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1)
姜步虚的用意,就是要将孟姑娘逼开。
他一跃而上,牛筋索缠住了四海游龙的长剑。
四海游龙本能地挥剑抽剑,剑网立即出现刹那的空隙。
姜步虚钻隙而入,一拳捣在对方的肚腹上。
响起一声奇怪的暴响,人影急处飞分。
四海游龙倒飞丈外,倒撞人观战的群雄丛中,跟来助声势的妙手海平手急眼快,将人接住了。
姜步虚也挫退丈外,吃了一惊。
这一拳足有五、六百斤的力道,竟然被反弹震退,感到整条有臂又酸大麻,气极有撼动现象。
“我会把你一身零碎绝学,一样一样挖出来!”他向人丛大叫:“你这混蛋阴毒得很,经常突然用上邪门绝学弄鬼,令人莫测高深防不胜防。你给我记住,除非你不争我的女人,不然我一定可以刨出你的根底来。”
四海游龙仍在暴跳如雷,挣扎着要挣脱几个挟走他的人,咬牙切齿要和姜步虚拼命。
但群雄心中有数,这位浑身黑污,双目布满炭粉的游龙,不如说是一条瞎虫要形容恰当些,那能再和机密刁钻,武功深不可测的姜步虚拼命?
众人紧拥着他急急撤走。
盂姑娘也精明机警,干脆跳上屋溜之大吉。
一场为女人兴师问罪的闹剧,灰头上脸狼狈收场。
来福老店在寺后街,是颇有名气的酒坊食店。
这里供应烈酒徐沛高梁烧,极合那些不三不四的豪客胃口,也是地方混字号人物流连忘返的聚会处。
一般说来,这种店的酒客,品流都不高,形形色色十分复杂。
姜步虚的身分,最适合这种酒坊,距住处不远,平时算是他解决午、晚两餐的地方。
但由于他在家的时日少,那时的苦哈哈们假期有限,所以一天在来福老店解决两餐的时日并不多。
傍晚,他出现在来福老店,店伙们都认识他。
并不因为他近来声誉鹊起,成了众所瞩目的人而加意巴结他,只替他备了丫张地位明显的食桌,张罗几味可口的下酒菜,算是全食厅的佳宾了。
店堂闹哄哄,计余副座头有了九成座,酒肉香味四溢,汗臭体臭俱来。
喝了三杯酒,一名大汉不打招呼,便打横拖出长凳落坐,脸上有怪怪的表情。
“喝闷酒?”大汉邪笑着替他斟酒:“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凡事烦恼,活得岂不辛苦?”
“哈哈!你老兄说话真有几分玄理。”他睥睨着满脸横肉的大汉:“但却表错情,你看我,人生得牛高马大,标准的酒囊肉袋,有酒有菜,任何烦恼的事也丢在脑后了,正好喝个痛快,我这一辈子也不曾因活得辛苦而喝闷酒,事实上我活得非常愉快。”
“愉快?不见得。”大汉说:“俗语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得罪了地方豪霸,被人一而再把住处闹得天翻地覆,我不信你真能心情愉快?”
“老兄,你真该相信。”他喝酒、吃菜,口中有菜说话含含糊糊,吃相粗俗:“他们在我的住处闹,我也到柏家捣乱,来而不往非礼也,公平得很。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事实上我占了些上风,能不感到愉快吗?”
“你还要捣乱?”
“那是一定的,酷待我的那些人,欠我的债还没还呢:不闹怎能甘心?我不鼓励赖债有理。”
“他们毕竟要保持所谓侠义身分,不能明目张胆倚众大动干戈,假使他们横定了心,撕下面具,给你来暗的,结果如何?”
“我宁可相信他们保持身分,保持英雄形象,不断派人前来单挑,打破头撕破衣裤闹过了就算。如果来暗的,那就会出人命,他们不笨,不至于采这种办丧事的绝路。”
他这些话,是说给店堂食客听的,食客中必定有柏家的眼线,等于是提出严重的警告。
迄今为止,由他所引起的冲突中,不曾闹出人命,他不是一个复仇心切的嗜血者。
“那可不一定哦!老弟。”大汉阴阴一笑:“你知道问题所在吗?”
“你老兄另有见解?”
“不错。”
“说说看,我会尊重你老兄的见解,毕竟你老兄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了解江湖人土心态的人,你的经历和见识都足以指引我这种半吊子半途出家的年轻人。”
“快剑是贵地的十大豪强之一,比起你这赶车的人,不论声望、地位、权势,都强十倍只多不少。”
“对呀!我算那门子葱?”
