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牧岩时,那位爷的心情糟透了,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拒绝。
谭子越亮出杀手锏:“安以若也来。”
牧岩沉默了。
谭子越乐了:“明晚七点,山水,过时不侯。”
不仅没有过时,还早到了一个钟头。
见他等的坐立难安,谭子越还大度地分享自己的爱情故事给他解闷。
他的所谓爱情故事,当然是和米鱼有关。而这个故事的亮点在于,是谭子越的前女友季柔成就了他和米鱼的首次见面。
分手前谭子越陪季柔去看时装秀。那本该是一场高大上的时装秀,结果,或许其中一位模特是新人吧,竟然紧张得在台上崴断了鞋跟。当时现场一片哗然,唯有那位主秀冷静以对。她微笑着走到伸展台中央单手扶住那个一脸惊慌的新人,在观众注视下脱掉了自己的高跟鞋,光着脚完成了那场秀。
那主秀当然是米鱼。
和季柔分手后,谭子越试图约米鱼,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模特与业内的一般模特不同,她拒绝一切与工作无关的邀请。
谭子越对米鱼的兴致又提高了几个点。
然后就大费周章,安排了那场相亲?
可惜米鱼被掉了包。
爱情和所有想要的东西一样,需要争取。
牧岩听懂了。
他情绪平静下来,看看时间,自嘲了句:“我来太早了。”
谭子越很没风度地朗声笑。
牧岩坦然接受他的嘲笑,随即很给面子地追问了下故事的后续发展。
谭子越满足了他少有的好奇心。
警队认人后谭子越开始追求米鱼。他先是到秀场围追堵截,在被米鱼一再拒绝回避后,他气不过,凌晨四点起床开车到她公寓楼下,打电话命令米鱼:“下楼,我有话和你说。”
那天安以若要搬家,米鱼本打算早起帮忙,可四点就被电话吵醒,就生气了:“谭子越你有病的话去医院,别骚扰我。”
谭子越放话威胁:“你要是不下楼,五分钟后就会听见我拿着喇叭在楼下喊你的名字。打扰邻居休息我不负责,你看着办。”
米鱼玩不起啊:“怕了你了。等着!”
那天的情况就是:谭子越表白遭拒,怒火中烧,把米鱼强吻了。米鱼哪里是善茬,当时就咬破了她嘴唇。谭子越无从发泄,索性去医院以探望牧岩为由在病房赖了一天。
事情原本发展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但安以若失踪了。
牧岩带着萧然离开那天,谭子越去了安家。电梯打开时,米鱼正坐在门口抽烟。没有了和他吵架时的尖锐和T台上的颐指气使,只剩憔悴。他坐过去,陪她抽了两根烟,见她还没要停的意思,抢过了她手中的烟盒:“想哭就哭出来,憋着给谁看。”
米鱼不领情:“要你多管闲事。”可烟雾缭绕中她的眼睛已经红了。
谭子越也不生气:“大木一定可以救出安以若的,你别担心。”
他不安慰还好,他这么一说,米鱼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她把指尖未熄的烟狠狠扔了出去,把脸埋在双膝间哭了起来,哽咽:“怎么就被绑架了呢,这都什么事啊?”
谭子越拍拍她的肩膀,“他们的目的是要救萧然,不会伤害安以若的。”
米鱼不再压抑,哭倒在他怀里。
谭子越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她发泄。米鱼的心弦绷了几天,精神疲惫,最后竟然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在公寓里,而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伙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形象全无。
此后不再抗拒。
谭子越是个聪明人,他把分寸拿捏得很好,以朋友的身份承担起接送米鱼上下班的工作,每日往返于米鱼公寓、秀场与安家之间。
米鱼外表强悍,心底深处却一直渴望有人真心以待,谭子越不经意展露出的体贴和关心令她的心急速融化。短短几天,她就被征服了。获得安以若脱险,她第一个给谭子越打电话:“她没事了,他们脱险了,我说安以若和牧岩啊。”
我当然知道是安以若和牧岩啊。我哥们无所不能的哦亲。谭子越心里乐开了花,表面还不动声色的,“晚上吃饭庆祝啊?我去接你。”
庆祝嘛,当然没问题。
就这样开始约会。
你们之间没有障碍,而我们——
再相见,没了从前的坦然。
席间气氛略显紧张,身为主角的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直到牧岩发现安以若该拆纱布的手还包得严严实实的,才给她夹菜:“怎么活动这么不灵活?”
米鱼心虚地接口:“那个,不小心扯裂了。”
牧岩抬眼看她:“和你有关?”
