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袅袅,上官彦跪在新砌的石碑前,碑上写的是“上官氏如梦”之名。
如果彭叔看到,一定会气疯吧,他想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却还是被葬进上官家的祖坟。
嘴角习惯性地冷冷扬起,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一张绝美的脸,“至死,你也休想再见他”,彭叔的话如鬼魅一般在他耳边响起,上官彦咬牙,额前的青筋隐隐浮现。
回头看了一眼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的上官枫,上官彦淡淡开口,“不拜祭一下娘?”
上官枫神色复杂地看着上官彦的背影,“我背叛你,伤害你,你……不恨我吗?”
嘴角微扬,上官彦站起身转身面向他,“你是我弟弟,一直都是。”一直防备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于这个亲弟弟,他也从未信任过,既然从未相信,又何来背叛,而如今,他是否可以相信他了,他是否可以不用再一个孤军奋斗了?
一句话,消弥了上官枫的不安。
“兰儿她……”上官枫低了低头,“请不要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希望兰儿知道那么丑陋的真相,他也不希望兰儿知道她一直尊敬的爹爹竟一直都在利用她。
“嗯。”上官彦答应,兰儿?不是南宫的女侍吗?想起南宫,脑海中又浮现彭叔的警告,上官彦心里没来由地感觉一阵慌乱。
“谢谢。”上官枫说着,燃香上前,在墓前跪拜,对于这个娘,他的记忆很模糊。
但,她应该是爱着他的吧。
“走吧。”拂了拂白衣上沾染的草屑,上官彦转身离开。
刚进上官堡,如诗就迎了上来。
“表哥,你们去哪里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如诗满面的焦灼,脸上有着明显的憔悴。
弯了弯有些干燥的唇,上官彦想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一点,“没事,我回来了。”
“表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我担心你会出事,我担心你再也回不来……”如诗突然上前,伸手抱住了他,“有那么多莫明其妙的事情缠着你,我真的好担心好担心你……”如诗哭泣着大声道。
庭院里的仆役都停了下来,看着表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那样毫不避讳地抱着少堡主,完全没有一点女儿家该有的矜持。
“我多希望你还是小时候那个快乐的小表哥,那个会陪着我玩耍,那个在我哭泣时会逗着我笑的小表哥啊!”如诗抬头哀哀地看着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连自己该怎么笑都忘了?”
上官彦怔怔地看着怀里哭得满面泪痕的女子,那个一向都以大家闺秀自居的女子,何以会如此不顾颜面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像个孩子?
“表哥,如诗还是小时候的如诗,那个任性又爱哭的如诗,可表哥……你可还是当初那个许诺会娶如诗的表哥?”眼中涌出更多的泪来,如诗仰头看着他,眼里有着希翼,“如诗希望能够永远陪在表哥身边,这样,表哥就不用一个人面对所有一切……”
“我一直都是。”上官彦略带宠溺地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然后松开她直直地走回房间。
听到他的回答,如诗的眼睛亮了一下,一直都是吗?那么表哥会娶她,会带她一起离开上官堡,陪她一起闯荡江湖?她可以用从师傅那里学来的医术悬壶济世,他可以用他的功夫行侠仗义。
只要有表哥陪在她身边,她永远都可以无忧无虑。
而身后的上官枫却有些忧虑地皱紧了眉,看如诗的模样,分明是已经当大哥答应婚事了,可是大哥他,真的不去救回烟霏吗?那么美丽而聪慧的女子,可以那么深刻隐忍地爱一个人,大哥真的要放弃她,要让她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难而不去救回她吗?在鬼堂的那些日子,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烟霏对大哥的爱有多么深刻,大概深刻到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大哥的安好吧。
回过房间,上官彦随手带上房间,缓缓坐下,不知为何,他总是心绪不宁,那张绝美的容颜仿佛深深印刻在他脑中一般,无论他怎样努力想忘了她,却总是忘不掉!