“你知道就好。所以,即使他错了,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他也不会向你这种小人物认错赔不是,得积极设法保全自己的声望地位权势,不惜任何代价。”
“他正在积极地做。”
“而且做得相当成功,替他助拳的人愈来愈多。”
“来的人一批比一批武功高强。”
“你的处境,也就愈来愈危险恶劣。”
“那是可能的。”
“需要帮助吗?有不少抱不平的人愿意替你助拳。”
“哦!你代表点龙一笔那些人?”。
“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信任你们。”他坦率地说。
“为何?”
“因为最先酷待我的人是你们,我敢放心地,一无芥蒂地接受你们的帮助吗?如此一来,快剑那些狗杂碎们,岂不咬定’我是你们的帮凶?
他们把酷待我的罪行,认为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错在我,他就有权用大嗓门高呼,有权不择手段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并无意加入邪魔外道行列。”大汉似乎有知人之明:“我并不代表点龙一笔那些人,他们志不大才不高,只想出口气报小仇小恨,风声不对就撒腿扯话,成不了大事的乌合之众。”
“那你代表什么人?”
“一群志在主持江湖正义,雄霸天下的英雄好汉。”大汉傲然地说。
他默然,低头沉思。
赶了四年镖车,事实上他已经是个老江湖,对江湖动静与情势有客观而深入的了解, 只不过不曾干预介入而已。
中州镖局在此地声威远播,在河南更是首屈一指信誉最佳的镖局,江湖动静、武林情势岂能不灵通?
天下汹汹,群雄并起,有心人积极发展实力。
而各地的豪霸们,也纷纷壮大自己,为保全既有的利益而广蓄羽翼,抗拒外力侵袭自己的地盘。
最近十年来,各种秘密组织各展神通,每一个江湖闯道者,相约投靠某一组合,有所归属就有安全感,人多势众才能纵横。
两年前,他就知道有某些人,在暗中招兵买马,打起正义锄奸团的旗号,要开创惊世的局面。
该组合并不公开招兵买马,派有专人负责招贤纳士的工作,对他们认为符合该团宗旨的武林俊彦,进行游说礼聘,决不滥收乱捡。
据说,该团迄今壮大的速度缓慢,基本原因是合乎该团宗旨的人才不多。
“是这个吗?”他伸出右手,四指紧握,伸大拇指上指,再倒转拳拇指向下。
顶天,立地,这是正义锄奸团的半公开手式记号,知道这手式的人甚多。
正义锄奸团旗号还没能鲜明地打出,手式却抢先流传天下。
正义助奸团的组织,目下仍是江湖机密,成员到底是些什么人物,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江湖道上的高手名宿,以及拥有地盘与强大实力的豪霸们,皆对该团怀有戒心,甚至恐惧。
正义锄奸,这个“锄”字委实令人不寒而栗,血腥味浓厚看字面就知道是使用雷霆手段的暴力集团。
正义两个字,同样令豪霸们心中懔懔。
一个讲正义的人,绝对不可能成为豪霸。
一个讲正义的人,决不可能拥有爪牙。
一个讲正义的人,只能成为当地的贤达,仁义道德的众望所归精神领袖。
一个讲正义的人,必定成为豪霸们嫉恨的对象。
有不少人,明暗之间,正在准备或已经着手,进行调查该团底细的大计。
另有一些人,已经打算在该团羽翼末丰之前,加以扑减剪除,而且已付诸行动了。
一万个人中,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个人,所行所事所作所为,与正义二字背道而驰。
所以,正义锄奸团壮大的速度缓慢,是意料中事,够资格参加的人,太少太少了,而且,真正的正义之士,不见得肯参加这种组合。
“对,这个。”大汉也打出顶天立地手式。
姜步虚眼中有疑云,全神贯注观察大汉的神情变化。
正义锄奸团的人,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暴露自己的身分。
“你要我相信吗?”他正色问。
“我曾带你去见让你相信的人。”大汉也正色答。
“这个……”
“你已经碰上不义的事,而且受到伤害,不是吗?”
“我处理得了。”
“是吗?等他们的前辈赶到,你有多少机会?”
“他们的前辈?”