他目光犀利,像是有飞刀射出来。米鱼心想:这个男人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对美女都这么凶,况且她还是安以若的闺蜜呢。
“怎么,你闯的祸啊?”见米鱼瞪眼,他笑着搂过她:“原本想敲某人一顿,既然如此,我来买单吧,算是给你补过。”
米鱼白他一眼:“要不要负荆请罪那么严重啊?”然后挑衅似的看向牧岩:“再说我弄伤的是我好朋友的手,牧队,你生什么气啊?”
是啊,我没有立场生气。
牧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起身去牵安以若的手:“你跟我来。”
安以若直觉认为该拒绝,她清醒地意识到有些话说了反而会令情况更糟。可她的抗拒,不小心点然了牧岩隐忍的怒意。
走廊里,他伸出手臂把安以若困在自己的怀抱与墙壁之间,目光深不可测,“为什么突然定了婚期?没有犹豫吗?还像从前那么坚定非他不嫁吗?”
他字字珠玑,戳中安以若要害,几乎让她无从辩驳。
因为没有勇气说一句:非席硕良不嫁。
可是,能怎么样呢。
安以若抬起头,望进他眼睛最深处,似是在寻找什么:“和你有关吗?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么隐私的问题?我被顾夜绑架那一夜,硕良就向我求婚了。”她抬起手:“我早已经答应。”
她指间那枚戒指刺痛了牧岩的眼,他像是试图做最后的争取:“如果他是现在向你求婚,你的答案也是一样吗?安以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安以若的坚持快维持不下去了,她垂下双眸:“牧岩,你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牧岩唇角抿成一线,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离地锁定在她脸上,生怕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我用行动告诉你。”话音未落,他俯身吻下去。
理智提醒安以若该推开,而她也那么做了。但是,比力气,怎么可能是牧岩的对手?
隐忍的情感爆发,牧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允许她嫁给别人,不允许。他更加拥紧她,不理会她的挣扎,吻得急切而缠绵,似乎带着惩罚的意味,惩罚她不等他回来就允诺了婚期,又像是耐心安抚,安抚她不要拒绝,不要害怕,有他在,一切都可以挽回。
安以若整个人落在他怀里,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委屈与难过涌上心头,她的眼泪落下来。
惊觉到脸上的湿意,牧岩清醒过来。
她不愿意,她的眼泪,是拒绝。
牧岩不得不结束了这个吻。但他舍不得松手,依然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安以若的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透着哭腔:“为什么?”她没有责怪他因执行任务冒犯她,她甚至不要求他为地牢那突如其来的一记亲吻多做解释,可为什么现在又是这样?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牧岩不知该如何回答:“是我的错,不该招惹你。”
但我控制不了。而我的眼,我的心,都告诉我: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
牧岩终于决定表明自己的心意,让她选择。
松开手臂,他以指腹摩挲安以若的脸颊:“以若,我——”
没有机会说完整句,就被打断了。
“以若!”夹杂怒意的低沉男声毫无预警地响起,让牧岩和安以若都怔住。
席硕良来的,千钧一发。
牧岩只能松手。而安以若,慌乱地擦干脸上的眼,转过身。
席硕良脸色沉郁地站在楼梯口,瘦高的身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牧岩微变了神色,他唇角抿成一线,目光深沉。
席硕良走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搂过安以若的腰:“看来牧队的伤是好了,都已经可以约我未婚妻吃饭了。”嘲讽的语气证明他惊腾的怒意,一句未婚妻,宣告了他的所有权。
牧岩何尝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善:“未婚妻而已,连和朋友吃饭的权力都要被剥夺吗?”
没有想到席硕良会来,更没想到牧岩会说这样的话。安以若隐隐感觉气温在下降,就连席硕良的怀抱也在变冷,似是要把她冰封起来。
他这样维护安以若,愈发地让席硕良不满:“那也要看对方是谁?救命恩人的话,当然没问题,甚至该是我们安排,但如果别有用意,牧队,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如此针锋相对,敌意明显。
气氛顿时冷下来。
直到,席硕良开口打破沉默:“下个月六号就不只是未婚妻了。一切都不容改变。包括我准岳父也不允许婚礼出现意外。”他从外衣内袋里取出那张红得灼目的请柬,递到牧岩面前,“下午去了缉毒大队没见到你,既然现在碰上了,我也就不多跑一趟了,希望牧大队长赏光。”
请柬是大红色的,没有繁复的图饰,唯有“百年好合”四个字被金色的边线围绕,华丽而不俗艳。仅仅一眼,已刺痛了牧岩的眼,和心。
下个月六号,还有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无论是身为准新郎的席硕良,亦或是身居高位的安父,都不会允许这一切再有改变。安以若更不会不顾及父母的感受和颜面,至于牧岩,也不能不顾及她。
艰难极了,但还是伸手接过请柬。
席硕良轻笑,“听说你这次立了功,升大队长了,恭喜。”他目光淡淡扫过牧岩绷紧的脸,语气不急不缓,“虽然救人是身为警察的职责,但我还要是感谢你。谢谢了,牧大队长。”然后带着安以若离开。
谭子越出来时,牧岩正把手中的红色请柬从中间撕开,扔进垃圾箱。
黄昏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色,让他眼角的的那道光无从遮掩。
连米鱼都意识到:一切无可挽回。
一路沉默。
见他们一起回来,安母并无意外,闲聊似的说:“去接以若了啊?”