忽然感觉屋里不太对劲,猛一抬头,却看到司无邪,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正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眸中带着讥诮的笑。
“怎么,会心痛吗?”司无邪挑眉,刚刚他是在皱眉没错吧,他应该没有看错。只是那样无情的家伙也会心痛吗?会为灵儿心痛吗?
上官彦站起身,低头看向他,“你来有何事?”声音冷得不像话。
“啧!”司无邪抱了抱双臂,一副被冻伤的样子,“对我这个弟弟未免也太冷淡了些吧。”
闻言,上官彦神色一僵,“我只有一个弟弟。”
司无邪低头笑了一下,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说话还真是直白呢,好不伤人!”
上官彦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开房间。
“不去救灵儿吗?”背后,司无邪突然开口。
上官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身,“你知道她的哪儿?”
司无邪耸了耸肩,“自己去找会比较有诚意吧。”
“你!”上官彦明白他必是知道南宫在哪儿,上前一步便想要抓他。
司无邪笑了起来,退到窗户旁,纵身跃了出去,待上官彦追出去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上官彦站在窗外许久,司无邪为何会来找他?他的目的是什么?南宫必是在他们父子手中,可是,他真的要去救她吗?
另一边,南宫灵吃掉司无邪早上送来的点心,竟发现门没有上锁,推门走了出去,竟也无人阻拦。
四同挠了一圈,是一个挺大的院子,算得上漂亮,院子四周都种有青竹,院东有一湾很清的水池,池中还养着鱼,只是她在这院中能够行动自如,却怎么样都无法从这院子走出去,那些青竹仿佛是在看守她一般排列着奇怪的阵形,处处透着诡异,南宫灵很明白,既然那铁面人那么放心地不来亲自看守她,必是这些青竹的功能不可小觑。
想了想,也就放弃了逃跑,干脆站在那湾清得几可见底的池子旁望着池底的鱼儿发呆。
不知不觉,在这个鬼地方竟也待了那么久了,遇到那么多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事情,倘若不是她从小受到的危机够多,打击够大的话,她现在一定早就崩溃了吧。一直习惯孤军奋战,就像现在,被困在这里,大概连一个来救她的人都不会有吧。上官彦……不知不觉,脑中就出现那个人的模样,随即南宫灵摇了摇头轻笑,看她在奢望什么,她竟是在期待上官彦来救她吗?在她在密室给他制造了那么大的麻烦之后,在他满心认为她是冲着紫云匕而的之后,他还会来救她吗?真是痴心妄想啊!
可是……南宫灵摸了摸怀中的紫云匕,那个铁面人,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紫云匕竟在她身上吧。
现在,她只要取出紫云匕,一刀刺死自己,说不定就可以回到地府去气活那个鬼判官了!她……就可以离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远远的……
只是如此,上官彦那个固执的家伙一定到死都会认为她是冲着紫云匕来,然后带着紫云匕失踪。
我只是不想自己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南宫灵这么告诉自己。
从池面的倒影注意到司无邪鬼鬼祟祟地站在她身后,一副又要准备偷香的样子,南宫灵掩去满脸不自觉的哀伤,笑着道,“你去哪儿了?”
闻言,司无邪立刻像便被主人逮到的偷腥猫儿一般耷拉着脑袋,好不颓丧。
南宫灵转身看他,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束着长发的头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一只漂亮的猫儿。
司无邪怔怔地看着她绝美的笑靥失了神。
见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看,平时总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幽黑得看不见底,南宫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收回了手,那眼神,令她害怕。
那是……纯粹的一个男人看着自己喜爱的女人时才有的眼神。
司无邪缓缓逼近南宫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南宫灵都可以感觉到他鼻中所喷出的温热气息。
然后,他漂亮得不像话的唇就仿佛要覆上她的。
南宫灵心里紧张得就像是有一只小兔子在拼命地跳一般。天哪,她没有那么色吧,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英名尽毁了!
最后一刻,南宫灵再没犹豫,牙一咬,眼一闭,狠狠一掌就推了出去,没想到……什么都没打到?