“对,他们的前辈。你要知道胳膊往内弯的道理,也必须明白互通声气交相谋利的金斜玉律。你一个小小的车夫,那一位豪强肯为你失去威信?除了本团之外,你得不到有力的正义人士支持。”
“好,我愿意和你去见能让我相信的人。”他肯定地答复。
“今晚,三更起更,文昌阁下见。”大汉低声叮咛。
“在下准到。”
“告辞。”
“不送。”
大汉椎桌而起,昂然出店走了。
角落边一副座头的三名食客之一,稍后即与同伴耳语片刻,匆匆出店而去。
从来福老店绕过寺后街的东端,这一带是夜市,摊贩云集,各种灯笼火把照得全街通明,游人众多,二更末三更初才罢市。
大汉通过拥挤的夜市,折入北向的横街,行人渐稀。
一过夜市管制栅口,行人更少了。
后面,跟来了三个人。
大汉脚下一紧,后面的三个人立即飞步急赶。
“朋友,留步。”跟至身后的一个中年人沉喝。
大汉一掠三丈,倏然转身。
“有何高见?阁下。”大汉冷冷地问。
“朋友真是这里面的人?”中年人打出顶天立地手式,逼近至八尺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人人都会打这种手式。”
“不错。问题是,会有什么结果。”大汉语气更冷:“真,可以取信?假,得小心正义锄奸团的惩罚,冒充他们的人,惩罚是极为严厉的。”
“那么,阁下何以取信?”中年人声色俱厉。
“只有鬼神愁姜步虚,才有资格要求取信。朋友。你还不够份量,不配。”
“是吗?在下不以为然,而且,在下要带你走,你最好不要拒绝。”中年人神气地说。
“哦!三比一,你吃定在下了?”
“大概是吧!”中年人更是霸气十足。
“我也不以为然。”大汉鼓掌三下,嗓音提高了一倍:“兄弟们,迎客!”
小街两侧的屋角暗影中,接二连三出来了三个灰衣人,现身从容不迫,黑夜中,依然可以感觉出三人流露在外的凌厉杀气,迈步的气势,真有高手名家的沉稳无畏精神,令人心中懔懔。
中年人一惊,两位同伴立即列阵戒备。
“在下知道你们是谁了……”中年人惊呼,身形向街右丈余高的屋檐飞升。
“知道了,你也死了!”一个灰衣人接口,右手大袖一抖,冷电破空而飞。
另两名中年人也不慢,向后飞退。
另两名灰衣人所发的两道冷电,也同时破空飞出。
人怎能比暗器快?
飞退的身躯如中雷殖,仰面摔倒、滑出,仅发出两声绝望是呻吟,挣扎即止。
尚未登上瓦面的中年人,半空中呢了二声,像中箭的雁,手舞足蹈往下掉。
大梁老店龙蛇混杂。
九天飞魔一家老少住了一座独院,老魔夫妻与女儿住在内进,前进有两名随从与两名仆妇照料,是老魔的得力臂膀。
天一黑,三人在食厅进食。
小姑娘丘明月显得焦躁,大有食不知味的意思,充满灵气的明眸,不住向黑暗的窗外注视。
好几次想放着停止进食,都被乃母用眼色制止,她不得不耐心地进食。
知女莫若母,乃母显然知道爱女不安的原因。
她母亲早年绰号称飘渺仙子,迄今为止,江湖上的朋友提起飘渺仙子尚惜春,仍然感到心虚胆寒。
这位仙子整治得罪她的人,手段相当暴烈,不将对方整治得半死不活,决不轻易罢手,一点也没有仙的宽宏大量。
至于她的丈夫九天飞魔,更是令人心惊胆跳。
这位魔道前辈,全凭心情好恶而管闲事,不怎么重视是非,所以被称为魔,惩治仇家的手段,比乃妻更暴烈,杀孽颇重。
幸好有时候他也讲理,不惹火他还不至于灾祸临头。
所以上次在十里庄,幻剑功曹就敢用缓兵计,想把他拖延在庄子里,让伏魔剑客能在外面的十里亭,放心大胆对付姜步虚。
老魔早就看出爱女的尴尬,愈看愈感到火冒。
“你给我放乖些!”老魔突然放下酒杯,气冲冲地说:“少打歪主意出鬼点子!”
“爹,女儿又……又怎么啦?”小姑娘委委屈屈地说,眼中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你那点鬼心眼,你以为爹不知道?”
“女儿……”
“从今以后,没有为父的允许,不许离开客院一步,不然,打断你的腿,哼!”
“可是……”
“不许可是!”
“这不公平,爹本来同情他……”
“现在不同了。”老魔沉声说。
“他现在的情势更恶劣……”
“那是他自找的,哼!”
“女儿要……”
“你什么都不要!”老魔一掌拍在桌上,杯盘乱跳:“他年纪轻轻的,就公然在大街上争风吃醋抢女人,岂有此理!我警告你,我不容许我的女儿,和这种自以为风流的杂碎在一起鬼混!”
“爹……”
“我是当真的,要不,我宰了他永绝后患!”
一听老爹要宰姜步虚,姑娘可就傻了眼。
昨晚她受伤,姜步虚替她疗伤打通经脉,带她偷越城关返回大梁老店,事实上动身时,她已完全痊愈了。
姜步虚一到店门,便转身匆匆走了。
返店后她不便将姜步虚救她的经过说出,孤男寡女相处的事不便启齿,因此老魔夫妻并不知道爱女遇险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