席硕良关门:“您说她和米鱼去山水吃饭,她手没好不能开车,我又担心米鱼酒驾,索性去接她。”
难怪知道她的行踪。
安以若无心和他们聊,回了房。
席硕良进来时她躺在身上,背对他。
席硕良拉过薄毯给她盖上:“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儿陪你。”
曾经在她需要他陪伴时,他弃她而去,现在她想静静,他却不肯给她空间。安以若望向窗子,心中五味俱翻。
已经竭力控制,但还是被发现了异样。否则他不会以未婚夫的身份提醒牧岩,他们大婚在即。只是,有了这样的芥蒂,无论是爱情或婚姻,还能圆满吗?而牧岩,即便不是她,他也会舍身相救的吧?与升职无关,与他警察的身份,密不可分。
何必多想,你不可能无所顾及打乱现在的生活。你没有勇气承担。
安以若恨这样懦弱的自己。
房间里很安静,黑暗中,她听席硕良叹气,然后:
“我知道你醒着。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停顿了下,像是在整理思路,许久,席硕良的声音悠悠传来,“我爸妈是大学恋人,他们很相爱,毕业后不顾家里反对登记结婚。那时他们住在出租屋里,生活虽不富裕,也很快乐。直到我妈怀孕,为了安胎不得不辞职,而我爸因为我外公的暗中阻挠失去了工作,不得不找散工维持生活——”
变化就从那时候开始发生。
席父兼了几份职,每天天没亮就要出去工作,等晚上回到家时席母已经睡着了。最夸张的一次席母有一个星期没有见过丈夫。
“有一天我爸回家看见我妈趴在床边哭,他吓坏了,以为我妈身体不舒服抱起她就往外跑。我妈哭得更厉害了,语无伦次了好半天,我爸才明白过来,是因为我外公外婆来过。我爸抱着我妈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他的眼睛就红了,一直对我妈说:对不起。”
给不了所爱之人安稳的生活——是身为男人,最不堪回首的经历。
埋在心底的痛楚慢慢复苏,席硕良突然哽咽了,他一直不敢去想父亲流泪时的表情。那是一道无形的伤疤,尽管不是亲身经历,依然有感同身受的疼。
“爷爷家里很困难,我爸上大学的钱都是村里人凑的,而我妈的家庭优越得超乎我爸想象。他不愿意受我外公的恩惠,坚持不肯进他的公司上班。可你知道的,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想在这个城市立足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人。那天晚上我妈终于忍不住求他,让他接受外公的安排。她说她真的觉得很苦,他们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为什么非要固执地拒绝。外公不是外人,是她的爸爸,她也不想失去生她养她的父母。那晚,我妈哭得动了胎气差点儿流产。”
席父终于妥协了。他住进别墅,进了岳父的公司上班。席母得到很好的照顾,顺利生下席硕良。
可惜,好景不长。
“我爸的工作尽管风光体面,却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哪怕他很努力地想要做好,为自己也为妻子争口气,还是表现平平。外公的苛责,亲朋好友异样的眼光,让他再也承受不了压力。在我还没满周岁时,他和我妈经历了一次激烈的争吵,然后决定离婚。办手续那天,我妈一直在哭,我爸几乎心软。结果我外公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男人。当我爸看见他搂过我妈的肩膀安慰,他所有的犹豫都没了。”
曾经的恩爱夫妻,终究难逃劳燕分飞的结局。
“半年后,各大报纸杂志上处处可见我妈新婚的照片,她的丈夫就是离婚那天出现的男人,某银行行长的儿子。或许这样的联姻并不少见,可我爸还是被这个消息彻底击挎了。他变得格外沉默,除了会在不懂事的我面前自言自语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直到我妈,自杀。她在遗书里说:她好累,再也撑不住了,如果可以选择,只希望下辈子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和我爸过平凡的日子,做一世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