南宫灵缓缓睁开双眼,司无邪那家伙正在她手可及范围之外带着一脸可恶的笑意看着她,还一副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
“司无邪!”南宫灵牙齿磨得咯咯响。
“怎么?懊恼我没有吻你吗?”司无邪笑得一脸的得意。
“你!”南宫灵被他气得说不话来。
再没开口,司无邪突然上前一步,在南宫灵倒退着就要跌进水池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这样就不会记得不开心的事了吧。”低低地,司无邪道。
闻言,南宫灵微微一怔,放弃了挣扎,他在她身后多久了,他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所以才逗着她笑?
看着司无邪的模样,南宫灵没来由地心里一阵难受,他为什么还能笑,他为什么还能逗着她笑?看着他越是笑得开怀,南宫灵就越能感觉到他心里浓郁到化不开的哀戚。那妇人到最后都没有认他这个儿子,而他,甚至于连娘的葬礼都没有能够去参加吧。
“别笑了。”南宫灵推开他,兀自在池塘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不想去看他明亮得刺目的笑。
司无邪愣了一下,虽然她臭着一张脸,可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暖暖的。
“好凶。”司无邪像个孩子似的嘟了嘟嘴,又道,“我有给你带礼物耶!”
南宫灵死死地瞪着水池,仿佛要把那水池瞪出一个洞来似的,就是不去看司无邪,和他自称带给她的“礼物”!
忽而,一阵熟悉的嘶声,南宫灵忙回头一看,那站在她身后不停喷着响鼻的,可不就是她的小白么?!
看着南宫灵惊喜的模样,司无邪笑得好不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闻言,南宫灵斜睨了他一眼,“如果不开心,就不要整天笑得像个傻瓜似的。”
司无邪微微愣了一下,咧开一口白牙笑得妖艳极了,“你在关心我!”他一副笃定的模样。
南宫灵没有理会他一副自作多情的臭美模样,自顾自地抱着小白的脖子亲热。
“我也要!”话音未落,司无邪就已经扑了上来,抱着南宫灵的腰,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南宫灵有些哭笑不得,“喂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毁我清誉啊!”
“毁了最好,毁了你就只能嫁给我了。”司无邪抱得紧紧的,一副打死不松手的架势。
南宫灵笑着挣扎了起来,好无赖的家伙啊!
“只要看到你笑,我就会开心,不管我遭遇了什么。”那么突然地,司无邪凑近南宫灵的耳朵,轻轻地开口。
然后,默默松开手,转身离开。
南宫灵一脸震惊地愣在原地,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那个家伙……该不是真的喜欢她吧!平时看他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都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那个家伙认真起来,还真是让人害怕……
夜风袭来,有些寒,上官彦独自一人坐在竹林的小亭内。
一阵风引得竹叶沙沙作响,上官彦咬了咬牙,面色青白得有些可怕,为何今晚会特别的冷,而他又特别的清醒?!就算他身上披着狐皮大氅,就算已经喝下了半坛酒,他还是冷,还是清醒到不行!
为了生存,他清醒了那么多年,就算是睡觉,他也得留着三分醒,第一次喝得如此毫不顾忌,第一次想喝得烂醉如泥,可是为何,为何他还是如此的清醒!清醒到令他发疯!
只是……他为何会想醉?为何会想醉啊?!
风,彻骨的冷。
“梁山伯和祝英台变成蝴蝶比翼双飞之后会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只是听着这个声音,上官彦感觉自己便没有那么冷了。
微微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绝美女子,上官彦迷惘地摇头,“不知道啊。”
呵呵,她笑了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么的漂亮,“笨哪,当然是生了一堆小毛毛虫啦!”她笑着道。
“原来如此。”上官彦点头,表情变得柔和,“生了一堆小毛毛虫啊”。听起来真的很幸福呢。
“我冷……”上官彦说着伸手便去拉她。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握到,手就那么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什么都没有握到。
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幻觉啊。”喃喃地出声,心里竟然有一阵空落。
“至死,你也休想再见到她!”突然,那个声音如魔音穿脑一般,再度响起,上官彦猛地拎起酒坛,将酒狠狠地灌入口中,那是幻觉!那声音是幻觉!
