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看见他这样惊惶,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似乎还是未入宫前吧?
凌冬摇头叹了口气,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叹气的同时,一抹淡淡的微笑浮上了她的脸颊。
冷如心被风伊拖着手,连马车都来不及准备,就一路狂奔着,来到了奕霖宫。
“三皇子……”及至寝宫内殿,凌冬面前,他才喘匀了一口气,责怪地看了风伊一眼,“你至少也要让我把药箱带来吧!”
“哎,忘了。”风伊一拍脑门,转身又要向外跑,被冷如心一把拉住,“你堂堂一个皇子,如此兴师动众地跑来跑去!难道连个侍卫下属都没有吗?”
“属下马上去取。”在一旁发呆的连城也反应了过来。
看着风伊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庞,凌冬不由有些晕眩。她能看得出,能看得出他因为自己的身孕而满怀着的真正的喜悦,可是,自己现在是“上官如烟”啊!能够原谅他吗……
“请娘娘将手伸出来,容下官为您把脉。”正在恍神间,冷如心永远清冷而淡定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
“好。”
凌冬伸出手去,却不期然看见冷如心微蹙的眉头。伸出细长白皙,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他搭上了凌冬的脉搏,口中仿佛无意地说道:“多日不见,娘娘清减的厉害啊……”
“你也觉得她太瘦了,是吧?”被酒精和喜悦冲昏了头脑,风伊丝毫没有察觉到冷如心话语中的弦外之意,“快点开安胎的药方,还有食补膳补药补的单子,越多越好,妊娠时便要养的白白胖胖的,生出来的孩儿才身强体壮!”
“你当我是猪吗?”凌冬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换来冷如心意味深长的一笑,“殿下还是那么急躁,似乎比上次还要兴奋啊!”
上次?凌冬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眼底顿时溢满了错愕。
在这种情况下,冷如心所说的上次,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她从来没听风伊说过,他还有一个早已出世的孩子!
凌冬的缄默感染到了一旁兴奋不已的风伊,细细地将冷如心的话回味了一遍,他满怀的酒意顿时被吓了个半醒。
面对着风伊的怒视,冷如心无害地眨了眨眼睛,回给他一个“我可什么都没有说”的无辜眼神。
这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眼看二人“眉来眼去”,凌冬的脸不由越来越黑。察觉到她的不快,冷如心突然回过头来,粲齿一笑:“娘娘不记得了么?今年年初,娘娘所养育的小贝难产,殿下他也是这么心急火燎地跑去将下官揪了过来,根本不曾考虑到,下官不是兽医。”
好冷的冷笑话,大概也就只有他能说得出来吧?凌冬打了个寒颤,这冷如心平时冷心冷面,今天话这么多,还破天荒地笑了好几次,说实话,她真有些毛骨悚然。
把完脉,又开了几贴安胎药,冷如心起身,拱手告辞,临走时,别有意味地望了凌冬一眼。
这一夜,直折腾了半宿才得以安眠。
得知凌冬有了身孕,风伊再不肯让她睡在后殿的厢房中,他主动让出了寝宫正殿的象牙床,又死乞白赖地赖在房中不走,最后甚至在白绒毯上打了个地铺,美其名曰:方便夜里看护。
他可是堂堂的皇子,若是被下人看见睡地铺,像什么话?凌冬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的啼笑皆非,再看那象牙床宽大,心中一软,也就容了他上床安寝。
就这样,三米多宽的牙床上,凌冬睡里,风伊睡外,二者一人占据一边,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你渴不渴?”刚躺下没一会儿,风伊就突然地开了腔。
“不渴。”凌冬刚刚袭来的朦胧睡意瞬间被赶了个精光。
“你饿不饿?”又过了一会儿,身边再次传来按捺不住的追问。
“不是已经吃过夜宵了吗?不饿!”凌冬没好气地转过身去,瞪得风伊唯唯诺诺,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毕竟白日还要去朝堂,再加上下午喝了许多酒,没过一会儿,风伊的呼吸便逐渐平稳下来,再也不恼人地缠着凌冬问东问西。
他是坠入了梦乡,凌冬可睡不着了。
翻过身面对着他,看他安睡的香甜模样,凌冬坏心地伸手,扯住他的脸颊。
还真是醉的厉害,这么扯也不会醒!
心中愤愤,也不打算再和他计较,凌冬转过身去,盖好被子,轻轻合上眼睛。
“冬儿……”
一道轻微的梦呓,就那么突然地闯进了她的耳朵。
冬儿?
猛然睁大眼,凌冬一只手紧紧揪住了身上盖着的被褥。
她没有听错,他叫的是冬儿,可是……这个时候,即使是做梦,他不是也应该叫“如烟”吗?
她转过身去,拨了拨他的眼皮,确定他是完全处于深度睡眠状态。
在这样的时候,他是说不了谎的!
心中百味杂陈,凌冬仰面躺下,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内殿雕刻繁复,装饰奢华的顶棚。
她该不该再给他,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可是,刚才冷如心的话,却再一次闯进了她的心头。
凌冬不傻。冷如心后面敷衍试探的话语,能够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从他的眼神之中,她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那第一句话,并非玩笑。
他应该已经看出了自己不是上官如烟,那句话,算是试探,也算是提点吧!
沉沉地叹了口气,凌冬咬了咬嘴唇,再次合上眼睛。
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个孕妇了,为了宝宝,休息重要,烦心的事等明天再想吧!
