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兴冲冲正准备过年,雪雁笑嘻嘻进来道:“姑娘,有贵客临门。”
黛玉忙出来迎接,只见二门外三辆油壁香车,三个仪态万千的贵人站在车前。
正中间的一位身材修长,皮肤稍黑,精明能干。头戴九凤挂珠金钗,鬓边红艳艳堆纱的宫花。身披猩猩红玄狐斗篷,正是新近嫁入忠顺王家的南安郡主水湄。
左手一人,修眉俊目,削肩蜂腰,神采飞扬。头戴凤钗,金珠儿颤动,身上青绿闪金的银狐斗篷,是贾府三姑娘,南安王的侧妃贾探春。
下手一人体态丰满,肌肤细腻,和蔼可亲。头上珠翠花钿,身上红色羽缎貂皮斗篷,是薛皇商家的大小姐,贾府的二奶奶薛宝钗。
林黛玉笑容可掬道:“稀客稀客,诸位都是贵人,小女子也不知道什么礼节,也就不多礼了,省得错了一点半点,还不如不胡乱行礼。诸位请进罢。”
水湄携了她的手笑道:“林姑娘这么客气,谁不知道姑娘出身一点不次于咱们。我们忙里偷闲,到你这里躲清静,顺便讨一杯茶吃。”
雪雁已经端出茶来,黛玉笑道:“这里穷乡僻壤,有什么好茶?这还是聆音郡主带来的,我素日里喝的可不敢拿出来待客。”
水湄笑道:“可是说的,怎么不见泠姐姐?今儿可是特特来找她说话的。”
见问起水泠,黛玉脸色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跟水泠的一个小丫头道:“我们郡主生性爱玩,到邻村看人家迎神赛会去了,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怕湄郡主要白跑一趟了。”
探春笑道:“不碍事,我们几个原也想在这儿多玩一会子。不妨等等聆音郡主。”
水湄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道:“林妹妹你不知道,我从小没有个姐姐妹妹,平时玩的只有泠姐姐。自从她认识了你,就再也不爱搭理我了。原先在我们南府还好办,今儿到了个新地方,越发孤寂难受,几次接她到忠顺王府陪我,她竟躲到这儿来了。林妹妹要是不嫌弃,我也来这里过年好不好?”
薛宝钗诚恳地说:“林妹妹,我不知道怎么和妹妹赔不是才好。偏又是莺儿把那东西烧了,莺儿是我的人,也难怪妹妹信不过我。现在我已经把那个小蹄子撵出去了,妹妹不肯信我的话,我也不回贾家,只给妹妹做一辈子丫头就是了。”
黛玉一看,果然薛宝钗身边少了一个黄莺儿,却变成花袭人伺候。黛玉冷笑道:“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已经烧了,林家旧仆掌握的东西被官府扣下了,还有什么叫你们可惦记的?莫非这几亩薄田你们也眼气?”
探春见黛玉发火,忙笑道:“林姐姐不要生气,我也听说了,都是贾家亏待了姐姐。探春虽然离开了贾府,然也是贾家的女儿,在这里替他们向林姐姐赔个不是罢。”
黛玉道:“三姑娘现在贵为南妃,这话可折杀黛玉了。林黛玉和贾家已经恩断义绝,不便留南妃和宝二奶奶,你们请便吧。”
水湄笑道:“林姑娘,看着我的薄面罢。我家阿嫂虽是贾家的女儿,并没有害过林姑娘,是不是?这位宝二奶奶,也曾经殷切切给水湄拿来奇药,对水湄有恩。一切只看着我,给我一点脸面可好?”
黛玉想起水泠的嘱咐,转怒为笑道:“其实我也是气不过他们。想我小时候在自己家时,爹娘爱如掌上明珠,凡事皆随心所欲。自来到他们贾家,饶东西被他们白白占了,更受了些明枪冷箭闲言碎语,怎么不让人寒心!三妹妹一个女孩儿家,却不****的事,我竟是屈着她了。二嫂子一个新娶的媳妇,更没有害过我,不过是治下不严,被一个小丫头子带累了。”
薛宝钗笑道:“妹妹不怪我,我真要谢谢妹妹的宽宏大量。想咱们那时候都住在园子里,大嫂子清静守节,二姑娘和四姑娘都不大合群,要好的只咱们三个罢了。怎么大了竟变得生分了。”
探春道:“可不是,那时候写诗作赋饮酒品茶,还以为能年年都那么逍遥自在,一转眼风流云散,各奔了东西。人皆有骨肉知己可以依赖,唯我形单影只。”
黛玉捂着嘴儿笑道:“你是命中招贵婿的,正春风得意,况你兄弟姐妹极多,又装模作样作什么司马牛之叹?”
探春冷不防,只怕宝钗多心,红着脸笑道:“嗳哟,偏你嘴尖牙利会挑人的错儿!宝姐姐,你替我打她一下子。”
宝钗笑道:“她也怪可怜的,我可舍不得打。你别急,她有初一你有十五,等她有了贵婿你再笑回去就是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已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水湄笑道:“泠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别是让拍花子的拐了去吧?”