看着眼前那面色苍白的男子,铁面人冷冷举起手中的剑,剑尖直指上官彦。已经醉了吗?醉到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了吗?铁面人眼中的神情令人胆寒,带走许烟霏真是正确的决策啊,看上官彦现在生不如死的模样就再明白不过了。
那个家伙,曾经那么固执地与他缠斗,那么固执地要活下去,甚至于身中奇毒那么多年,他都熬了过来,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你心痛吗?你感觉生不如死吗?为了一个女人,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呢!
低低地,铁面人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现在你能体会我的痛了吧……”他笑着,笑出了泪……
神色蓦然一冷,手中的剑已直直地刺向上官彦。
既然生不如死,那么……就让我来成全你吧。
上官彦看着那剑向着自己的胸口刺来,却仿佛没有知觉似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冰凉的剑锋闪着寒光直刺向上官彦的胸口,但是“铛”地一声响,那剑就不知被何物打断了。铁面人惊愕地抬头,却看到司无邪正斜倚着石桌站着,左耳的银链在月光下闪着微蓝的光泽,冷彻心扉。
“为何阻止我!”铁面人定定地看着他,他的亲生儿子。
“他可是我大哥呢!”司无邪笑着拎起上官彦怀中的酒坛,就着坛子仰头一口,辛辣的感觉从喉头一直烧到心里。
上官彦还是怔怔地坐在石凳上,看不出他究竟是醉还是醒……
铁面人握了握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离开了竹林。
“真的醉了吗?”见那铁面人走远,上官彦弯下身对着上官彦苍白的脸,弯唇笑着道。
上官彦还只是怔怔地坐着,眼神仿佛没有焦距一般。
“真的醉了啊!”司无邪的声音温和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上官彦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在那儿。
“你很想死吗?看到剑也不躲一下?”司无邪弯腰看着他,笑得有些龇牙咧嘴。
久久,上官彦没有反应。
“好吧,既然你自己乐意,我也没有办法啊。”司无邪跳上石桌坐着,“美人儿你不救,我可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了哦。”
上官彦眼神略略地动了一下,依然坐着。
司无邪笑着拂袖离开,宽大的长袖有些嚣张地在风中舞起。
许久许久,上官彦才站起身,脚步有些飘浮地走出了竹林。
不知不觉中抬头一看,他竟然无意识地来到东院。站在南宫的窗前,看着那铺着毛皮大得有些夸张的椅子,南宫没有回来啊!
为什么会对一个女子魂牵梦萦?为什么一想到她的安危就寝食难安?为什么会贪恋她的温暖的体温?明明知道她的来历不寻常,明明知道她对紫云匕有企图!
不远处,如诗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怨愤,那许烟霏早已失踪,表哥为何还在来那女子的窗前?
不期然地,上官彦突然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表哥!”如诗慌忙快步走上前来,“表哥你怎么了!”她扶起他,有些焦急地问道。
上官彦不回答,只是咳,口中有血涌出。
“表哥!表哥!……”如诗尖叫起来,颤抖着伸出手去为他把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为何?为何她什么也诊断不出来?明明看表哥很是痛苦,可为何她竟什么都诊断不出来?!她可是神医鬼崖子的徒弟,为何连她都诊不出什么?!
“表哥……”如诗抱着渐渐失去知觉的上官彦,痛哭失声。
上官彦再次醒来时,如诗正守在他床边,面色憔悴不堪,头发凌乱。
“大哥,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三天了!”上官枫也是一脸的焦急。
“我……怎么了?”上官彦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也不清楚吗?”如诗皱眉,有泪滑落脸颊,“对不起……我诊不出你得了什么病……对不起……”
上官彦伸手抚了抚她凌乱的长发,“无妨。”
“没关系,我们请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查出来的。”上官枫低了低头,沉声道。
“如果我师傅鬼崖子在就好了。”如诗靠在上官彦怀里嘤嘤哭泣,“可是他四处游历,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无妨。”上官彦透过窗户看向外面,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体质很差,现在……大限将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