统。但汇率并没有上升,相反的,股市这一次真的闭市了,有价证券长时间地处于低迷状态,卖不动,后来,自己又衍生出一个小的市场,买卖法郎,持有法郎证券的人赔了。
他的主要的过错在于,他把他的命运维系在了纳粹身上。战后,当我又回到巴黎的时候,我和他聊天得知,由于他的纳粹倾向,他坐了10年的监狱。
很明确,我必须离开巴黎。我给自己买了一辆非常帅气的汽车。我把10万美元藏在一条特殊的皮带里,除此之外,我还随身带了200美元和小面额的20万法郎现钞。我还记得一个俄罗斯人阿奈克都特,他给我讲过他的避难经历。他们全家突然来到一条大河前面,他们必须跨越那条河。根本没有桥梁,只有小型渡船,他们没有钱付渡船费,唯一值钱的是他母亲的钻石戒指,母亲把沉甸甸的戒指给了他,这是一颗很纯的钻戒,足有5克拉重。她当然更想拿一个一克拉重的戒指付作渡船费,但又不能把一颗5克拉的钻戒像分现金钞票那样分割开来。我从他的经历中得到启发,我随身带了很多小面额的钞票。
打好行装后,我环顾居室四周,熟悉的生活痕迹让我顿生留恋,我暗暗地下决心,我一定要再回来。但我当时又想,我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再也见不到巴黎了,这里的人们,我的生活足迹,我的朋友,我的同事们,熟悉的街道,许多许多,多么让人留恋。
那个波奎尔公司的会计也要离开巴黎,他叫麦茨格。因为他决心已定,要去维希,而且第二天股票交易所就要关门。对于我来说真是一件幸事,因为我正好没有司机。我有驾驶执照,因为我过去一直能雇佣得起私人司机,所以自己一直没有开过车。开始的时候我在美国乘车总是坐在后面。我们两个协调好,先去维希;他要去那里,我正好也在那里有个旧情人。她叫梅·热维斯,真名是玛丽亚·米勒;出生于原捷克斯洛伐克的卡罗维伐利,在和我在一起之前,她是查理·卓别林的情人之一,她还写了一本关于查理·卓别林的书。
行程当然不是那么简单,人们或许也是能想象得出的。整个巴黎城挤满了成千上万的逃难的人;幸运的是我带足了钱。如果我们必须加油的话,加油站的收银员就会给我们解释,汽油是按量供应的。我说:“我给你双倍的价格。”他就会说:“那我卖给你10公升。”这10公升注入了油箱以后,我就会说:“你再给我10公升,我付3倍的价格。”在这样的时候已经顾不上道义和良心了,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能继续前行。我也没有挨过饿,我的观点是,在面包和汽油之问还是有区别的。比如说,歌剧院的戏票我可以在黑市上毫不费力地搞到;我对音乐是一直有激情的。
不久以前,在布达佩斯,我得知有迈兰德。斯卡拉·沃迪斯演的《安魂曲》,那可是我最喜欢的曲目之一。我搞到了两张票,那个时候的票其实已经售空;我找到一个熟悉的宾馆的看门人,我对他说:“我想要两张沃迪斯演的《安魂曲》的歌剧票。”他断然地说:“不可能了。”我补充说:“要黑市上的。”他说:“那也没有了,实在找不到了。”我说:“不管怎么样给我弄两张,我愿意出高价。”然后事情有了转机。他问我:“两张票你给多少钱?”我说:“1000。”看门人没有异议,对于他来说这已经很多了;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也就是40马克。他当着我的面给人打电话:“尊敬的小姐,首先让我吻您高贵的手!我是那个看门的,我非常遗憾地告诉您,刚才说得有误,那两张票我没有拿到;我抱歉地请求您再给我两张票。”他放下电话转过身来说:“好了,科斯托拉尼先生,给您两张票。”
1946年,在萨尔茨堡的联欢会上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哪儿也找不到房子住,我去了慕尼黑庭院旅馆,请求能给我提供一间住房;那个看门人也是以一种正如我之所料的口气说:“不可能,我的先生,全满了。”我回答说:“不可能,没有满。”他说:“我实在无能为力。”我说:“请您注意,这里一间房一天多少钱?”“好多先令!”他回答。“那好,我给您双倍的价格;正常价格以外的钱都是您的。”我说。10分钟以后我就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我想要的房间,住下了。
用第一次注入的汽油,会计和我继续朝着维希前进。巴黎人说,新上任的总督维根德要下令建立一条卢瓦尔河防御线,以阻挡德国人进入法国;我们上路后不久,就来到了横跨一条小河——最好称之为小溪——的桥上。我让我的朋友留在车上,自己下了车。我简直不敢相信,牌子上写着脚下这条河就是卢瓦尔河。
“这就是卢瓦尔河?”我对司机说,“如果这就是卢瓦尔河的话,我就一直开到美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