凌冬是这么想,奈何天不从人愿,她身边的风伊,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
“冬儿……冬儿,不要走啊……”
断断续续的梦呓从他殷红的薄唇中溢出,一双浓眉紧蹙,他脸上秀美妖孽的五官,几乎要挤到一块儿去。
一定是被梦魇缠住了。凌冬有些慨然,只是,如果不同睡一床,恐怕谁跟她说:风伊的梦魇源头是自己,她也不会相信的罢!
心中有些不忍,她轻轻探出手去,想要揉开风伊那紧蹙的眉头。
冰凉的指尖刚一触到他的皮肤,便被他紧紧地抓住。凌冬有些错愕地想要缩回手,奈何风伊的力气大的出奇,不仅不放手,还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真的睡着了吗?朝天翻了个白眼,凌冬怀疑起自己刚才的判断来。
将那小小的人儿蜷进自己怀中,风伊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他摸索着,自凌冬额头一路吻下,欲寻找那饱含着甜美的娇唇。
“你要干什么?”好容易建立起的美好感觉顿时消失殆尽,凌冬伸手抵住风伊的胸膛,就差没动手扇他两个巴掌了。
“对不起。”睁开迷蒙璀璨如星辰般的眸子,过了好一会儿,风伊的灵魂才落进了身体里。
轻轻抬起凌冬的头,枕在自己臂弯,他拉着那小小的身子,靠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楚风伊!”凌冬咬牙切齿地叫。
“嘘。”将细长的手指抵上她的嘴唇,风伊将身子侧了个角度,以便凌冬能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我没有多想。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手脚还这么冰冷,我只是想替你暖一暖而已。”
果真是这样?凌冬将信将疑,但隔了良久,风伊果然没有其他的动作。而她,在困意的侵袭下,也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没有梦魇,也没有深彻骨髓的冰冷,睡的无比香甜。
第二天一早,凌冬还是被身边细小的动静吵醒了。
怀中热腾腾的,就像抱着一个大火炉。她迷蒙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像八爪鱼一般骑着风伊,脸上一红,连忙缩回了手脚。
再看房中,已经多了一黑一白两个人。
黑的不必说,自然是连城。穿着一身白缎子棉袍的,是楚皇身边的林公公。此时他正愁眉苦脸,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写着:“我的殿下爷爷,您就别难为奴才了,皇上说宣您立刻觐见。”
“你醒了?”感觉到凌冬放开自己,风伊这才撑起身子,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缳儿她们已经为你炖了百宝乌鸡汤,起来了先喝一盅,母后那儿,就不必去请安了,我自然会带你去说明。”
“好。”凌冬呆呆地看着他在连城和林公公的伺候下穿上外衣,又套上了棉袍和大麾,急匆匆地离开。
桌上还散乱地堆放着笔墨纸砚,几张宣纸上,明显是林公公的笔迹。
“殿下,皇上有要事宣您觐见。”
“殿下,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您在不去,皇上恐怕要大发雷霆了。”
“殿下,您就移一移娘娘的手,可怜可怜奴才这条小命吧……”
十七八张宣纸上,不难看出林公公的心急如焚,回想着刚才怀中暖洋洋的温度,凌冬不禁有些恍神。
宫廷中有句俗话,叫做母凭子贵,有了身孕之后,凌冬的日子果然好过的多。
不过才是两个多月的身孕,小腹平坦的,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风伊却将她像国宝一样保护起来,不仅不让她去给皇后请安,就连出门走动走动,也要穿上特制的防滑厚底棉靴,还得带上十七八个宫女和太监。
这个样子,自己岂不是什么都干不了了?
淡淡喜悦的同时,凌冬也感到了由衷的郁闷。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自己从那密室中离开之前,顺贤皇后那恶狠狠的,想要吃人般的眼神。
“你最好忘了你所发现的一切!要记住,那儿的秘密,就算是被人发现,本宫也完全有把握遮掩过去!而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好奇心,逼得本宫连自己的皇孙都顾不上,只能把你杀了灭口!”
这一次,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完全是依赖于肚子里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啊!
只是,那千人冢中,究竟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够让顺贤皇后不顾一切也要铤而走险呢?
带着那十七八个宫女宦官东转西转,不知不觉间,凌冬竟然又转回到了梅苑的拱门前。
“岳凌冬”已经离去,梅苑的守卫自然也撤了下来。待守门的宦官向自己行完礼,凌冬便只带了缳儿和元宝,踏进了那一园的梅香中。
红的娇艳,白的似雪,黄的奔放,紫的神秘。经过了这许多的变故,再进梅苑,凌冬已是另一番心境。只是那满园的梅花,依旧开得如火如荼、暗香浮动,丝毫不因为人事的变迁而兴盛衰败。
听雪楼银装素裹,与满园的梅花竞相妖娆,元宝欲为凌冬上前打起门帘,却让她伸手拦住了。
这次过来,她只是想闻一闻那冷泌的梅香,并不是想去听雪楼里怀念旧情。
走走停停,愈接近鲁拙隆禧宫的院墙,凌冬的心情愈发不平静起来。
仅仅是一墙之隔,鲁拙能感应到墙这头她的存在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此时,墙那边不仅有他,恐怕还有顺贤皇后所派去潜伏的侍卫,她再也不能够像从前那样,轻轻松松地跳过墙去,听他唱那空灵忧伤的歌。
“参见五皇子殿下。”
凌冬正仰头眺望着隆禧宫上方的天空出神,身后的缳儿和元宝,却齐齐向着另一个方向拜倒。
风澈?
凌冬愕然转过头来,印入眼帘的,赫然是那温润如水的男子,掀开恭房的纱帘,向自己含笑点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