忽听门外有人笑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说不出个好听的话?”来的正是英姿飒爽的郡主水泠。
水湄向大家笑道:“真是见鬼,说好话时人不来,偏偏一句难听的就叫人抓了个人赃俱获!好姐姐,湄儿给你赔不是了,你是最疼湄儿的,湄儿再也不敢了,一切听姐姐的教诲。”
水泠打了个响指,笑道:“给你个榧子可吃不吃?整天就知道淘气。我已经躲到乡下了,还是躲不开你。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你婆婆不管你,你那个毛脚女婿怎么也不管你?”
水湄羞得“嗳哟”叫起来,道:“只说了你一句,就惹出来这么一车子的话!实话和你说了罢,我的女婿不管我,是因为没有娶到心上人,没心情管我。泠姐姐,都是你惹的祸。”
都知道忠顺王世子一直念念不忘想娶水泠,北王府没答应,后来才娶的水湄。水泠一听,也红了脸,道:“这话也是能胡说的?看我收拾你。”
水湄又是笑又是求饶,探春笑着拦阻道:“聆音郡主宽宏大量,就饶了她吧。”
薛宝钗也笑道:“聆音郡主高抬贵手,叫她陪个不是罢了。”
水泠笑道:“宝二奶奶是南侧妃的嫂子,南侧妃是水湄的嫂子,你们这连环套的嫂子小姑子都是一个鼻子眼儿出气,我们惹不起。林妹妹,咱们不理她们。”
水湄对着镜子抿着头发,一边笑道:“你眼气干什么不加进来?”
水泠嘿然冷笑道:“连环套虽然互相扶持,拖累起来也吓人的紧。没的把自己绊进去。”
水湄神色黯然,悠悠叹道:“已经绊住了,怎么跑的了?”
雪雁在院子里系绢花,几个姑娘一时玩性大发,帮着打扮院落。
水泠和黛玉在院子里被风吹了,第二天便头闷脸涨,感了风寒。大夫开了方子,抓药熬了。薛宝钗从雪雁手里接过去,亲自尝了一口,皱眉道:“这药真苦,妹妹怎么吃得?”
水泠道:“药里有黄连,怎么会不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宝钗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蜜丸道:“吃了药再含一颗这个,就不会苦了。”
黛玉伸手接过来,笑嘻嘻道:“还是宝姐姐好,其实我最不怕吃药,早就惯了的。”一口气喝了药,雪雁端过水来,黛玉漱了口,依旧拿着那个蜜丸看。
薛宝钗干笑道:“妹妹吃了吧,不过是个甜嘴儿的东西,只管看什么?”
黛玉含了蜜丸,笑道:“真好吃,怎么做的?”
薛宝钗见她嚼了蜜丸,笑道:“就是极好的秋梨熬成浓汁儿,在加上梨花蜜制成的。有个风寒时疫,不吃药都成。”
水泠也吃了药,薛宝钗也递给水泠一颗蜜丸,黛玉笑道:“郡主慢着吃,先漱漱口。”说着亲自伺候水泠漱口,趁人不备,将水泠手里的蜜丸换走。
水泠笑眯眯吃了黛玉掉过包的蜜丸,道:“吃了它,嘴里真的不苦了。”
黛玉道:“我的这位二嫂子,最是个细心体贴的好人,前儿我在贾府住着,她就送过我上好的燕窝。我听说薛家不是早已经败了吗?二嫂子在蘅芜苑,每每做针黹要熬到三更以后,薛姨妈节俭,一根草棍都是好的,不敢浪费。二嫂子却不像她母亲那么小气,为人行事大方得体。宁可自己苦着,却深情对待我们姐妹,怎么不叫人敬仰。”
薛宝钗听这话,似乎别有玄机,脸色大变,见黛玉和水泠嘴里尚含着蜜丸,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探春笑道:“林姐姐话里有话,谁不知道薛家大富,珍珠如土金如铁。何来家败了这一说?”
林黛玉笑嘻嘻看着薛宝钗,道:“三妹妹不明白,二嫂子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不过她已经不是薛家的人了,再不用担这份心,贾家的家底虽然没了,林黛玉的钱还够她吃一阵子。”
薛宝钗勉强笑道:“真真颦丫头一张嘴,一针见血,叫人听着不是,不听又不是。”
林黛玉沉下脸,道:“你这是说谁?颦丫头是谁?请荣国府少奶奶明示!”
薛宝钗张口结舌,黛玉早就警告过她,再不要叫自己颦儿。因涨红脸笑道:“林妹妹,是我说错了话,你就不要计较了。”
水泠道:“罢了,都是自己人,看我的面子罢。”
探春起身告辞,薛宝钗也笑道:“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望郡主和林妹妹。”
水湄道:“我倒是也想在这儿过年,不知道泠姐姐林妹妹会不会嫌我粗笨,不堪相伴?”
水泠道:“你爱住便住,我可管不着。”
林黛玉笑道:“我这个小草屋今儿也体面了,竟然有俩郡主要住,真是蓬荜生辉啊。”
水泠却道:“湄儿一向天真烂漫,和我好的跟亲姊妹一般,今儿却尽耍些花架子不中用的计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